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隆博士耸了耸肩。“哦,那好吧,”她说,“告诉我……告诉我,我从事这项工作以前是干什么的。”
莱拉急切地从她手中拿过真理仪,转动旋钮,她能感觉到在指针指向正确的图形前,她的意识已经先到达了那儿。她感到那根长指针扭动着做出了回应。它开始在表盘上旋转,她的目光跟随着它,注视着,推测着,从那长长的一串解释看到事实的所在。
然后她眨眨眼,吐了一口气,从暂时的恍惚中回到了现实。
“你以前是个修女。”她说,“我不该那么猜,修女应该永远待在修道院里,但你不再相信教会,他们就让你离开了。这可不像我的世界,一点都不像。”
马隆博士坐在电脑旁的椅子上,瞪眼看着她。
莱拉问:“这是真的吗?”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从那个……”
“从我的真理仪。我想它靠尘埃工作。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尘埃,它让我来找你。所以我想你的那个黑暗物质一定是同样的物质。现在我能试试你的山洞吗?”
马隆博士摇摇头,但没有说不,她只是很无奈,她摊开双手。“很好,”她说,“我想我是在做梦,我还是继续做吧。”
她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按动几个开关,传出电器运转的嗡嗡声和电脑散热器的风扇声,听到这声音,莱拉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房间里的声音和伯尔凡加那个可怕的闪光的房间里的声音一模一样,那里的银制切刀差点把她和潘特莱蒙分开。她感到他在口袋里发抖,就轻轻地捏了捏他表示安慰。
但马隆博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忙着按动那些开关,又敲打着另外一个象牙色托盘上的字母键。她这么做的时候,屏幕变换着颜色,上面出现了一些小的字母和数字。
“现在你坐下,”她说着拖出一张椅子让莱拉坐下。她打开一个罐子,说道:“我要在你的皮肤上涂些胶,好让电磁接触,它很容易洗掉。现在别动。”
马隆博士拿出六根电线,每一根的顶端都是一片平板,她把它们一一接在莱拉头上不同的地方。莱拉端坐不动,但她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好了,现在你已经全都被接上了,”马隆博士说,“这个房间到处都是阴影,说起来,宇宙中也充满了阴影,但我们惟一能看见
它们的办法,就是意识一片空白时看着屏幕。好,开始。“
莱拉看着。玻璃屏幕上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她只是隐约看见自己的影子,仅此而已。她尝试着假装在阅读真理仪,想像自己在问:这位女士了解多少关于尘埃的事?她问了哪些问题?
她在意识中挪动了真理仪表盘上的指针,她这么做的时候,屏幕开始闪烁,她吃了一惊,从专注中回到现实,闪烁又消失了。她没有注意到马隆博士激动地坐直了身体。她皱了皱眉,面向前方坐好,再次开始集中注意力。
这次几乎是立即就有了回应。屏幕上闪过一股跳动的光,横扫过屏幕,就像极光闪烁起伏的光帘。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某种图案,过了一会儿又分散开,然后又聚在一起,变换着不同的图案和颜色,它们一会儿圆,一会儿长,又分散开来,形成一团团四处闪烁的亮光,就像一群飞鸟在空中变换着方向。莱拉注视着这一切,她还记得当初刚开始阅读真理仪时,有所领悟前的心中一动的感觉,现在她又有了同样的感觉。
她问了另一个问题,这是尘埃吗?画出这些图案的和使真理仪指针转动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回答她的是更多盘旋变幻的光圈。她猜这意味着答案是“是”。她又有了另一个想法,她转身准备和马隆博士说话,却看见她张着嘴,两手抱着头。
“怎么了?”她说。
屏幕暗淡下去,马隆博士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莱拉又问了一遍。
“哦——你刚才做的演示是我至今看到的最好的,”马隆博士说,“你刚才在做什么?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其实你可以让它比现在更清楚。”莱拉说。
“更清楚?这已经是最清楚的了!”
“但那是什么意思?你能读懂它吗?”
“哦,”马隆博士说,“你不能像读一封信那样去读它,那样不管用。事实是阴影会对你表现出的注意力做出反应。那真是够新奇的,它们回应的是我们的注意力,你明白吗?”
“不,”莱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些颜色和形状,那些阴影可以干别的事,它们可以形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状。如果你愿意,它们可以形成图像,你看。”
她转回身,再次集中注意力,但这次她假装那个屏幕就是周围有三十六个图案的真理仪。她对此太熟悉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转动想像中的指针,指向蜡烛(象征理解),转向阿尔法和欧米迦(象征语言),转向蚂蚁(象征勤奋),这就形成了一个问题:这些人必须做什么才能理解阴影的语言?
