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雪白的鸟儿在一片夕阳里振翅远飞,他的神色一点一点,慢慢沉重了下来,最后,湮灭在了血色阳光之中。
当萧逐进入英雄末路模式,砸家具给荣阳财政找麻烦;花竹意进入黑暗模式开始耍深沉的时候,一切的当事人叶兰心正趴在一个精致的小院门口,数着外面经过的人,以指点江山之壮怀激烈评品门口侍卫的……呃,姿色。
她是和符桓一起离开别院的,被丢到马车上她就开始一点都不客气的补眠。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被带到一间大宅里来了,符桓把她安置在一个极精致的小院里之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她趴回去继续睡,等她被饿醒了爬起来,已经是下午了。
叶兰心最大的好处就是识相,看了一眼小院门口两边的侍卫,和自己醒过来就一直跟在身后小心伺候的几个侍女,就把出院的意思立刻打消了,在院子里绕了两圈,转身笑眯眯地到门口,趴着上下打量门口两排侍卫的姿色,趴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干脆叫侍女支起丝幕,搬来桌子,叫来几样小菜,点了个侍女,一边下棋一边……继续看。
看到最后,连叶兰心都不禁感叹,说符桓真是调教有方,这都快被她眼神剥光了,门口侍卫还敌不动我不动不动如山的。
她对面侍女偷偷甩了把冷汗,也依然敌不动我不动不动如山。
到了晚上,符桓来了,当那道银紫身影步入院中时刻,侍女们悉数退下,只留下叶兰心一个人在丝幕后悠闲的吃着东西,还心情甚好的向符桓招了招手,“要不要一起过来下棋?”
符桓含笑坐在她对面,问道:“觉得这里怎么样?”
“从男到女,都够姿色。”很严肃的回答。
“……其他呢?”
叶兰心想了想,答:“煮毛豆的味道很特别,如果符侯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配方抄一份带走。”
“没了?”符桓觉得自己的嘴角有抽搐的倾向。
叶兰心这回抱着手臂非常仔细地想了很久,很诚恳地回看符桓:“唔,跟我对弈的那个穿紫衣的侍女棋力其实不差,希望符侯可以转告她,勉强自己输给我这个臭棋篓子,她辛苦了。”
听了这句,符桓怔了一下,忽然领悟到什么一样,慢慢笑开了。
“是的,我会转达。”
叶兰心笑眯眯地点点头,动手把残局撤下,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盘?”
作者有话要说:合并整合章节,内容未动
章四十三 未守一诺(下)
作者有话要说:合并修正了部分章节 符桓颔首,自取了白子,笑吟吟地问:“殿下不问现在在哪里么?”
“问了也没用,我干吗要问?”叶兰心看他一眼,换了个话题,“事先说,我下得很糟,符侯要饶我几个子?”
碧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一派从容的女子,符桓慢慢摇头,“符某下棋也不擅长,面对相君,不敢让子。”
嘟囔了一句真小气,两人就在院子里下起了棋来。
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语意温馨,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仿佛是多年好友一般,绝口不提任何政治方面的事情,真个是只谈风月不谈风云。
到了快二更天,符桓起身告辞之前,状似不经意地告诉她,大越的使节已经到了,大后天,萧逐会和大越使节一起去朝见荣阳皇帝。
叶兰心不怎么在意的应了一声,什么都没问。
送走符桓,她屏退所有侍女,把自己扔到浴桶里泡着,水气袅袅,她半闭着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整理自己一整个白天所得到的情报。
一、符桓留到这么晚才走,表明这里应该是在京城,而且恐怕离他的府邸不算太远。
二、在这个小院里,她听不到任何大街上的声音,根据第一条来判断,她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不会在荣阳都里太偏僻的地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包容了这个小院的宅邸足够深广,足以把所有的嘈杂等等全部屏蔽,而她就在这个宅邸的最深处。
啊啊,这么一想,她差不能判断出自己大致在什么地方了。
唔,大后天萧逐入城么……
她微微眯起那对深灰色的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啊,她看起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
完全闭上眼睛,叶兰心微微滑下身体,任凭热水淹没到自己的颈项。
希望这段时间足够萧逐消气,他应该不会在千辛万苦把她救出来之后又亲手扭断她的脖子……
呃,应该……不会……吧……?
