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病夫笑笑,朝林青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压低了嗓音,“林姑娘,请坐。”
林青儿依旧站着,只抱拳行礼道,“汪帮主,不知找我,有何事?”
汪病夫淡淡道,“林姑娘,还是坐下吧。”说着,朝一长老使了脸色,一沓厚厚的纸扔在了桌上。
林青儿坐下,拿起那一沓纸,一张张翻看着。这一看,林青儿就是一身冷汗!
那一页页纸上,画的都是林青儿的头像,下面是悬赏金额居然到了50万两黄金!
“林姑娘,汪某不清楚,这是何人所为,但看这笔迹,定是一人所做。此悬赏公告被粘贴在各处,为我帮弟子揭下的可谓无数。汪某不禁要想,此人究竟是何心思?为何要如此漫天地悬赏捉拿林路娘?想必,姑娘已经了然了吧?”
林青儿佯作镇定。“青儿,不明汪帮主,此话何意?”
汪病夫突然大笑,“你不知?你是不想让我知道吧?可如果我不知道,我又怎会在这一路之上帮你?!姑娘从进此县城,不过半日,却已经被无数手眼盯上了!我劝姑娘,还是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去哪?草鞋帮总舵吗?”
汪病夫冷笑,“那血菩楠乃熊家堡之圣物,为此物,熊家堡与鹰爪帮已经斗得两败俱伤!我草鞋帮可不敢贪此物,成了江湖中人的众矢之的。我汪病夫率帮下弟子来,是为姑娘,不要做了不义之事,丢了性命,最终反被贼人渔翁得利。”
林青儿叹息,“汪帮主想怎样?”
汪病夫压低了嗓音,那鹰似的眼光深深地探过来,“林姑娘,请跟我们走。去熊家堡,把血菩楠还了便是。这一路之上,纵然敌手众多,但请姑娘放心,汪某就是拼了命,也会保姑娘周全,以报周老先生当年的恩情!”
林青儿淡然,“汪帮主知恩图报,英雄也。但当年之事,本是贵帮与我师傅之间的恩情,本姑娘并未效劳,不敢承情。还有,血菩楠现在并不在我身上,是那些人想错了!”
说着,林青儿起身要走,肩头忽被一只铁爪捏住,“咔嚓”一声脆响,仿佛脱臼了。林青儿咬着牙看见那枯干的手,心里一阵发怵。
正是草鞋帮的三长老,沙哑的声音,恍惚荒漠中骤起的风沙在耳边响乱。
“姑娘不承情,如何对得住我们帮主一片报恩的诚心?!”
他乡遇故知
林青儿扯了扯身上的姜黄袍子,又拽了拽腰间的草绳,碰了碰头上的草帽。除了脚下仍穿着自己的布鞋之外,林青儿一身行头,被彻彻底底的“草鞋帮”化了。
林青儿这一路上,眉头紧锁,脸色冷冰冰的。别人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她都置若罔闻,很不爽的样子。
汪病夫的人也算客气,除了强迫林青儿换上这身行头,给吃,给喝,只在睡觉的时候,为防她逃跑,点了她的穴位之外,并不曾动她一根毫毛。
其实,让林青儿满心不爽快的,并不是这身鬼行头,令她烦恼的是,这群“草鞋”带着她朝那熊家堡的方向进发。
若真到了熊家堡,那她所做的一切可就真地功亏一篑了!
到时候,上官清风怎么办?!他还等着她身上的血菩楠救命呢!
想到这里,林青儿就急得跺脚。
还好,汪病夫并没注意她的举动。而是叫停了众人,打发身边一人过去问话。
街头一卖草鞋的摊子前,一二十出头的小哥正吆喝着,“卖草鞋!卖草鞋咧!五文钱一双!只要五文钱!”
汪病夫的手下走过去,问道,“新来的?我记得这档口原是田七守着。”
那小哥点头笑着,“大哥好记性!小的三天前才入帮。田七哥被我们孙长老派去别的地方了,这块现在归我。大哥,那边的那位,气派好大啊!可是咱们总舵的头目?”