屏幕上立即有了反应,好像这个问题是它自己想的一样,从重叠波动的线条和闪光中显现了一系列清晰的图案,指南针,又是阿尔法和欧米迦,还有闪电和天使。每个图案闪现了不同的次数,再然后出现了三个不同的图案:骆驼、花园和月亮。
莱拉非常明白它们的含义,她放松注意力开始解释。这次,当她转过身来时,她看见马隆博士背靠着椅子坐着,脸色苍白,双手抓住了桌子的边沿。
“它是说,”莱拉告诉她,“它用的我的语言,就是——图片语言,就像真理仪。它说的是,如果你进行设置,它也能用普通的语言、词语。你那么设置,它就会在屏幕上显示出语句。但你得进行大量精确的数字运算——那就是指南针的意思。闪电的意思是电——我是指电力,和更多其他的东西。还有天使——指的是信息。它还想说些别的,但这时它继续转到了第二部分……它指的是亚洲,几乎是在最远的东方,但还不算最远。我不知道那是哪个国家——也许是中国。那个国家的人有一种和尘埃——我是指阴影——对话的方法,就像你在这儿从事的研究,以及我和——我和那些图案,只不过他们用的是棍子。我想那就是指门上的那幅画,但我并不明白,真的。当我第一次看见门上的那幅画的时候,就觉得它有特别重要的地方,只不过我不知道重要在哪里。所以一定还有许多和阴影对话的其他方法。”
马隆博士目瞪口呆。
“《易经》,”她说,“是的,那是中国的东西,是一种预言——算命的,真的……还有,对,他们使用棍子。那幅画挂在那儿只是为了装饰。”她说,好像要向莱拉证明她并不真正相信这一点,“你是告诉我人们通过《易经》也接触阴影粒子?接触黑暗物质?”
“是的,”莱拉说道,“就像我说的,有很多方法。以前我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我原来以为只有一种方法。”
“屏幕上的那些图案……”马隆博士开口说道。
莱拉感到脑中思想的火花一闪而过,她转身去看屏幕。她还没来得及再形成一个问题,屏幕上又闪现了更多的图案,一个接一个飞快地闪过,马隆博士目不暇接,但莱拉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她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它说你也很重要,”她对科学家说,“它说你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我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但那如果不是真的,它是不会这么说的。所以你应该让它使用词语,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它在说什么。”
马隆博士沉默不语,然后问道:“好吧,你从哪儿来?”
莱拉张口结舌。她认识到,现在马隆博士已经完全从筋疲力尽的状态恢复过来了,她原本不会把她的研究工作展示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孩子,现在她已经开始后悔了。但莱拉得讲出事实真相。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说,“这是真的。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是……我不得不逃跑,因为我的世界里有人追我,要杀死我。真理仪来自……来自同一个地方,乔丹学院的院长把它送给了我。我的牛津有一个乔丹学院,但这儿没有了。我看过以后自己学会了阅读真理仪。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意识空白,然后我就立刻知道那些图案的意思。就像你说的……怀疑和神秘之类的。所以当我看山洞的时候,我同样这么做,它也做了同样的事,所以我的尘埃和你的阴影是一回事,所以……”
现在马隆博士完全清醒了。莱拉拿起真理仪,用天鹅绒包起来,就像母亲保护孩子一样,然后才放进背包里。
“不管怎样,”她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你的屏幕用语句跟你交流,然后你就可以跟阴影对话,就像我和真理仪对话一样。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的世界里,人们那么恨它?我是指尘埃,阴影,黑暗物质。他们想毁掉它,他们认为它是邪恶的。但我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是邪恶的,我看见他们这么做了。所以,阴影究竟是什么?是好是坏?还是别的什么?”
马隆博士揉揉自己的脸,她的脸颊又变得红润起来。
“关于它的一切都令人困窘,”她说,“你知道在科学实验室里讲善恶是多么令人困窘吗?你有什么想法?我成为科学家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你得考虑,”莱拉严肃地说,“不考虑善恶,你就无法调查阴影,尘埃,不管叫它什么。它说你得去做,记住,你不能拒绝。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关闭这地方?”
“基金委员会这个星期结束时会决定……怎么了?”
“那你就今天晚上搞出来,”莱拉说,“你可以让你的机器用语句显示,而不是像我那样用图案,你很容易就能做到。然后你可以演示给他们看,他们就会给钱让你继续研究。你会发现所有关于尘埃或是阴影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她显得有点傲慢,就像公爵夫人评论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女佣似的。她继续说道:“真理仪不会确切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东西,但你会帮我发现,否则我可能就得靠《易经》和那些棍子了。但不管怎样,我认为图像更容易。我要取下这些东西了。”她说着把电极板从头上拿了下来。
马隆博士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掉那些胶。她收起了电线。
“那你要走了?”她说,“哦,你无疑给了我奇怪的一个小时。”
“你要让它用语句显示吗?”莱拉问道,她拿起了背包。
“我敢说,它和填基金申请表的作用一样大,”马隆博士说,“不,听着,我想让你明天再来,你行吗?同一时间?我想让你演示给别人看。”
莱拉眯了眯眼睛。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哦,好吧。”她说,“但你要记住,我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是的,当然。你会来吗?”
