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依旧温文俊雅，微合着双目，神色略显苍白疲倦，但那微抿的双唇却微微上扬，似乎擒着某种温柔的笑意。
那抹温柔几乎能化出水来。
微微失神间，她看见南宫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温柔也随之溢满了眼底。
“绛雪，你醒了么？”
秦瑶怔然看着他，眼中依旧残留着几分戒备。
“不要怕。”南宫清轻声安抚，“记得我是谁么？”
也许是南宫清脸上的笑容，让秦瑶莫名安了心，神色中的戒备慢慢退却，然后迟疑着问：“南——宫——清？”
南宫清唇角的笑容再度扩大了几分，就连俊雅的五官也多添了几丝柔和，“你记住我的名字了么？”
“嗯。”秦瑶点头。
“头还痛么？”声音依旧温柔。
秦瑶摇头。
南宫清将她扶了起来，坐好，然后伸手紧紧地握住了秦瑶冰冷的手。
秦瑶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绛雪，知道么？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那一刻，秦瑶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痛楚。
“我——真的叫绛雪么？”秦瑶低声问。
“嗯。”
“那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你受了伤。”南宫清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额际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撂起耳后，“所以，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秦瑶顿了顿，“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妻子。”南宫清微笑，“我们很恩爱。彼此深爱着对方。”
“我不记得了。”秦瑶又神色痛楚地抚住了额际。
“不要着急。想不起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到了我的身边——”南宫清忽然将她拥进了怀里，“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日后会慢慢告诉你，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置身于那具温暖的怀抱里，秦瑶却是不自觉得僵硬了身躯。
“还不习惯么？”南宫清明显感觉到了秦瑶的不适，轻轻将她放了开来，“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秦瑶低垂眼眸，“我有些饿了。”
“好。我去给你煮碗粥。”南宫清给秦瑶拉高了锦被，然后柔声道，“你乖乖在这里休息，不要随处走动，好么？”
“嗯。”
直到南宫清起身走出房门，秦瑶这才微微抬起了眼眸。
镇南王南宫清。
自她认得他以来，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容。
——“若我说，你与我一位故人很像，你可信我？”
——“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因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一夜在段府，他曾这样对自己说过。
那时他眼里所藏的痛苦原来并不是假的。
绛雪……那名叫绛雪的女子……在他的生命又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
将段紫谦放在床塌上躺好，老者焦急地上下打量着他惨白的脸色，眼中闪过忧心。
“紫谦，这段日子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老者有些烦燥地扯了扯自己下巴上的花白胡须，这一扯，竟扯下了好几根，便索性将那把胡须全扯了下来，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嘉嘉，快过来帮紫谦看看。”
等了半响，也不见身后的人进来，老者拧起了眉，回过身，就见少女还半倚在门口，撅着嘴，似乎脾气还没发完。
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嘉，不要使性子了，难道你都不关心你的紫谦哥哥了么？”
“我关心他有什么用？”少女不满地轻踢着房门，“他一心就记着那个秦瑶了。我现在才不要关心他！哼！”
老者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微笑，“嘉嘉啊，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一会儿我们还要赶回去，千万别让南宫清发现端倪。”
“哼，现在那个南宫清也是一门心思在秦瑶身上，才不会在意到我们——”少女踢门的脚用了些力，“嘭”的一声，房门竟被踢裂了。
老者耐性终于用尽，“南宫嘉，你要是再使性子，立刻给我回宫里去，再也不要出来！”
被唤做南宫嘉的少女立时瞪圆了眼，“南宫凌，你好过份！你们一个一个都只会欺负我！我要告诉彦哥哥听——”
老者耸耸肩，脸上尽是玩世不恭的笑，“好吧，我就帮帮你，一会儿等大哥来了，我把这些话一字一句都说给他听，看看他站在哪一边吧？”
“你——”少女眼中的怒意又胜了几分，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瓶药水，然后冲了过去，扑到老者身上，然后全抹上了老者脸。
老者脸上的皱纹顿时消失了，那张苍老的脸也渐渐年轻化，露出了那张原本年轻俊朗的脸庞。
“哼，我看你这个陈大夫还要怎么装下去？”南宫嘉退了开去，脸上露出了些许得色。
“嘉嘉——”虽然没镜子可照，但南宫凌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显露出来了，不由头痛万分。
这世上他就怕三个人。
一个是大哥南宫彦。
一个是段紫谦。
