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半途劫了过去,翻了翻,一把扔在垃圾桶里,〃换衣服出去吃饭。〃
钟笔看着和鼻涕纸水果皮静静躺在一处的练习册,心有不满,但是始终没有勇气捡回来,瞟了眼面无表情的张说,叹了口气,只得算了。
左学不敢表现得太过兴奋,他并没有写完,张说明知道也不说。看着折磨了他一下午、如今已变成垃圾的数学练习册,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太酷了!他对张说的崇拜之情,顿时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决定今后和张说站在同一战线。母亲钱包夹层里的那个男子,如今化作真人站在他面前,高大,俊朗,英明,果断,敢作敢为,他其实并不讨厌。
第九章 宽恕是帝王的美德
钟笔母子随着张说来到北京某大型购物中心。一进门就有闪光灯在闪,她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原来是某位歌星戴着墨镜若无其事地逛名店,对此情况显然习以为常。她松了口气。因为左思层出不穷的娱乐绯闻,香港的狗仔队有时候会偷拍她,她练得对镜头十分敏感。
带着左学来到童装部,钟笔替他挑外套,他不满意,〃不行,我要小熊的那件衣服,还有肩章、腰链。〃钟笔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道:〃你上的是普通公立学校,不能太扎眼。〃仿的不知哪国的军装,红得跟喜服有一拼,哪有小孩儿穿得稀奇古怪去上学的,还不得被老师打出教室?他皱眉,〃什么学校连穿衣服都要管?我不去。〃会不会连吃什么都管?
〃这由不得你,你敢不去试试。〃钟笔一边挑衣服一边威胁他。
左学哼道:〃我不去,难道你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我有选择学校的权利。〃这句话他是跟左思学的,活学活用,连动作都惟妙惟肖。
钟笔气急,有个智商过高的儿子整天跟你强词夺理,事事反其道而行之,寿命都会短十年。她翻了翻白眼,〃那你想去哪里?〃不要告诉她他不想上学,她立马给他吃〃爆炒栗子〃。
左学想了想,〃我要回香港上国际学校,我要学日文。〃重要的是香港有迪士尼乐园。钟笔粗鲁地拒绝,〃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北京。我已经给你联系好学校了,入学考试你要是考得不好,你就给我当和尚,天天吃素。〃
旁边的张说忍不住莞尔一笑,这对母子的对话,精彩胜过小品。
钟笔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去上学,便说:〃放心,我会给你报日文班的,并且承诺天天接送你上下学。〃
左学见事已成定局,瞪大眼睛看她,愤愤不平,决定使出杀手锏,〃我会打电话跟左思告状!〃左思才不想他留在北京上学呢。他早就听人说了,应试教育下的学生,全是一群书呆子,除了考试便是做题,无趣至极。
钟笔冷眼看他,阴森森地说:〃我看你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造起反来了!〃伸手就去抓他。左学一边跑一边说:〃香港法律规定不得随意体罚小孩儿。〃此人法律意识极强,每当钟笔失控的时候,动不动就搬出这句。钟笔气急,龇牙咧嘴道:〃你再说,你再说我只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
张说忙拦在他们母子中间,将衣服扔给钟笔,〃你去付账。〃店里的导购都追出来了。张说指着商场里设的儿童游乐区,说:〃至于你,那边玩去。〃三言两语解决了即将爆发的母子大战,干脆利落。
左学不敢再惹母亲,生怕她当真打他,只得妥协。钟笔追上去,将纸袋塞在他怀里,粗声粗气地说:〃自己的东西,自己拿,提着。〃说完拉着张说往对面的休息区去喝咖啡。
左学抱着几乎跟他一样高的大纸袋站在过道里,露出一双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样子甚是可怜。张说看不过去,一手接过,招呼他一起走。左学赌气不理,屁颠儿屁颠儿往儿童游乐区跑去,还故作绅士,问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儿:〃小姐,你几岁了?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玩?〃
两个大人在一旁看了哑然失笑。钟笔叹气说:〃随他去吧。我现在已经管不动他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说宽慰她,〃不要紧,儿孙自有儿孙福。〃
钟笔点头,开玩笑说:〃嗯哼,不错哦,都会用俗语了哈。〃
张说喝了口咖啡,〃建平让我替他向你道歉。〃俩人后来通过一次电话,张说主动说了一些钟笔的事,魏建平承认自己对她确实有所误会。
钟笔愣了下,撇嘴道:〃世上有这样道歉的吗?没诚意。〃话虽如此,脸上的笑意却忍不住溜了出来。魏建平的冷漠、敌视,她看似不放在心上,其实相当在意。张说心说也是,立即拨通电话,〃你要道歉,亲自跟她说。〃钟笔拿过手机,〃我是钟笔,你过来吧,有话当面说。〃对方连声说好。
她低头搅拌咖啡,笑着说:〃魏建平这个人,连跟人生气都不会,脾气这么好,又会照顾人,怎么会离婚?〃张说摇头,〃感情的事,讲不清楚。〃魏建平待小薇不可谓不好,千依百顺,说什么是什么,再忙也记得打电话回家叮嘱她〃午觉别睡太久,海带汤记得喝〃。可是小薇却说他缺少男人味,叽叽歪歪,硬是要跟他离婚。他也好脾气,实在缠不过,离就离吧,还说:〃留不住她,是我的错。〃
张说观察她,〃你没有生气?〃以前她脾气未必有这么好,当众受辱,还能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心平气和。
〃没有。〃
〃当真?〃
〃我为什么要气?又不给发工资。〃她没好气地说。