“你小子,有眼力啊!行!今儿算你小子,走狗屎运了!告诉你,那头的可是咱们草鞋帮汪帮主!你小子,没入帮几天,就见到真神了!可算是有缘分,有造化。今晚,咱们帮主可就在这里住一夜,你小子机灵点,总没错!”
不大会儿功夫,汪病夫的手下带着那小哥朝这边走过来。那小哥倒也会奉承,见到汪病夫忙行礼,“帮主在上,受小的一拜!”
汪病夫笑道,“你这小子,我从没见过,孙长老新收的弟兄?”
林青儿这一瞧,险些没叫出来。
吕三多!
吕三多恭恭敬敬,“回帮主,小的刚入帮没几天,今日见到帮主,心下忐忑,如有失礼,请帮主恕罪!”
汪病夫摆摆手,“行了!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咱们草鞋帮的弟兄都是穷苦出身,哪那么多规矩讲究。带我去见孙长老吧!对了,你叫什么?”
“小的,吕三多。”
吕三多说着这话,偏过脸,朝林青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一动作,气得林青儿,真想从汪病夫那泥乎乎的脚丫子上,扒下草鞋,朝吕三多的脸上抽去。
可她终究没动手,这一路之上,她发现,不但,汪病夫脚臭!三位长老脚臭!草鞋帮的所有人都脚臭!怪不得,他们成天穿着几根草编得草鞋呢?
林青儿胡乱想着,这时,吕三多已经将一盘子咸水鸭肉,放在她面前。
林青儿实在饿了,刚要开吃,汪病夫身旁的长老用筷子打了下她的手背。
“等下!”
说着,拇指间就错出一根银针,在各个菜里试了试。这才点头。
林青儿暗暗发笑,若真是有人下毒,岂会只用银针就试得出?
这时,孙长老举杯,“帮主此举是为江湖大义,更是为报周老先生当年恩情啊。想当年,我们草鞋帮和黑龙会因为奸人施计起了误会,若不是逍遥居周凡圣周老先生出面,我们两派撕破脸皮斗到底,还真是便宜了当年那使诈的奸人。”
孙长老不停说着,长长的胡须随着嘴唇动作,一下下沾着酒杯里的酒。
汪病夫点头,“孙长老说的不错!可惜,现在还不知,当初那使诈的奸人是何人?!若哪日,让汪某知道这人是谁,我汪某定将他碎尸万段!”说着,嘴角狠狠地皱起。
孙长老也愤愤然,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咔咔响,“帮主此言不错!江湖中,这等奸人最是可恶!若要做坏事,还不光明正大地来,偏躲在别人身后,暗中下绊子!使阴招!真不是个人!有这样的人为害,难免伤了真正的英雄。就比如说,在十一年前,独孤大侠就是错信梅花岛主封一梅的谗言,将那蓝天门门主视为杀害他亲身父母的仇敌而大开杀戒,几乎将那蓝天一门灭尽。后来,独孤大侠得知真相,悔不当初,单刀匹马与梅花岛主封一梅在千山空绝顶之上,决战了三天三夜,这才将封一梅那奸人处置!”
孙长老忽又伤感,“只可惜,独孤大侠始终为蓝天门惨案懊悔不已。以全门的性命来偿命。俗语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问世人,谁敢为这误杀的罪过,一命抵一命?再者,当初之事,均是封一梅这个贱老道搞出来的事端!若是旁人满可以把所有罪责推到封一梅一人身上。可独孤大侠却这般,可谓是真侠客也!”