还有一个，就是这个让他头痛伤神的亲妹妹南宫嘉。
这个小妹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不说，而且任性到让人抓狂。但这个任性的妹妹却是个易容高手，而且医术颇精，甚至可以与池江玉抗衡。而也正因为她的易容术和医术，他才可以如此安心地化身为名医陈敬，潜伏在南宫清身边。
这次任务太过特殊危险。
他并没有告诉段紫谦，再加上南宫清为人谨慎，他是扎扎实实跟着南宫嘉学了一段医术，才敢跟在南宫清身边。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离开紫谦并没有多久的时间，紫谦竟是伤重如此，他的气息几乎微弱地都要探不到了。
“嘉嘉，你上次任性，就差点害了紫谦，这次还想害他一次么？”
“我哪有？”南宫嘉背过身子。
“还敢说没有？让你告诉秦瑶和香香解除玄门术的方法，结果，你竟用那种易不察觉的方法，你是故意不让秦瑶去的，对么？”
“她去干什么？我才不要让她再迷惑了紫谦哥哥。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现。反正我已经告诉她啦！没发现是她的事。”南宫嘉有些心虚，声音也低弱了下来，“而且我——我也已经通知了彦哥哥——”
“要是大哥晚到了一步呢？”南宫凌感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上次他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通知秦瑶救段紫谦和池江玉，结果，这小丫头竟在暗号里做了手脚。
幸好，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局。
“大哥才不会。”南宫嘉跺脚。
“嘉嘉，听话，不要闹脾气了。”南宫凌只能放软了语气，“你不希望大哥的一翻苦心白费吧？而且，现在紫谦看起来很不好，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南宫嘉似乎有些被南宫凌说动了。
她回过头，看了眼昏迷虚弱的段紫谦，心也有些软了下来。
走过去，她在床边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再度狠狠地瞪了段紫谦一眼。
“紫谦哥哥，我恨死了你。那个秦瑶有什么好？”
不甘心地撇撇嘴，她还是伸手搭上了段紫谦的脉搏。
然而，越探，她的眉峰越发拧紧了。
“怎么了？”南宫凌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
“紫谦哥哥他——”
南宫嘉话音未落，门外已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紫谦他怎么了？”
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也带进了一室的压迫感，犹是任性如南宫嘉也乖乖地收起了脾气。
“彦哥哥——”南宫嘉声音忽然哽咽了，眼中更是落下泪来，“紫谦哥哥他好像中毒了——”
南宫凌神色一变，还未及反应，就见有另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跟着南宫彦一起来的池江玉。
“紫谦——”一看到床上昏迷的段紫谦，池江玉立时冲过去，惊疑不定地看着段紫谦，“怎么紫谦会在这里？”
南宫凌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原本今天只是出来联系大哥，谁知在林子里碰到了昏倒的他——也幸好，我们碰见他了——”
“池江玉——”南宫嘉忽然冲过去，一把揪起池江玉的衣领，“这段日子，紫谦哥哥不是都跟你们在一起的么？怎么他会中毒了？”
“他中了伏血。”池江玉淡淡地说。
“伏血？”南宫凌脸色更难看了。
池江玉当下把自己的诊断和猜测，还有在别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南宫嘉已是泪流满面。
“紫谦哥哥，为什么总是发生这样令人难过的事在你身上？”她伏在段紫谦身上不住地低泣，并没注意到，段紫谦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现在小瑶已经跟踪墨羽去了，我正是为了此事来找门主的。”池江玉看向一直沉默的南宫彦。
他好不容易联系上南宫彦，原本第一时间就要去找秦瑶，结果南宫彦接到了南宫凌的消息，结果带着他来了这里。
“不用找秦瑶了。”南宫凌轻叹了口气，“她已经在南宫清那里了。”
池江玉心头一沉。
“而且——”南宫凌苦笑，“她好像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池江玉脸色惨白地踉跄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她应该是服用过某种激发潜力的毒药，结果留下了后遗症——”
“毒药？”池江玉脑海有些混乱，回想起最近秦瑶惨白疲倦的脸，总以为她是因为照顾段紫谦而累坏了，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可这种激发潜力的毒药是谁给她的？又是什么时候吃的？
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了池江玉的脑海。
——香香。
南宫凌道：“大哥，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秦瑶失忆，并被南宫清当成了绛雪。”
南宫彦闻言，只是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管他什么绛不绛雪，我们立刻把小瑶救出来！”池江玉拉起南宫凌，“南宫清在哪里？快带我去！”
“池江玉！”南宫彦终于开口了，“现在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池江玉脸色一白，紧紧地盯着南宫彦那梭角分明的俊逸脸庞，“门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彦淡淡地道：“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原地待命。”
