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从身上掏出那把刀一把扔了出去。
只听得銧铛一声那刀被扔出去好远,刀身微微脱了鞘,露出一截冰冷的刀身,发着寒冷的幽光。杜晓超因为无言以对,只好沉默的站在那里,心里却不是不震撼的。女人他见过得不少,屈意迎合,故作清高,翻脸无情,千姿百态什么样的都有,可是没有想到段文希竟然如此刚烈,平日里只觉得她少言寡语,柔柔弱北,又因为是大哥的女人,多少隔着几层,没想到真的落难,却是这般有情有义。心中钦佩的同时,心里也颇有几分感叹。
段文希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将扔出去刀从地上慢慢拾了起来。拿着那刀看着良久,终于执起将它慢慢的贴向心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在决定跟着章兰芝走向许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流泪了,以为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如此伤心了。哪里知道世事如此弄人,让她在幸福的最近的地方失了方向,执起双手时才发现原来与范怀远的天长地久还是擦肩而过。
两个人静默的因为同一个男人想着各自的心事,都不再言语,直到光线渐渐弱了下来。段文希与杜晓超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也不隔了多长时间,段文希突然问道:“你说这次是许先生动的手?”
杜晓超不知道段文希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只嗯了一声,看着她有几分不解。
段文希也不再多问,略低下头去,好似在想着什么一般,眼睛盯着某处怔怔的出神。杜晓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起来,催促起来道:“大嫂,你就听大哥一句,快点走吧,你不走,中兴也不好报仇。”
段文希听了杜晓超的话才抬头看了一眼杜晓超,道:“不,我不走。先不要说怀远到底有没有出事,就算出了事,我也要为他披麻载孝。所有的事情总得有个了局,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杜晓超听得先是一怔,接着又着了急,他原本是打算送走了段文希,再向东升报仇。他们走的是偏门,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规则,只要最后能为范怀远和石头雪恨,他自己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头。可是如果段文希不走,他便会有所顾忌,不敢放手一搏。
“大嫂,你对大哥的这份心,我们都知道。可是现在你这样固执,不是反而他心里不安吗?”
文希看了看他,竟然还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怀远并没有死,所以我还不能走,要去许先生那里碰碰运气。”顿了一下又道:“杜晓超,你是最晓得规矩的人。既然叫我一声大嫂,那我的话你是不是要听?”
杜晓超没想到段文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一些茫然的怔忡,看着她点了点头却无从开口。段文希见杜晓超点了头,又接着说道:“怀远的事情,我有我解决的办法。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自作主张。”
杜晓超听了这句话才明白了段文希的意思,心里一动,只觉得翻转莫名,又拿不准段文希的真实意图。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段文希见他不说话,又道:“你既然没有意见,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说着便转身进了房。
段文希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是瞬间,脸上便失去了某种光华,原来人就是这样老去的。她触手摸了摸了镜子里面的面孔,其实只是冰冷的玻璃,并没有生命。就这样打量了一会,段文希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把刚刚凌乱的几根发丝别在耳后。
打开柜子,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来,那还是范怀远第一次带上逛街买回来的,隔了这么久,大概又兴起了新样式了吧。段文希对着那衣服看了一眼,摘下吊牌,上面显示不菲的标价。范怀远总是觉得她际遇可怜,一直默默的想将最好的东西给她,算是对她残缺人生的某种补偿。可是,现在,他不在身边,那么这些华衣美屋,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文希心里虽然百转千折,可是手头动作并没有停顿,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并没有刻意装扮,甚至透着几分憔悴,可是打动人的并不是眉眼,而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意。
她从房里走出来,看见杜晓超还在那里,禁不住轻叹了口气。道:“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只需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即可。”说完开门迎着夜色走了出去。
第25章
段文希有点奇怪,居然能将许家那条路记得这么熟悉,她只在那条路上走过一个来回。去是跟着章兰芝的,离开的时候是随着范怀远的。因为在西山边上,天又黑了许久,有一段小小的山路,出租车只肯载她到山脚,还好心的劝慰道:“小姐,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办吧,这黑天走山道,怕是不安全。”
段文希微笑着表示感谢,但并不肯回头,接过司机找回的零钱便下了车。因为她不能等,所以只能义无反顾的向着暗夜走去。其实她很想对那位出租车师傅说,真正的危险都是看不见的。她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路有些陡,所以段文希有些微喘。路边有灯,隔着几米的距离盏盏相连,虽然不是很亮,却已足够将路照得清晰。若长的路此时只有一个人,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空气里只有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脚步声。她并不担心真的会有什么劫匪,只是觉得这夜路太长。