“会的。”莱拉说,“如果我说会来,我就会来的,希望我能帮助你。”
然后她就离开了。门卫从桌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去看他的报纸了。
“冰原岛峰挖掘,”考古学家坐在椅子里摇晃着说道,“你是一个月内问这件事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是谁?”威尔问道,他立刻警惕起来。
“我想他是个记者吧,我不能肯定。”他说。
“他为什么要了解这件事?”他问。
“和那次旅行中失踪的一个人有关。探险队失踪的时候正是冷战高峰,星球大战,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美国人和俄国人在北极地区建造巨大的雷达站……总之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那好,”威尔说道,他竭力保持平静,“我就是想了解那次探险,真的,因为学校布置了一项关于史前人类的研究作业,我读了关于探险队失踪的文章,我很好奇。”
“哦,你知道,不只是你一个人。那时候,这件事曾轰动一时。我帮那个记者都查到了。那只是一次初步考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挖掘。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值得花时间去挖掘时,人们不会开始挖掘。所以那个小组去勘察一些地点,准备写一份报告。总共有六七个傻瓜蛋,有时候这种探险需要把不同类型的人组织在一起——你知道,地理学家或是别的什么人——以便分担开支。他们研究他们的,我们研究我们的。这样,那个队里就有一个物理学家。我想他要找一种高空大气粒子。极光,你知道,就是北极光。显然,他带着配备了无线电发报机的热气球。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曾经当过海军,是职业探险家。他们去了一个相当荒凉的地区。在北极地区,北极熊经常成为威胁,考古学家能处理一些事情,但我们并没有受过射击训练,有一个会射击、导航和宿营等所有生存技能的人当然非常有用。
“但后来他们都失踪了。他们原来和当地的一个考察站保持着无线电联络,但有一天信号没有出现,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后来他们也没有收到过信号。那时有过一场大风雪,但那很寻常。搜救队发现了他们的最后一个帐篷,虽然北极熊吃光了里面的干粮,但那个帐篷相当完整。可是那里却没有任何探险队员的痕迹。
“恐怕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
“好的,”威尔说,“谢谢你。嗯……那个记者,”他在门口停下来,继续问道,“你说他对其中一个人很感兴趣,是哪一个?”
“是个探险家,一个叫佩里的人。”
“他长什么样?我是说那个记者。”
“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因为……”威尔想不出合适的理由,他真不该问这个问题,“没什么原因,我就是好奇。”
“我记得他是一个高大的白人,浅黄色头发。”
“好的,谢谢。”威尔说着转身走了。
那个人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离开房间,他皱起了眉头。威尔看见他的手伸向电话,便迅速离开了那栋楼。
他发现自己在发抖。那个所谓的记者就是去过他家的那伙人中的一个:个子很高,浅黄色毛发,看上去好像没长眉毛或是眼睫毛。他不是被威尔撞下楼的那个人,而是威尔跑下楼梯,从那具尸体上跳过时,在起居室门口出现的那个人。
他可不是记者。
附近有一个大博物馆。威尔继续走着,手中拿着笔记本,好像在工作,他在一个挂着图片的陈列室坐了下来。他颤抖得厉害,觉得恶心想吐,因为压迫着他的念头就是他杀了人,是杀人凶手。他一直压制着这个念头,可现在这个念头却越来越逼近他。他夺走了那个人的生命。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是他经历的最难熬的半小时。人们来来往往,观看着图片,轻声讲着话,丝毫没有注意他,陈列室的工作人员背着双手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慢慢踱开了。威尔为他干过的事恐惧万分,他呆若木鸡。
慢慢地,他平静多了。他是在保卫他的母亲,他们一直在恐吓她,他们明知她的健康状况,还迫害她。他有权保卫自己的家,父亲也会希望他这么做的。他这么做光明正大,他是为了阻止他们偷走那只绿色的皮文具包,他是为了找到父亲,难道他没有这个权利吗?他又想起了所有那些童年的游戏,他和父亲在雪崩时、在与海盗的搏斗中救助对方。现在,这些都是真的了。我会找到您的,他在心中说道。帮助我,我会找到您的,我们会照顾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毕竟,他现在有个藏身之处,一个非常安全、没人会找到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