池江玉怔了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门主这是想牺牲小瑶了么？”
南宫彦抿着唇没有回答。
“江玉——”南宫凌扯了扯池江玉的衣袖，“大哥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我和嘉嘉都在南宫清身边，秦瑶并不一定会有事。”
“那若是有个万一呢？”池江玉冷着脸一把甩开了南宫凌的手，“你们是不是也想像上次湘水畔的那三个同门一样对待小瑶？”
“身为隐音门的门人，秦瑶自有她的觉悟！”
池江玉打断了南宫彦的话，“我不管什么觉悟，不管什么隐音门，我现在就去救回小瑶——”池江玉正欲迈开步伐，忽然身形一僵，已被人点住了穴道。
是南宫凌出的手，他不禁怒目瞪着南宫凌。
“南宫凌，你放开我。放开我！”
南宫凌头痛地一拧眉，索性连他的哑穴也封住了。
转过头，南宫凌又将目光转身了南宫彦，“大哥，那现在呢？”
“你和嘉嘉赶快回去。不要让他发现了。”
“嗯。”
还伏在段紫谦身上的南宫嘉闷声道：“我不要回去，我要陪着紫谦哥哥——”
“嘉嘉，不准任性。”
南宫彦声音并不大，却还是让南宫嘉直起了身子。
“走吧！”南宫凌把南宫嘉拉了起来，“你放心，有大哥在陪着紫谦，不会有事的。而且江玉也在这里，不是么？”
南宫嘉极不情愿地被南宫凌拉至了门口。
走出门外时，她又回过头，不安地叮嘱了一句：“彦哥哥，答应我好么？你千万别让紫谦哥哥有事。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南宫彦背对着南宫嘉，轻轻地合上眼帘，低声道：“放心吧。”
“嗯。有彦哥哥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南宫嘉眼中噙着泪，“凌哥哥，我们快点回去，把事情解决了，才能好好治紫谦哥哥的病——”
南宫凌深深看了眼小妹，握紧了她的手，“走吧！”
两个人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南宫彦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床塌上响起了段紫谦略显低弱的声音：“大哥，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么？”
南宫彦转头看向段紫谦。
段紫谦强撑起身子，靠着床头，脸色惨白。
“大哥答应过我，绝不会让秦瑶牵扯进这件事里。只要她完成了隐音门的最后一个任务，她就可以完全脱离隐音门。如今，大哥还是决定要牺牲她，是么？”
南宫彦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隐音门背后（修）
段紫谦卧在床头不住地咳嗽。
他心中很明白，南宫彦没有回答，就等同于默认。
在南宫彦的心里，皇朝的利益与安危永远放在第一位，不仅仅因为他是个皇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对先帝的承诺。
而秦瑶，只是一个小小的隐音门门人，早在她被带进隐音门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她必有一天，会为了隐音门而葬送自己的一切。
南宫彦又怎会为了一个秦瑶，而破坏了整个大局。
三年前，段紫谦就下定了决心，要让秦瑶摆脱这个命运。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他仅仅只是出于愧疚，他一直想让秦瑶脱离隐音门，重新过回自由平淡的生活，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感情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他变得贪心了。
他不仅要秦瑶脱离隐音门，也想让秦瑶陪伴在自己身边。所以，在他同南宫彦达成协议之后，秦瑶以他新婚妻子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找到父亲段元成藏起的那张重要的地图，就是秦瑶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想借由在寻找地图的过程里，让秦瑶从心底接受自己，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真正的父亲，地图更是不知下落。
一切，已渐渐脱离了掌控。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贪心。
若他早早地让秦瑶离开隐音门，现在的秦瑶应该过得很快乐很平静的生活吧？
三年前，他害过秦瑶一次。
三年后，他再一次重踏覆辙了么？
心头的疼痛加剧，他的喉间甚至涌上了淡淡的血腥味，恍惚间，他感觉南宫彦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为他拍背顺气。
“紫谦，我只能答应你，不到万不是已，我不会让秦瑶出事。你应该很明白，这件事牵扯着皇朝千万人的性命——”
“我知道。”段紫谦强压下咳嗽，抬起苍白虚弱的脸，“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责怪大哥的意思。”
早在加入隐音门的那一天起，段紫谦就很明白，隐音门的门人，无论是上至门主，还是下至普通子弟，只要有所需要，牺牲性命是在所难免的。
因为在隐音门的背后牵扯着不仅仅只是一个皇族，而是整个皇朝的命运。
十八年前，皇朝曾发生过一场血腥叛乱。
北方氏族利用盅术蛊惑人心，造成了近三分之一的士兵和百姓叛变，全朝大乱。
此术名为惑心，一般被下盅术之人，除了死去，并无他法解除。而惑心最为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无法可解，而是在于被下盅之人平常是看不出半点异样的，只有在施盅者需要时，心神才会为其所控。
那个时候皇朝虽有三分之一的人盅发叛变，但黑暗里还不知还有多少人的身上被施放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