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却也觉过得好玩有趣。可是当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才发现任凭我再多的智慧才思,这最简单不过的吃住,却也变得麻烦难过起来。
……
看来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是糊涂又糊涂,如果你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又怎能再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
我偏偏头,看着几线柳枝轻拂过木头窗棂,不知何时,外面竟是月上中天,一轮圆月照得天空甚是明亮。
今天的月亮真是又圆又美,商少长,你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同我一起,看着这天上的明月?
月光照在渐渐生起的雾气上,象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般,好美……
不对!
现在正当夏天,刚刚才生暑热,怎会有秋天才有的薄薄的雾气!?
“……白姐姐,小绿告诉你,如果你发现周遭的环境与你所熟悉时有所不同时,你一定要先将这个淡绿色的丸药先吞下去……”
乳白色淡淡的雾,渐渐向这个小客栈聚笼,越聚越多,由淡变浓,几欲要飘进屋来!这白雾在夜色中看起来再也凄美不过。但在我的眼中,这违反时令出现的神秘雾气,却不啻于催命的符咒!仿佛在黑夜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这雾气行动一般,眼看着这雾一点点从窗内渗入――
我忙跳下床来,一手向铜盘抓去,将盘中浸透的湿毛巾捂住口鼻,一手忙伸向包袱,掏出一个小小玉盒,将玉盒中一小丸淡绿丹药放进口中。做完这些事情,我仍屏住呼吸,打开窗子,向外面看去――
这个小客栈,已经被这种雾气包围,整个楼中却是惊人的死寂!几乎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那些叫卖的小贩,那些勤快的伙计,那些往来的客商……就在这寂静的夜中,在睡梦里,无声无息地睡在这现在已经变得浓厚无比的白雾中。
只不过,这一“睡”,却还能不能醒来?
白姐姐,如果你发现周遭的环境与你所熟悉时有所不同时,你一定要先将这个淡绿色的丸药先吞下去!
为什么?什么是“与我熟悉时有所不同”?
就是说,你眼中所见的,与你平时按照时令看到的,有所不同,比如说:你在冬天时,看到开放了鲜艳的花朵,在夏天时,看到周围生起了雾……白姐姐!一定要记得小绿说的话!如果你在夏天看到有异常的雾气,你一定要吞下这丸“甘露”!
现在我眼前这片连风也吹不散的浓雾,不知算不算“周遭的环境与我所熟悉时有所不同”。
我背着包袱在大雾中拼命穿行,现在这雾气已从最初如薄纱般的丝丝缕缕,变成现在的几乎对面不见人。这丝丝诡异的白气不知让我吸入了多少,却始终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
可是,正在逃命的我脑子中却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夏天中不时聒噪的鸣蝉织娘,此时却一声全无!
天上的圆月将这条街道上的屋顶照得透明,屋瓦几乎成了白色。月光与雾气所到之处,似乎将这方空间变成了死地!
死气沉沉,毫无声息。
我耳中能听到的,只有我越来越浊重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的街道中听起来,格外清晰无比。
我要跑到哪里?……我又能跑到哪里……
小绿的“甘露”能支持我多久?……
寂静的街道里,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铮铮琵琶声,这琵琶一响一响,在这黑夜中听来,却有说不出的凄厉与冷冽!琵琶曲声本来悠扬婉转,但此时所弹曲调却无半点清雅之意,反而有一种鬼魅之气直透出来,让人听来汗毛直竖!琵琶声稍稍一转,一个尖厉冰冷的女声传来:
春日离离陌上行,红颜翠鬓笑语轻。
相思最是秦楼月,无情总为楚关风……
这歌声和着这诡异的琵琶,在这浓雾中一阵阵传来,竟使这难得一见的圆月也蒙上了一层阴冷之气。我不禁紧咬牙关,才止住下意识中不停轻叩的牙关。只觉背后阵阵冷风吹来,后背的层层绛衣,竟全被冷汗湿了!
我深吸一口大气,尽力使自己的声调平静无波,沉声道:“秦楼月――你是秦淮河时我见过的秦楼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话音甫落,那凄厉的歌声与曲声戈然而止。
重重浓雾中,突然隐隐出现了一个纤秀修长的人影。她走得似乎很慢,姿势却很好看。但这雾气却不能近得她身,好似冰雪遇到温暖的阳光,又似月亮冲开密密的云层。
她就这样慢慢向我走来,浓浓的雾气也随着她的出现,居然奇迹般的缓缓散去,现出本来的街道。
天上月,地上人。
天上的月亮还在天上,但她静静抱着琵琶站在那里,却好似她的身上,也散发着静谧冷清的月光。
秦楼月。
相思最是秦楼月。
第二十八章 风无情,月相思
秦楼月!
相思最是秦楼月!
这个我曾在秦淮花坊上见过的女子,此刻静静地站在明亮的月光下,静静地怀抱琵琶,静静地看着我,又好似在看着我身后更远的远处。此时天空让一轮明月照得异常明亮,时辰怕是三更了,整片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仿若整个空间只剩我和她,连一响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我却不能跑!