张说笑了笑,原来她确实没在意,但是心中却有一丝凄然。她能做到这样云淡风轻、若无其事,也许是因为数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类似的事情。外人眼前所谓的〃涵养〃,那是由无数隐忍练就出来的,忍字头上一把刀。
她的生活未必像表面上这么光鲜亮丽。
他为当年不能体谅她的苦衷深感愧疚,为当年的不成熟后悔自责,为这些年来她受的委屈痛心难过。他握住她的手,垂眸说:〃钟笔,对不起。〃五年来,他一直想亲口对她说,总算还有这个机会让他弥补。
他刻在心里的这个女人,曾经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可是他没想到到头来她爱的却是自己。
钟笔开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道歉,虽然不知他具体所为何事,仍是鼻头猛地一酸,几欲落泪。她反握他的手,〃不不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跟左思结婚,无论何种理由。是我自己糊涂,意志不够坚定。其实袁蓝骂我骂得没有错,我当时确实爱慕虚荣,怕吃苦,怕受罪,贪图左思的权势、财富。如果我熬一熬,挺过去了,或者跪下来求他,也许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她是如此后悔,她错在不该嫁给他。
可是,事实不只是这样。
张说紧紧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声音沙哑,〃我不该跟你分手。但是现在,再也不会了。无论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钟笔,相信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他不会再放开她,哪怕最后一无所有。
他们是同一类人,吸取教训,引以为鉴。
钟笔没有说〃我相信〃,她只说:〃谢谢。〃
她还爱他,可是她已配不上他。如今的他们,天壤之别。
不一会儿,魏建平赶来,还给钟笔带了一大捧娇艳欲滴的黄玫瑰。她笑着收下,〃魏建平,你不要以为一点儿小恩小惠我就原谅你了。〃黄玫瑰的花语是道歉,象征纯洁的友谊,她知道。
宽恕是帝王的美德。
她还牢记着当年魏建平半夜送她去医院急诊,排队,挂号,交费,帮她量体温,领着她去阴森黑暗的地下室拍X片,东奔西走,寒冬的夜里,满头大汗。
为人处事,雪中送炭者切不可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魏建平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会继续以实际行动表示我的歉意的。现金好不好?足够诚意。〃说罢,当真掏出一沓百元大钞。
其实那件事当天晚上他便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发了什么疯,非要跟钟笔过不去。张说曾经遭受的痛苦,都过去了,就当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爱情考验好了。现在他们要旧情复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是缘去缘又回罢了。破镜重圆,本是一件好事啊。他想起张说当时义正词严说的一番话,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顿时清醒过来。他自己之所以和小薇结婚又离婚,也并不是单纯的谁对谁错的问题,他现在仍然在反省,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钟笔一个交代。他亦不过是一个罪人,有什么权利去定别人的罪?每个人都有苦衷。人在红尘,身不由己。
他归结于酒后失心疯、离婚后遗症。
人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吓一跳的事来。
他有点儿不敢见钟笔,于是让张说投石问路。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他怕钟笔不原谅。但是当听到她说〃有话当面说〃时,语气轻快,爽朗一如往昔,心头的大石顿时放了下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幸好,幸好。
古人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钟笔见了大把火红的钞票,不由得骇笑。她知道这个时候不便拒绝,也不跟他客气,移步至三楼的女装部,拉着他一起当参谋。挑挑拣拣半天,只买了一件V领湖水蓝无袖上衣,几人说说笑笑,兴尽而返。
第二天,她还抱着枕头跟周公约会时,电话响,是宾馆的座机。她以为是工作人员,迷迷糊糊接起来,〃喂〃抓了抓早已乱成鸡窝的头发,美梦被打断,心情很不好,口气冲冲的。
左思的声音平静地传过来,〃纱纱,我不介意你不在家,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宛如地狱撒旦,突然降临。
钟笔没想到是他,瞬间醒了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脸戒备,〃什么意思?〃这个老男人,一大早就跑来骚扰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欲求不满?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当她和张说拥抱的照片登在某家娱乐报纸上面的时候。
一版是某歌星逛商场的报道,另一版便是她和张说。这个记者好样的啊,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她的头伏在张说胸前,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样貌;张说虽然侧对观众,但是一眼便可认出他是谁。标题是〃天上人间,神秘女郎?〃
