「尉衡……」盼釉看着他,心底一阵叹息。
如她预期的,见她这身不平常的装扮,没有赞美,没有提起他们共同的回忆,他只是拉松领带,视线转开,就像这件衣裳对他们不具任何特别意义。
「有事?」他痛苦的站在她面前,因为他……在她面前站着又不能吻她、爱她,对他是巨大折磨。
而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被她看出来,体贴如她,一定会配合他,牺牲自己睡眠,那不是他要的结果。
「等一下再洗吧。」她的心,滑过一阵苦涩。
她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了,和她相处是这么为难的事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她任性一次吧,以后,再也不会了。
「有事?」他认真想着公事,让欲望渐渐淡去。
他必须赶快让她去睡,这么晚了还不睡,真的对她很不好,他自己作息不正常,晚睡早起就罢了,但他不希望她跟着他一起受折腾。
「你吃过晚餐了吗?」盼釉问。
尉衡微微一愣。
他还没吃,因为忙得没时间吃,出货的航运出了点问题,他到码头盯着,没感觉到肚子饿,也没人有胆提醒他该吃饭了,所以他到现在还没吃。
不过,他淡淡扬了扬眉。「吃了。」这么晚了,他不要她再为他下厨,弄得满身油烟,等她睡了,他可以自己微波一块冷冻披萨来吃就行了。
他很想问她吃了没有,吃了什么,但随即作罢。
既然她把帮佣辞了,表示她不想受限于帮佣做的食物,他已经让她够寂寞了,不要连她吃什么都干涉,她会有压力。
「可是我还没吃耶。」她笑吟吟地问:「破例一次,可以陪我吃完再去洗澡吗?」
「妳还没吃?」他一阵心疼,话到嘴边却化成了数落。「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把胃弄坏,受苦的是妳自己,我没时间陪妳看医生。」
换言之,希望她爱护自己的身体健康就对了。
然而,盼釉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心脏沉进了一个深而冷的深井里。
没时间陪她看医生……她知道啊,也早没期待了,只是他亲口说出来,令她心更酸。她振作了一下,对他露出一记不着痕迹的笑容。「过来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把餐桌摆设得非常漂亮,蕾丝桌巾衬托出水晶杯具的剔透,一派西餐厅的架式,铜烛台在红玫瑰的点缀下格外耀眼。
看着眼前的一切,烛光、玫瑰、牛排、色拉和洋葱浓汤,擦得发亮的银制刀叉,尉衡有种错觉,恍若置身另一个空间。
这是他们的家吗?记忆里,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美好宁谧的气氛了。
新婚初期,她总不厌其烦的为他做早餐,后来是他借口吃不惯,不要她做了,目的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要为他中断了睡眠。
后来,她坚持辞去帮佣,每晚兴致勃勃的为他打点晚餐,绞尽脑汁变化菜单,他也把回家跟她一起吃晚餐视为一天最期待的事。
然而才没多久,公司就开始面临金融风暴带来的冲击,那效应比他想象的坏好几倍,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处理公事,一天,两天……最后他渐渐不再回家吃晚餐,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现在,新婚初期那种美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真的想拥她入怀,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能撑这么久,都是因为有她。
她是他疲累时的动力,是他勇气的来源,让他有精力面对那些因休无薪假而抗议的员工,面对那些少得可怜的订单,面对厂房空置的焦虑……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笑了笑。「你应该常吃外面的牛排吧,煎得不好,请多包涵。」
她的语气多生疏啊,依恋着他的心还在,两个人之间,却像隔着一片汪洋,不是她一个人努力就可以游过去的。
幸好,他并没有说什么,动了刀叉,先把色拉吃掉,再一块块地将牛排送进口中,不时喝口汤。
谁会相信,看着自己的丈夫吃饭是一种难求的幸福?
她愿意付出所有,只求换得这平凡的幸福。
她说过,她不是要他全部的时间,只不过要感受他的存在。一个早安吻,一个晚安吻,有应酬时,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叫秘书通知也行,假日时,他要加班无妨,反正她闲着没事,可以去公司陪他,看她的书,不会打扰他。
但是,他全部做不到。
早上他没时间吻过她才去上班,晚上更加不会记得吻她,而吻或不吻,后来对她也没意义了,因为他早出晚归,她醒着的时间,他都不在。
假日,他不要她一起去公司,说会分心,要她做自己的事。
天知道她有什么「自己的事」?
婚前,她就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她母亲就是最佳典范,她要为他洗手做羹汤,要为他生儿育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辞掉了老师的工作。
她以为她的婚姻生活会很忙,身为尉家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她会没有余力扮演老师的角色,辞掉工作对她来说,没有太多的挣扎。
没想到,婚后是很忙没错,但忙的只有尉衡一人……
「妳怎么不吃?」他突然发现她一直在看着他,没动刀叉,是不是不想吃西餐,为了配合他才……
「我现在就吃。」她低首,不想他看到她眼中的眷恋。
婚姻生活不该是这样,同桌而坐,应该有说有笑,他可以讲讲一天发生的事啊,但为什么,他们却是相对无语?