秦楼月站的位置足有十几丈之遥,就悄然站在那里,可是我心中陡生一种直觉:一旦我要跑,恐怕一把利器就会瞬间插入我的心脏!
虽然我还没有看到她的手里有任何利器!
一把琵琶,当然不算什么武器。一个歌女,可能和武林根本没有干系,可是,在这个寂静得可怕的夜,这个被神秘白雾笼罩的夜,这个空无一人街道的夜,却在这个不可能的夜晚,出现了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那么,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
她的歌声凄厉,她的气息清冷。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秦楼月同我初见的秦楼月相较,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象商少长拔出刀时,周围那种空气的悸动。
杀气!
从这个神秘无比的歌女身上,竟现出一种杀气!
我轻轻笑了,道:“没想到,真如你所说,我们又相见了。”
过了一会,秦楼月缓缓张口:“相见,不如不见。”
她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显得格外凄清。
我道:“可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歌女来的地方,你没有发现,这里处处充满了危险?”
秦楼月面如止水的表情一动,随即又恢复正常,这个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刚才微笑了一下:
“有危险的是你……”她怔了一下,道:“我是温柔四大杀手中的秦楼月,来杀你的秦楼月――”
相见不如不见!
我也稍怔了一下,居然笑了出来,柔声道:“可是我觉得,遇见你比遇见李傀儡好,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败类。”
我不知道,在面对一个女杀手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我害怕,但是我想起了商少长。他在这个场合,一定第一个反应也是微笑。
想到此,我的脸不知不觉泛起笑容,连紧张多时的心跳也慢慢放缓,呼吸也随之平稳。
秦楼月轻轻道:“不过,你马上就会知道,你遇见我会比遇见李傀儡更糟。我在温柔四大杀手中排名第三,而他才是第四。”秦楼月沉声道:
“而今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因为现在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商少长!”
我的心陡然一惊,仿佛整个人沉到了最深的谷底!
因为她说的对!
现在要面对危险的,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而眼前的敌人,很可能比那个傀儡更冷酷,更可怕!
李傀儡可称是天下第一卑鄙无耻,可是他的武功却是稀稀落落,说他是一个杀手,还不如说他是一个败类!
秦楼月不同!这个纤弱的女子站在我面前,似乎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冰冷肃杀的杀气,这种杀气不如商少长强大凛厉,但却更阴寒无情!
更可怕的是,从她那近乎朦胧的眼波中,我竟看不出哪怕是一丝的感情波动。
她人站在那里,但心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温柔’散出的‘沉梦’居然对你无用,如果你就在‘沉梦’中永远睡过去,不再醒来,那不是省了我许多工夫?”秦楼月眼波流转,好似在向我说话,又似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我惊道:“那白雾是什么东西??”
“‘沉梦’,是首领所制的毒药。它会让人沉迷于梦,沉醉于梦,可是如果不在十二个时辰内拿到解药,就真的永远睡于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了。”秦楼月轻轻颦眉,道:“为了让你死的轻轻松松,我可浪费了这许多‘沉梦’,还得去救那些白白中了毒的倒霉鬼。到头来,却还得我亲自动手杀你……”
我一句句听来,眼睛却是睁得越来越大,她杀我未成不说,到头里,还是我给她这个杀人的添了麻烦!
秦楼月突然微笑,好似天上的月光,瞬时都聚到她无瑕的脸上,散发出无尽的朦胧与凄迷: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歌声和琴曲,既然沉梦不能杀你,就用我的琵琶吧,请闻名天下的女才子听听我的搜魂曲,你应该是死而无憾了……”
我勉强笑笑,道:“我还年轻得不想死呢,遗憾多得是,怎么能叫‘无憾’――”话犹未尽,只见秦楼月一抬右手,已拔在琵琶弦上,发出“铮”地一响。她信手弹来,好似全不着力,我听在耳中,却觉好似锈铁互磨一般,牙齿不由一寒,听来实在难受无比!
秦楼月并不做声,纤纤十指不住在琵琶上抡动,声音一波波转将出来,这曲子同我在秦淮听她所奏全然不同,一扫柔媚清扬之气,取代之以刺耳难耐之音,甚至不能称其为曲调!时而如金铁交磨,时而如大石相叩,时而如狐魅窃笑,时而如鬼魈私语,或尖笑,或哀嚎,或凄哭。我当时只谓听听曲子,能有何大碍?却未想这曲子听来,她每弹之下,心便用力在胸腔中抖动一次,渐渐听来,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胸中翻腾乱搅!口中一股又腥又热的液体入喉,却是紧咬牙关时,不知何时竟把嘴唇都咬破了!不知不觉之下,我双腿一软,整个人迷迷糊糊倒在地上,只是嘴唇上不时剧痛,还使自己保持一线清明。
倒地一瞬间,我耳边只听得“叮”一声轻响,却是背后包袱中的焦尾琴被地下石子硌在弦上,发出清然一响。
“呀,师父,这琴弦怎么如此冰手?”