看来张说最近名气大噪,连娱乐记者都注意起他来。
但是就算她行为不检点又怎么了?左思凭什么管她?也不看看他自己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左学看她呆坐在床上不说话,哼了句:〃蓬头垢面,状如女鬼。〃母亲跟别的男人上报纸头条,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光荣。
钟笔瞪了他一眼,爬下床去洗漱。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女人苦笑,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她钟笔有一天也成了娱乐大众的人物。
吃早餐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左思为什么不打她手机,偏要打宾馆的电话。他在向她暗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对她了如指掌,即便她人不在香港。
钟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冷透心扉。
不不不,左思不是如来佛,而她也不是孙悟空,只能在他的掌中翻滚跳跃,做跳梁小丑。如今的钟笔,早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无所畏惧。
有一句至理名言无欲则刚。
第十章 我们是害虫以及霸王面
钟笔满屋子收拾行李,衣服、书、鞋子、化妆品扔得到处都是。左学跳过一只高跟鞋,不高兴地问:〃你在干什么?〃钟笔将缀着流苏的长裙连衣架一起往箱子里塞,啪的一声用力合上,直起身子,撑着后腰气喘吁吁地说:〃搬家。〃可怜她这把老骨头,东逃西窜,半条命都快去了。
左学不赞同,〃为什么要搬?住酒店难道不好吗?〃有人打扫,有人伺候,全天候服务。钟笔戳着他额头骂道:〃你这个败家子,不知民间疾苦!〃住酒店无异于烧钱。左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难道左思破产了?〃想到这个可能性不大,又问,〃还是他不给你赡养费?〃
左思对女人一向大方,尤其是对她,出手阔绰,曾经送过她一艘游艇。但是她兴趣缺缺,连看都懒得去看。她不知道左思将这艘游艇命名为〃钟情号〃,而左思也不知道她其实会晕船。
钟笔脸一沉,〃你再多话《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背不背得出来?〃左学头一缩,跑出去打游戏了,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对张说抱怨道:〃北京房子真难找,不是价格贵得离谱,就是环境差得不能住人。三环外的房子,离地铁足足两站地,白墙地砖,根本就没装修过,家具仅一床一桌一柜,连个沙发都没有,居然还狮子大开口。〃今天搬明天住,找得这么急,哪里能有中意的?
张说不知她为何突然节省起来,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说:〃长期住酒店确实不划算,我替你打听打听。〃当天晚上便给她消息,〃苏州街这边有套房子,两室一厅,家电齐全,有点儿小,住你们母子应该没问题。〃
钟笔去看了,黑白方格地砖光可鉴人,紫藤状水晶吊灯,二十七寸大彩电,双开门西门子冰箱,连次卧都有三十平方米大,租金两千,押一付三。房东跟在她后面,〃既然是张先生介绍过来的,租金算你便宜些好了。〃钟笔看了眼一旁不动声色的张说,当她当真与世隔绝,不知道市面上的行情?这样的房子,两千租得下来?但是她装糊涂,〃好,现在就签合同,我立马搬过来。〃
郑板桥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这个时候不糊涂什么时候糊涂?
张说替她搬行李,皱眉,〃才来几天,怎么这么多东西?〃钟笔从香港来的时候,随身只有一大一小两只箱子。左学还是一个书包,自己背着。
钟笔耸肩摊手,〃没办法,有些衣服不能折。〃张说这次请酒店服务生帮忙运下去,又叫了魏建平来帮忙。魏建平听钟笔说完地址,〃咦〃了一声,〃张说,你不也住这儿吗?〃又问,〃几层?〃
钟笔顿时恍然大悟,心中了然,转头问张说:〃你是不是也住19层啊?〃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张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看了她一眼,摇头,〃不是……〃顿了顿方往下说,〃我住18层。〃
搬完东西,筋疲力尽。箱子纸盒一大堆,她也不收拾,揉着腰说:〃不管了,走走走,吃饭去,这顿我请。〃魏建平当了一天的苦力,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听解放了,十分兴奋,〃我知道附近有家法国菜……〃
钟笔一口打断,〃法国菜又贵又少又难吃……〃魏建平看她,挑眉问:〃那你想吃什么?〃钟笔眉毛一抬,〃还用说,当然是麻辣烫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常常邀着一块儿去吃烤串麻辣烫油炸香蕉这些东西。
当然不会真的蹲在路边吃大排档,他们去吃香草香草火锅,原生态的,云南风味,菜好,服务也好。他们点酸汤子母锅,香料味儿很浓,几个人吃得满头大汗。有客人点帅气的服务生唱歌,气氛很热烈。
魏建平指着正埋头吃豆腐的左学问:〃这是你儿子?〃钟笔白了他一眼,〃废话,难道是你儿子?〃魏建平嘿嘿一笑,〃叫什么名字?怎么不理人啊?〃钟笔顺手夹了只虾丸给左学,〃哦,他很闹腾的,大概是饿了。〃左学平常六点吃晚饭,这会儿都八点半了,早把他身上的活蹦乱跳劲儿饿没了。魏建平点头,〃小孩子最经不得饿,以后长不高。〃
哪知这话得罪了左学,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