他们,不是夫妻吗?
他们,是夫妻吗?
再这样下去,她会恨他,她一定会恨他的。
就在上星期,她蓦然发现这个事实后,便断然下了离婚的决定。
趁现在,对他还有爱恋,还不恨他时,她必须离开他,让尉衡这个男人在她心中,至少留下美好的记忆。
她不要真成了怨妇或出墙妇,再来与他怨眼相对。
他没有对不起她,她,也没有,只不过是他们不适合做夫妻,如他父亲当初所说,他该找个能力野心与他匹敌的女强人,如果她是个女强人,那么她的失望和孤寂或许就不会那么大了。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只是回归原点。
「我去洗澡,餐具明天再收吧,妳早点睡。」他知道,如果他不赶快去洗澡睡觉,她会为了陪他在这里干耗,所以他尽快去洗澡,她就会乖乖去睡了。
他真希望下星期的某一天,当他开门的时候会像今天一样,看到笑吟吟的她坐在客厅里等他,还煮好满桌热腾腾的菜,陪着他一起吃饭… …
要命,他又在乱想了。
如果常像这样等门,又替他弄吃的,那会累坏她,也会干扰她规律的生活,他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尉衡!」她叫住要离席的他,沉静从容的拿出离婚协议书。「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名了,我们!离婚吧。」
说出那两个字,一阵绞痛渐渐蔓延她的心,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她的心脏跳得有多急、多快,她的呼吸简直难以为继,说出离婚两字,根本不若她想象中轻松容易。
两年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亲口向他提出离婚。两年前,爱上他的她,绝不会相信自己会为了丈夫的冷淡而心灰意冷,感觉自己像是一直生活在快灭顶的水世界一样,呼吸困难。
「妳说……什么?」尉衡顿时僵直了身子,震惊的瞪大双眼。
她向他提出离婚?
他现在终于有种在作梦的感觉,浪漫的气氛、牛排大餐、为他等门的美丽妻子……该死!这一切都跟离婚扯不上边!
如果她是说真的,那么刚刚那些算什么?死刑犯的最后一餐?
他额上的青筋明显浮现,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完全乱了方寸,这不是他要的,他不要这种结局!不要跟她离婚!
「我说,我们离婚吧。」她深吸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表现可以从容一点……要命,她从容不起来,她的心快碎了,谁来救救她?怎么没有人写本《完全洒脱离婚手册》呢?
「为什么?」他的黑眸闪着危险光芒,声音冰冷到了极点,不过,这也代表着他的怒火正炽,最好别惹他。然而,她明知道,却不得不惹。她注视着他,胸口溢满晦涩难言的情绪。「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我们离婚吧。」
她可以告诉他,她要的只是一点点关怀和一点点感受她存在的价值,她所要的不过就是让她知道,他是需要她的,不是可有可无的。
如果你再做不到的话,我就真的要和你离婚了哦,你自己看着办吧!她大可这样丢句话给他。
但,这是威胁啊。
威胁过后呢?过多久他会故态复萌?然后过多久,他会对她的威胁感到厌烦?对她的索爱感到不耐?
商人重利轻别离,虽然他跟她没有远距离的分开,他也天天会回到这个家来睡,不过也差不多了。
因为他把所有心力全投注在公司里,导致他们夫妻连一点点相处的时间都没有,自然的,甜蜜的恩爱也消磨殆尽,变成了磨人的心力交瘁。「还有……别的问题吗?」她快倒下了。
尉衡的脸色微微发白,气闷的直视着她,冷硬地说:「我没想到妳会说这种话。」
他的胸口充斥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从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口中,听到不爱他了这四个字,他该有什么心情?进门时对她产生的强烈欲望,以及替她着想的心意,此时都显得可笑无比。
她已经不爱他了,他却还满心都是她,她看不到他关心和深情的心思吗?
一张纸,就要结束他们的婚姻,抹煞他对她的爱?对于他,是没有半点留恋和爱了吗?
不,他不同意。
「离婚对我们是种解脱。」盼釉虚弱地微笑。「反正你一直在……冷淡我。」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五脏翻搅。
冷淡她?他曾几何时冷淡她了?他只是忙了一点、要想的事多了一点、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多了一点、要见的人多了一点、要观测的市场动向多了一点……他蓦然一惊。
要命!他真的有「冷淡她」!