“呵呵,乖徒儿,此弦为冰蚕所吐之丝掺以天山寒铁制成,触手清凉滑润,又兼用上品白玉以为柱,用此琴弹出曲调,必为振聩之声!梅花三弄为天下至清至雅之曲,若用此琴奏出,才可不负此曲之意,你心本弱,弹奏此曲更可理心平气,有助益之功……”
这焦尾琴经石子叩击,发出清然一响,我听入耳中瞬时眼前如乌云笼罩的天空,突然被阳光破开一角!同风大先生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大部分工夫都浸淫在这焦尾琴上,虽然只学成半吊子,这首曲子弹得零零落落,但确实弹奏起来,觉得直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游走,甚是暖和畅意。现在这秦楼月所弹琵琶声一波波传入耳中,只觉这曲子幽细阴冷,如一丝钢弦刺入心中狠狠搅动,几乎五脏六腑都要搅了出来!这曲不愧“搜魂”之名,居然能让人这样生不如死!――
好罢!既然早晚是个死,与其这样听得痛苦万分,还不如用焦尾琴试抗一下这鬼魅般的声音,至少让自己死得舒服一点!
想及此,我强忍住差点从口中喷出的鲜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反手将焦尾琴缓缓放在膝上,身子竟不由自主摇晃起来,我深叹一口气,别说弹琴最重平心静气,此时命在倾刻,不好说什么时候心脏宿疾就要发作,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我操琴挥手,这琴果是风大先生心爱的奇物,我只轻轻一挥之下,这“铮”地一响竟如利刃破帛,烈阳融冰,直直穿过秦楼月所弹重重声幕,在这夜色中听来极为悠远清亮。
秦楼月轻“噫”一声,手下并不停歇,十指如轮拔在弦上,直如思妇暗泣,怨鬼夜哭,比前更加凄厉冷森!如潮水般一波波直涌过来。我十指搭在琴弦上,只感丝丝凉气透过指尖传入手臂再到胸口,胸中欲呕之感大减,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此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将所记琴谱都化为清音阵阵,藉以这大雅之调,稍挡那搜魂之曲。只听得曲声阵阵,悠扬悦耳,由宫变徽,由角转羽,居然在秦楼月步步紧逼之下,性命攸关之中,将这梅花三弄弹得从未有过的圆转如意!眼前仿佛出现了梅谷中,株株绿萼凌雪开放的景色,处处冰崖雪岭,梅花瓣飘落山谷,几乎分不清何为雪花,何为梅瓣。
商少长,商少长,如果现在你在我的身边,让我再看着你笑一次,可有多好……
此时此刻,我耳中秦楼月那催命般的曲子好似消失了一般,眼前竟仿佛出现了商少长一身青衫的熟悉身影――
皎皎明月,何时可撷;我有愁思,不可断绝。
皎皎明月,何时可盈;知子之别,劳心役形。
皎皎明月,落落我衣;才上心头,徘徊别离。
皎皎明月,凄凄我怀;君子之行,天寒蝉衰。
我一边弹琴,一边低声哼唱,这本来清扬的曲调中,竟又不自觉地融进了旖旎相思之情。浑然未觉前方的秦楼月做些什么,就算她是杀手又如何?我轻轻一笑,十指在琴弦拂动,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这临死前自弹一曲,恐怕我这个死法,却是最风雅的了。
突然“嘣”地一响,如裂丝帛,耳中听得秦楼月一声尖啸,这难听的搜魂之曲戛然而止!我稍惊之下抬头,不由大惊!秦楼月怀中琵琶不知居然何时琴弦断了三根,整个人头发散乱,秀美的面庞不住扭曲,好似在强忍痛苦。我看在眼中,不由诧异莫名,虽然她是来杀我的杀手,但我直觉中,却一直对她恨不起来,见她站在那里身形晃动,显是痛苦无比,弹琴的手也停了下来,道:
“你……你没事罢?”
秦楼月好似未听见一般,口中不住喃喃道:“楚关风,楚关风,你却为何这样无情,一走便再也不回来……我天天想着你,你却一点都不想我么?你好……你好!”声音凄凉幽怨,此时她眼角含泪,又那里象刚才那个无情冷厉的杀手?我稍稍一怔,已明其因,常言到曲发由心声,我弹琴之时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商少长,便不自觉在弹奏时,将自己相思之情,融入清雅之曲。却没想到秦楼月听得这思人之曲,竟然对她触动如此之大!
“我有愁思,不可断绝……我有愁思,不可断绝……好个白衣!若不是首领说只要我杀了你,就能告诉我楚关风下落何处,我又怎能杀你?”秦楼月喃喃自语,手腕轻扬,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奇异的弯刀出现在手中,这弯刀式样奇古,在月光映照下刀身雪白,形状直如弯月相似,刀把就在月稍,磨得光滑无比。秦楼月持刀在手,沉声道:“这把刀名叫‘相思’,是专为杀楚关风而制,既然毒药琴声都对你无用,看来,这把刀便要先饮你的鲜血了!”秦楼月纤纤手指抚过刀脊,幽幽道:“相思,相思,什么时候你才能插进楚关风的胸膛,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相思就如这刀插入身体,这种刻骨铭心的味道,你可要尝得一尝……”五指一翻,这相思刀已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