许家的房子没有变化,和两边其他的几幢独门别墅一样叠立在夜色中,没有规则的几何形状,有些窗口有灯光,但距离太遥远,所以并不清晰。
段文希没有犹疑,扣响了那青绿色的铁门,她等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段文希并不着急,并不是因为她有把握,而是因为她抱了必定的决心,所以,等待实在不算什么。
客厅里并没有开大灯,许先生见到她,微有些吃惊又好像并不意外。段文希只觉得比上次见他,又老了许多,眼睛凹陷得厉害,但神情却是愉快的,看着段文希笑了一下。
说:“段小姐,坐。”
段文希并不动,只是看着许先生,许先生也并不顾忌,也看向她,两个人略对视了一下,居然都笑了。段文希便在挨着身体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人送上茶来,上好的茶页,空气有淡淡的茶香。段文希并不喝茶,只是用手转着茶杯上的盖子,一圈一圈,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细瓷轻微的碰撞声,虽不刺耳,但是却显得突兀。
许先生因为成足在胸,所以十分耐心,对于段文希的来意并不过问,对于她的沉默也并不催促,只等着她开口。
段文希揭开茶盖,一阵热气漫了上来,瞬时迷了她的眼睛,脸上蒙了一种湿意的水气,说不出来感觉。她喝了口茶,茶香溢人,有悠长的后味,可是苦,没有回甘,茶水随着喉管咽下,一路苦到心头,可是纵然如此,却只能默然承受,因为咽尽去的茶水永远没有可回头的路。
“许先生,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杀死范怀远。”
许先生轻笑了一下,像是在笑段文希的天真,不过想了一想还是说:“段小姐,这个年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不是以为痛苦只有死亡一条道路。”
段文希拿不定他的意思,因为知道不是对手,所以干脆的单刀直入。道:“我只想知道范怀远是不是还活着?”
许先生对于段文希的执着突然生了一种疑惑,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是。”
段文希听到许先生的话,只觉得心里顿时一松,原先的那些惶恐与害怕一下子少了许多,连她的人都从容了很多。
“许先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足够的法码与你谈交易。但是我还是想与您谈一谈,请您放范怀远一条生路。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他也不会再与你有什么争斗,他现在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许先生皱了皱眉,好似在思考段文希的话,又好似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才说道:“段小姐,范怀远现在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你不过是在拿我的东西与我谈条件,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这是江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我就是老大,输了就会一无所有,包括生命。”
段文希听着不禁有些心灰,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她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此时站在这里,不过完全凭着一腔孤勇。一开口,与许先生的段位相比便高下立见。她虽然心里激烈的胶着着,可是面上还是一副无畏的表情。事实上,段文希也的确无畏,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她可以付出一切,而这一点,许先生肯定做不到,他不过是为着某个目的。
两个人的交谈突然停了下来,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晕黄的灯光显得有一些暖意,段文希与许先生各坐于沙好的一角,各怀心事,沉默着没有动。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望过去,本来就大的客厅就越发显得空寂。
“段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范怀远过不去吗?”
段文希闻言一怔,警觉的看向许先生。许先生却并不看她,好似轻叹了一声,眼睛木然看向墙边柜子上的一张照片,原来平静的眼神因为这张照片而变得热烈又痛苦起来。使得段文希也不禁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年轻并且剔透,没有状容,一切定格于本色。短发,大眼,笑容明媚,鼻子微微皱起。段文希有一点讶异,她在这屋子里是住过几天的,可是却从没发现还有这样一张照片。而许先生看向这张照片的感情,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必然是有故事的。
许先生走过去执起那张照片,缓缓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从相面抚了过去,其实只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纵然里面的人笑颜如花,可许先生握在手中的,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副影画。而此时,他却真的像是在抚过一张有着生命的脸,满心的爱意凝聚于手端,轻轻抚过。
“她好看吗?”许先生边抚着照片边问段文希。
“好看。”
许先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轻轻放下,转过头来道:“她叫一一,是我的女儿。”
段文希怔了一下,但并没有说话,只听到许先生又接着说道:“她死了,因为范怀远。”