「我这阵子比较忙。」他清了清喉咙。「等忙完,我就有时间了,妳!可以先安排旅行,我们一起去。」想了想,又加了句,「去妳想去的地方。」
婚姻该花心思经营,这点他知道,但两年来,全球狞不及防地遭遇了这场百年未闻的金融风暴,尉普光电也不能幸免于难,公司的营运变得岌岌可危,他要顾及所有员工的家庭,又怎么有多余心力经营婚姻生活?
还好金融风暴渐渐过去,公司已接到急单,景气也有复苏的迹象,一切正好转中,他不必再没日没夜工作,有时间可以给她了。
「尉衡,不需要这样。」她感到喉中一阵梗塞,强压住要溃决的泪水,哀伤地说:「我不是要糖吃的小孩。」
他想挽回,这令她的心一阵酸楚。不是没有感情啊,是因为情太浓烈,不想独守空闺转爱为恨。她知道自己不是伟大的女人,她是小气的女人,居然为了丈夫忙于事业而要求离婚,她这样,在古代是要被休离的!
「我已经告诉妳了,情况会获得改善,妳在固执什么?」他暴躁的质问她,眼露戾气。
「尉衡……一时迁就是……没有意义的。」她的心揪得好紧,双眼湿热。
她相信他十年内都没时间陪她,也没时间让她了解他,她不要用十年的时间养成自己变闺中怨妇,也不要用十年的时间调教自己什么叫心碎与等待。
总之,她不要最后恨他。
「不是一时的迁就,是真的。」他恨恨地说:「妳可以自己体验看看。」干么?他在做直销吗?她逼得他语无伦次。
气氛一直僵着,她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而他也绝不许她返身回房里,提了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他,要走也是他走。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所以,如果不要一直僵在这里,他走。
「我绝不同意离婚,我会当做没这件事。」他冷冽地说,在她面前,扬起刺眉,把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她在心底无声叹息。「尉衡……」为什么不同意?有她或没有她,对他而言不是丝毫没有差别吗?
「不要说了。」他的眼中蒙着一层阴影。「我什么也不想听。」
今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刺耳,老婆要求离婚,对他是极度污辱,他有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不会求她,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对她痴狂的爱恋,但他绝不会同意离婚放她走!
不再看她,捞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丢在茶几上的车钥匙,砰地一声甩上门走了。
盼釉呆立原地,被他狂怒中杂夹着痛苦心碎的神情震慑住,怔怔地看他走,良久,良久,无法反应。
一抹担忧冷不防袭上心头,她,忘了他家族遗传的坏脾气,不会有什么事吧?
自己这念头虽已转了数个月,但就这样提出来,会不会仍是太轻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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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浑身冰冷的蜷卧在沙发里,盼釉无心整理地上还散着被撕成碎片的离婚协议书,只要瞥见,心便一阵痛。
她竟然向他提出了离婚!她好后悔。他关机前的一通简讯,让她懊悔不已又痛彻心扉。
不要用离婚惩罚我,不要走,我不能没有妳,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好不好?
当她打开手机信箱,看到这几句柔情万千的挽留,她的泪水溃堤了。是她不好,才两年的时间,怎么就要狠心放弃这段婚姻了呢?她想要告诉他,她不要离婚了,然而他的手机却再也打不通。天色渐渐亮了,窗外的雾好大,她的眼睛一定很肿,哭了几个小时,全是怨自己的无情,纵然他有些忙……好吧,是很忙,但,他是爱她的啊,她怎么没体会到呢?
蓦然间,家里电话响了,她吸吸鼻子,拭去泪水。「喂?」
「这里是圣心医院,请问妳认识一位尉衡先生吗?」
医院?她几乎弹坐起来,嘴唇上的血色消失了。「我是尉衡的妻子!」
对方机械化地说:「尉先生发生严重车祸,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请妳马上过来一趟!」
一阵天旋地转攫住了她,她几乎不能呼吸。
车祸……手术同意书……
怎么办?尉衡出车祸了……怎么办?!
她踉跄奔入房中,要把证件丢进皮包里,还要换件衣服,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断颤抖。六神无主之际,电话又响了,那铃响震动着她的神经,她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是不是尉衡的情况更糟了?
都是她!尉衡会发生车祸都是她害的,如果她没有向他提出离婚的要求,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心中猛地紧紧一抽。
「喂……我……我是……尉太太……」她闭了闭眼,泪水还是疯狂涌出。
不要告诉她坏消息,千万不要!
「怎么这样自称呢?不是不要做尉太太了吗?哈哈,妳在做什么啊?声音很抖哦。」梁海儿打屁地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一起到北海岸看看海?今天雾很大,据说大雾中的海浪特别有美戚哦,我还约了小晶,我们三个晚上可以杀到基隆夜市吃鼎边到,夜宿长荣桂冠酒店,我请客,如何啊?丫头?」
她是担心盼釉提出离婚之后,心情会很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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