她想着萧逐生气的样子,不禁轻轻笑了起来,等她笑完,她忽然很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双深灰色眼睛在水气氤氲里惊疑不定。
“哎呀呀……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呢……”叶兰心轻轻嘀咕着,慢慢把自己沉下水里,感受温暖的水包围住身体。
水很柔和,就象,被萧逐抱住一样。
啧,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她咋舌,然后轻轻摇摇头。
萧逐萧逐,果然和谁都不一样,对她而言。
荣阳旧俗,太子在继位之前必须长居宫里,荣阳国姓是季,和叶兰心同年而生的太子名叫元让,却是个例外,刚落地就抱出了宫,如今长到二十岁,就没在宫里待过几天。
这是因为他刚一出生,立刻大病,药石罔效,最后还是太庙的星占得了一个两龙不见的卦,皇帝是真龙天子,这小皇子是未来的天子,两者命格冲克,最好不要相见。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敢怠慢,立刻在宫外拨了个府邸给太子做行宫,这都还不行,元让依旧隔三差五的生病,二三岁上日日靠药吊着,皇帝实在担心,狠狠心干脆送出城去,在城郊给元让建了个行宫,说来奇怪,元让的病立刻就好了。
结果就搞成,现在诸国使者来参见太子,都要事先通知太子,太子才好进城,在城内自己的太子府里接见。
所以诸多使节都必须提前发出觐见通知,而大越使节的觐见是定在了六月二十三。
就在萧逐准备觐见的前一天晚上,阳泉护送晏初回到了隔壁驿馆,同时,萧逐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礼——他派去守护叶兰心的四名星卫,在他外出的时候,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到了他的院子里。
一个都未死,甚至连外伤都没受,但经脉却已寸断,一身武功不用说没了,日后便纵有神药断续,要再动一根手指头都是难的。
当时花竹意正陪在萧逐身边,他站在萧逐身后,看不到前面那绝色青年的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慢慢弯腰,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一名星卫,转身走去。
花竹意下意识地拦住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他想象中的杀气,也没有任何表情,映入他浅灰色眼睛的,是一张雪白的美丽面孔和一双收敛任何感情,漆黑如墨的眼睛。
萧逐沉默,他只是安静抬眼,然后垂眼,看着怀里自己的星卫。
但是,那一眼足以让花竹意从脚底一直冷到头顶——
明明没有任何波动气息,但却让人感觉到从内而外的森寒。
他无法控制身体,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移动脚步,然后,让开。
萧逐没说话,便抱着星卫从他身边走过。
他把四个人全部抱了出去,吩咐立刻送回国去,除此之外,从头到尾他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第二天一早,花竹意整理了一下贺礼表单,去敲萧逐的门,门扉开启,他看到的又是平素大越殿堂上所能见的平王殿下:温文有礼,潇洒倜傥,与平常毫无二样。
看到这样的萧逐,花竹意一激灵,心里话说,小猪出离愤怒了,符桓你自求多福吧……
荣阳太子的府邸是位在荣阳都城的南侧,名为甘露,与太子在皇宫里应住的甘泉宫相对应。甘露宫华丽轩敞,仪制等等丝毫不下于甘泉宫,萧逐等人先去参见荣阳皇帝,出来之后,准时到了甘露宫门前,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皇宫一般。
甘露宫门前,仪仗早一字排开,中门大开,太子府的左右监门率先迎出门来,萧逐和花竹意一一含笑见了礼,进了正门,到了第三进院子,才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道清瘦的朱红色身影,头上一顶紫金冠,身上一袭朝衣,远远望去,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荣阳尚火德,红色为尊,萧逐今天为了避免撞色,穿了一套云白色朝衣,袍角衣袖都银线阴绣了水纹,发束金冠,广袖翩飞,衬着本就绝代风华的美丽容貌,就分外有了清雅气息,步步行来,衣袂翩飞,银纹闪动,一错眼,竟象是人行水波,说不尽的倜傥。
荣阳太子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萧逐快步上前,随着距离接近,他心底兀自升起一股奇怪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觉得……面前这位走来的荣阳太子有些眼熟呢。
他从未出使荣阳,而太子元让也从未离开过荣阳,那么,到底什么地方眼熟呢?
某个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却仿佛被一层雾蒙住一样,明明已经有了轮廓,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思忖间,已到了太子面前,在他看清太子面容的一瞬间,萧逐如遭雷击——
荣阳太子面容秀丽,体态清瘦,高贵端华间却又有一种清冷矜贵,红衣广袖,却被他穿出一种冰冷味道,仿佛火焰被瞬间冻结,凝在了剔透冰雪里一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过这张脸,就在不久前!
秀丽面容,端华气质。
——以及,一双细长优雅的凤眼——
但是,怎么可能?
他不顾礼仪地死死看着面前荣阳太子一张秀丽清雅的面孔,萧逐觉得自己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嘴唇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琴娘——
自己曾亲眼见过的女子姿态和面前这红衣朝服的秀丽青年慢慢重叠,然后,分毫……不差。
知道他无声吐出的是哪两个字,元让轻笑,一双优雅凤眼眯细,有趣一般地点头,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没错,就是我。”
没错,荣阳太子,正是——琴娘!
未着女装的——琴娘!
接下来的一顿饭,萧逐就觉得自己在梦里头一样飘飘的,什么真实感都没有。
萧逐搞不明白,到底是荣阳太子是女人,还是荣阳太子扮作女人……无论两者哪个是真相,都很可怕啊啊啊啊!