许先生说到这里,仍然有克制不住的激动与伤心,眼神里透出的悲伤伴着凶狠。
第 26 章
许一一认识范怀远的时候二十一岁,正当好年华。她虽然生于那样的家庭,可是并没有沾染到任何的江湖气息,甚至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江湖,她与江湖唯一的关联,就是有一个做东升老大的爸爸。
她从小锦衣玉食,但并不娇纵,对人期文有礼,学识出众,但并不炫耀,所以十分讨人喜欢。因为自小便拥有一切,所以有一种温和的从容,对什么都可以云淡风轻,因为她什么也不用争,只要想要,许先生便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许先生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已经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掌上明珠这样的形容远不能形容他对这个女儿的关爱,真的是捧在手上手头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光给她奢华的物质,也给了她最好的教育,成年后的许一一,容貌举止,并不输于任何一个世家小姐,因此也成了许先生最大的骄傲。身处黑暗的人,内心对光明都有一种莫明的向往,但同时又会有一种极端的自卑。就向一个正直的人,总是抑制不住某个时刻心灵深处突然串起的破坏欲望。
他把这种对光明的向往全部寄希望于许一一,把她看作自己对某种美好事物的寄托。其实他还有一个儿子,可是对儿子远没有这么娇宠,并非因为不够疼爱,而是因为儿子不是女儿。儿子理所应当的子承父业,理所应当的有所历练。
识得范怀远始于一个电话,那一天范怀远有事找许先生。彼时,范怀远还没有成为中兴的老大,不过暂露头角,刚开始独挡一面。东升那时候还在中兴之上,范怀远尊重前辈,道上办事基本上各持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真的有事要踩过界,也会先上门把状况讲清楚,求个方便,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旁枝末节。那天,范怀远因为要在东升的地盘上办件事情,涉及到惩治中兴内鬼的问题。帮派里的人对于内奸这种事情是决对不能容忍的,一旦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清理门户。
谈话到一半,许先生去了洗手间,手机同范怀远的手机一并搁在桌子上,两个人居然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机款式,MOTO的V3款。不过范怀远并没有在意,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边喝茶边等许先生出来。手机响起的时候,范怀远并没有多想,因为他没有想到能巧合到连铃声也是相同的。接通时,才知道错了,不过已经晚了。电话那边传来清脆的笑,道:“猜猜我是谁?”
范怀远拿着电话轻笑了一下,以为是许先生的某位相好,没有说话,只是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原处。再任凭电话如何唱歌也不肯接起,终于,在许先生出来之前,打电话的人也耗尽了耐心,没有再打过来。
事情谈得很顺利,对东升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在自己的场地上给中兴一个方便,让中兴可以把人带走,而中兴却会为此承很大的人情,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何乐不为。那个时候,虽然许先生是江湖老大,可是必竟英雄迟暮,且后劲乏力,总有从下来的一天,他一早看好范怀远,不欲与他为敌,等到自己从高处下来的时候,有个退步的余地。许先生能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稳稳当当过了半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送范怀远出来的时候,正好许一一上门来问他为什么不听电话,许先生一时有些愕然,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还笑着对范怀远说:“真没想到你也用这款手机。”说着便介绍两个年轻人互相认识。
那个时候的范怀远与现在差别并不大,英俊而淡漠,虽然已身居高位,确总让人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那是一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就像一个人可以把一件事情做得很好,但是他却并不喜欢做这件事情。就像他对许一一有着十分的礼貌客气,但是并不热情。就算对着许一一的热情,也没有兴趣。这样的范怀远激发了许一一身体里的某种好奇,让她对范怀远有了某种莫名的渴望。
起先,她绕着弯问了许先生很多关于范怀远的问题,那时,许一一对于黑社会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她多少知道自己父亲是干什么事情的,这一切,并没有让她觉得范怀远有什么不好,反而让她更添几分说不明的兴奋。然后,她让许先生邀请范怀远和他们一起吃饭,饭席上,对范怀远表现出略带含蓄的关心,单纯的女孩子初遇爱情,虽然羞涩,但并不怯懦,很快,许先生和范怀远都明了了许一一的心意。
从许先生的内心来说,他并不太想女儿嫁给范怀远,因为他一辈子走了这条路,比谁都清楚其中暗藏的危险与朝不保夕,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嫁给一个精英式的人物,满腹才华,受人尊敬,像自己一般爱护许一一,而范怀远虽说也是个人物,但是并不太符合这样的要求。但是因为许一一喜欢,而且从心底来说,他对范怀远的不满意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选择的道路,所以在许一一的坚持下,许先生也并没有反对,他觉得范怀远迟早会做老大,东升也算后继有人。
许一一对一切都觉得很满意,似乎看到了与范怀远执手相对。她想,只要父亲同意,所有的障碍便都不会存在,所有的,她都想到了,包括以后和范怀远生活的细节。唯独没有想过范怀远的意见,她想不出范怀远有什么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