林青儿并未在意这孙长老说的什么,只觉得他长篇大论,把陈年烂谷子的事嚼个没完没了。看那孙长老的胡子已经被酒水浸了半湿,心里想,这老头子一边说,一边喷口水,实在讨厌。就想耍耍他。便拿着自己帕子,偷偷在面前的芥末碟子里沾了些芥末,转脸却发现吕三多的脸色突然变得怪怪的。
吕三多发现林青儿在看他,忽又变回那副轻浮放荡的样子。林青儿当没看见,拿着帕子递给孙长老。
“孙长老,您的胡子湿了!用这个擦擦吧。”
孙长老接过去,说,“谢谢。唉,林姑娘,不要错怪我们汪帮主的一片苦心。你年纪轻,犯下这样的错,周老先生定不会饶了你!现在,你要知道错,由我们草鞋帮的兄弟护送你去熊家堡把那血菩楠还了人家,熊霸天熊帮主也是讲理的,跟我们草鞋帮也算有些交情,林姑娘请放心,有我们帮主做担保,不会有事的。”
林青儿哼哼哈哈地点头,就等着看孙长老擦胡子。
孙长老终于说完了长篇大论,刚要用那帕子擦着胡子,忽然大叫,什么味道?
林青儿忍着不笑,心想,还能是什么味儿?孙老头,你不会连芥末味都不知道吧?!
可是下一刻,林青儿顿时不会笑了。她闻到的不是芥末味。而是一股股香气。
这时,包厢的四扇红木雕花窗都被一阵风吹开。
林青儿觉察一阵冷冽的同时,嗅到那香风,居然几分熟悉。
趁着那月色,林青儿惊觉,有一缕缕紫色烟雾正徐徐弥漫而来。而这时,萧音仿佛柳絮,绵绵软软地铺开了一张网……
就听见三长老扯着公鸡嗓大叫,“帮主!是妙音娘子!”
孙长老也吼道,“帮主快走!这里有我!”
林青儿重复道,“妙音娘子?”她想起,竹林内,跟熊四分开之前,也有这样的香气,这样的紫烟,这样的萧声。
她还要看看那妙音娘子的真面目时,却忽被烟雾中探来的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林青儿大叫,“我自己能走!”她才不要什么臭帮主,臭长老,抱着呢!她挣了下,感觉两片软唇贴着她的耳根轻声道,“别动!夫君不会让那些臭帮主,臭长老抱娘子的。”
是吕三多。
……
“汪帮主,妙音娘子,究竟是什么人?”
“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
“她长的什么样子?为什么她一出现,我们都要避开?”
“没有活人知道妙音娘子的真面目。因为见过妙音娘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林青儿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汪病夫没再派人回去支援,这几日,更没提及孙长老他们。
孙长老一定是死了。那么熊四呢?林青儿倒吸一口凉气,熊四定然也死了。
林青儿默默道,“汪帮主,我想给孙长老他们上柱香。”
汪病夫道,“林姑娘,待会儿,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你最好别出去。此处并不安全。若想上香,我叫人买些香来,你在客房里,略表示下心意即可。”
林青儿只得点点头,她清楚,若她现在轻举妄动,必然引得草鞋帮上下对她怨怼,毕竟,孙长老是因她而死的。
而林青儿更明白,这只是开始。除非,除非她快些逃开草鞋帮的控制,这样,她林青儿的生死,就不再需要汪病夫用命来担保了。
林青儿回到客房,吕三多紧随身后。
自上次妙音娘子出现,吕三多保护林青儿有功,被汪病夫大加赞许,于是,决定将吕三多带在身边,以后就是总舵的人了。汪病夫看出吕三多与林青儿之间挺奇怪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以前有什么关联,只是吕三多一到林青儿身边,林青儿就浑身不自在的,倒是很少耍小姐脾气。于是,汪病夫就故意让吕三多随行林青儿身边保护,大有一物降一物的意思。
这几日,吕三多施展打不死便粘死你的架势,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林青儿左右,甚至,林青儿如厕,都不放过。
为防止林青儿偷溜,吕三多在她手腕上系上一条绳子,吕三多隔着门,扯着绳子,听着林青儿在里面恨恨骂他。
“吕三多,你懂不懂男女有别?本姑娘要方便,你还寸步不离的跟着!难不成,那县衙夫人真把你抓去,阉成了太监?”