脑袋的被这个消息炸得很明显转不太过弯了,接下来一段表面看上去温馨礼貌,实则勾心斗角的饭萧逐完全是靠本能吃下去的,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发现已经发呆了到了掌灯时分,他们一行人正被招待坐在甘泉宫的临池水榭里,四周池边沿着花业树丛高低不齐置了灯笼,烛光微微透出来,便宛如萤火一般星星点点。
他和元让地位最尊,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个亭子里,对面的水台上支了极薄的帷幕,只一名女伎坐在帘后,细细吹着萧,声音不大,但是四周声音再大也盖不下它去,总有一点咽呜袅袅的透出,柔而不弱,极是雅致。
而他身旁的元让,也在点点萤火仿佛的烛光下,显出了一种淡然优雅,五官倏忽柔和起来,这么一看,居然便是女子特有的柔软妩媚了。
……他……不,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啊啊啊!
萧逐在心里发出了无声的哀号。
他本来对辨认男女还是很有自信的,结果从荧惑到元让,个个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等等,元让是男是女关他什么事情?他现在要问的应该是叶兰心的事情吧?
果然是和叶兰心相处的时间长了思维就经常容易发散么……
说起来汗颜,到现在叶兰心失踪已快十天,他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虽说是在符桓的地盘上诸事不变,他也觉得自己无能太过了。
想到这里,他向元让的方向看了一眼,刚要开口,荣阳的年轻太子仿佛预知一般,手中一把时绘折扇轻盈的在空气里划了一个半弧,一双凤眼却没有看向他的方向,依旧看着水台上吹箫的女子,轻轻一笑:“平王殿下也风雅一些吧,莫谈俗事。”
恰好此时水台上一曲终了,元让便泰然自若地转过头,唤来侍从取来丝绢,赏做缠头。
到了三更时分,花竹意等人便告退了,萧逐本也想一起走,却被元让盛情挽留,他想一想叶兰心的事情还没个说法,也就留了下来。
其他人散尽,元让斥退仆役,偌大一个园林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台上那吹箫女子,安静无比,只有萧音清澈如水,缓缓流动。
两人谁也不说话,萧逐看着元让,元让看着台上,两个人都容貌端丽,一个看着一个,被看的那一个却仿佛全无感觉,气氛便立刻诡异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元让,萧逐左右想想,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开口道:“殿下。”
“嗯?”细长凤眸轻轻一扫,微笑,“平王有什么事?”
萧逐微微颔首:“塑月储君在哪里?”
章四十四 龙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删除合并很多章节 第十八章 龙骨
这句一出,元让终于肯转过头来看一眼萧逐了。
悠闲靠在榻上,元让似笑非笑,一双白玉一般纤秀的手轻轻顺着自己紫金冠上垂下的丝绦,她很有趣似的看着萧逐,“平王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告诉你吗?”
萧逐想了想,摇头,“不会。”
元让拊掌大笑起来,她朝萧逐勾勾指头,等他倾身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萧逐眼睛猛的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荣阳太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让元让心情大好。
她微笑,“让人料不到的滋味确实不错。”
就在这时,忽然一线笛音从远处慢慢响了起来,合着萧音,分外雅致。
笛声的来源并不在水台,萧逐本以为是元让安排的雅趣,但是眼光一转,就看到了元让脸上一点惊讶,便知道另有意外,心下不禁纳罕,这甘露宫宫禁森严,谁这般放诞?
笛声渐近,元让忽然向萧逐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十分古怪,就在萧逐警觉的时候,一个侍从急匆匆向这边而来,低声在元让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荣阳的皇太子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容貌秀丽,气质高华清冷,四周烛火如萤,这一笑就带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味道。她手中扇子轻轻一合,啪一声轻响,人则更加悠闲地靠在了榻上,“平王,符侯到了。”
她说出“符侯”二字的时候,笛声正好一线抛高,宛如游龙惊鸿于云间山巅百回千转,带起一股孤拔之意,萧逐眼神一跳,唇角慢慢弯起,向元让礼貌一笑,然后回头,身后烛光如萤,有俊美青年银紫衣衫,横笛奏乐,踏月而来。
芙蓉面,碧绿眼,正是雍侯符桓。
一曲终了,符桓到了亭前,最后一声笛音缠绵低徘,他低头一笑,先向元让一躬身,随即面向萧逐,颔首为礼,唤了一声平王。萧逐也不答话,只是一身云白衣衫,负手而立,定定看了一会儿符桓,慢慢笑起来,也轻轻颔首,流水一样的发倏的从肩膀上滑落而下,宛若丝束一般。
——正所谓,狭路相逢。
两边寒暄了几句,萧逐含笑问了一句:“符侯手腕上的伤可好些了?”
被一句戳中痛处,符桓却仿佛全不在意,右手执笛在掌心一敲,轻轻一笑,“多谢平王关心,已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萧逐含笑向符桓走去,“符侯平日可要注意,符侯乃一国之栋梁,若是这般不爱惜自己,可不是荣阳之幸。”
“多承平王关爱。”符桓也笑意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