吕三多笑道,“是啊,县太爷夫人是把我抓去了。可我跟县太爷求饶,说我刚娶了媳妇,还没洞房呢,我可是家里的独子!如果现在就阉了我的话,将来我一死,我们家可就真的灭门了!我说啊,县太爷,您是父母官,虽然我是外地游客,可也是小老百姓啊,您就算多发挥点爱心,给我这个外地的混蛋娃子吧。让我跟我娘子为了我们家开枝散叶。青儿,你别说,这县太爷还真是好人啊!县太爷他老人家可说了,要我一定把你找回来,等你给我生了大胖儿子,我再回去领罪。”
林青儿蹦跳起来,跺着脚骂道,“吕三多!谁是你娘子?!谁要给你生儿子?!你做白日梦呢吧?!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驴?对啊,我养驴的,你不是喜欢我的小灰灰吗?你要是跟我回去生儿子,你要多少小灰灰都行啊!到时候,咱们给小灰灰也找个小媳妇,生一堆小小灰灰,青儿,你说好不好?”
“吕三多!你再胡说,本姑娘可不客气了!”
“不客气?娘子不用跟相公客气!嘿嘿!娘子不客气的时候最迷人!”
刚说到这,茅房的门突然打开。吕三多刚一愣神,手上的绳子嗖地一紧,整个人被林青儿拽了进去。随后,茅房的门就被咣当踹上。
在不远处盯着的几个草鞋帮的人见势,连忙走上前劝解。
“林姑娘,吕三多有什么不是,放他出来,让我们带他去帮主跟前领罪。”
林青儿大叫,“你们都别管!谁要你们管!本姑娘忍这小子很久了!你们去告诉汪帮主,今天若不让我把小子收拾服帖,我林青儿就算死在这,也绝不跟你们走了!”
吕三多也随口道,“两位大哥,不用担心。是小的油嘴滑舌,惹林姑娘生气了。林姑娘气坏身子,可怎么上路?都是我一人惹的祸,让林姑娘出出气,就好了。林姑娘,你别生气!要打要骂,随便你!就是你不承认是我娘子,也不要把我的一片痴心,当成驴心啊!”
林青儿娇叱道,“闭嘴!给我跪下!”
那几人听罢,也不好冲进去。
隔着门,听着林青儿对吕三多拳打脚踢,吕三多哎呦哎呦地叫唤,那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看来林青儿下手不轻。
“姑娘,我错了!”
“姑娘,我错了!”
“姑娘,我错了!”
这几个人守在茅房外,被那臭味熏得难受,也觉得没什么事,便退到了十几步远。
可是奇怪的是,这吕三多叫了足有半个时辰,也不见停下来。
几个人琢磨着,情况不对劲,就算吕三多没被打死,林青儿一个姑娘家也该打累了吧。遂走到茅房外,敲了敲门。
“林姑娘,别打了,看在我们几个的份上,就饶了吕三多吧。姑娘再打下去,小心累坏自己。”
谁知,里面仍是吕三多一个人在求饶的声音。
几人觉得不妙,一脚踹开茅房的门,却只看见一客栈小二蹲在角落里,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求饶。
一人拎起那小二,吼道,“林姑娘和吕三多呢?你怎么在这里?!”
小二哆嗦着,“大,大爷,他们从这墙头爬出去了。”
“去哪?”
“这,小的不知道啊!”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放他们走!”
小二跪地求饶,哭诉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啊。那小哥给我一两银子,叫我在茅房里等着,一会儿,就叫我便扇自己耳光,边求饶。小的就是一时贪财!小的不要这银子还不成吗?”
几人拖着那小二去见汪病夫。
“报告帮主,不好了!”
“什么事?”
“那林姑娘和吕三多跑了!”
汪病夫气得全身发抖,那秃鹰似的眼睛,射出阴鸷的暗蓝。手里的茶杯已经摔得粉粹。
“什么?!从哪跑的?!你们这些双眼睛,都是瞎的吗?”
几个人垂头丧气,“从茅房翻墙逃跑的。”
“茅房?!”
负伤
“从茅房逃走,这主意不错吧?”
吕三多刚笑嘻嘻地凑过来,林青儿张嘴啐了他一脸口水,“呸!亏你想得出?!哎呦!离我远点,闻闻你一身茅房味!”
吕三多偏不听,癞皮赖脸地又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