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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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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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就容易得多。
  沉璧未加掩饰的快乐感染了元帝,他的面部线条不觉也柔和起来:“那就再给朕说一段故事如何?”
  “行啊,”沉璧答得爽快:“只要皇上管饭。”
  “那又何难,来人,传晚膳。”
  看着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呈现出近乎孩子气的表情,沉璧的眼眶一阵湿润,谁会知道,她并没有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一位不知团圆为何物的可怜父亲,一个被锁在深宫中的寂寞老人。他与她有着天然的血缘的亲近,她却无法为他做得更多,甚至也在利用着他。偶尔微不足道的温暖都可以让他如此振奋,她是应该内疚的。但愿以后,还能有机会补偿。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沉璧丝毫没嗅出危险走近的脚步,更没想到,深宫大院中短暂的平静,往往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长乐宫的欢声笑语传得很远,几重院墙外的翠竹林深处,隐隐可见白衣一角。
  怀瑜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脑门冒汗的小猴子:“什么事非得到这里来说?”
  “老爷吩咐说不能让别人看见,小的为求万无一失,只好……”小猴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钱币大小的纸包交给怀瑜。
  纸包仿佛烫手,怀瑜犹犹豫豫的掂在指尖,半晌没动静。
  小猴子紧张的四下看看,哭丧着脸:“我的爷,您这不是吓小的么?赶紧收起来啊!”
  “他还有什么交代?”
  “老爷说,宜早不宜晚。小的琢磨不出啥意思,也不敢多问,就先回来了。”
  “我让你去见的线人呢?他可有东西给你?”
  “有。”小猴子从身上摸出两封涂着火漆的密件,小心翼翼的呈上。
  怀瑜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第一张纸上写着“镇江知府”四个字,第二张纸上写着“杨氏,秦淮歌妓,卒于永宁两年,生前诞有一子,死后下落不明。”
  舌根泛苦,他努力咽下口水,却愈发觉得透不过气,索性“呵呵”笑出声来。
  小猴子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主子的面孔扭曲得厉害,再加上诡异的笑,莫不是中邪了?
  “爷……”
  怀瑜挥了挥手,小猴子只好闭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寂静的竹林只剩了他一个人,几片竹叶落在白衣上,随后轻轻滑落,他抬脚将它们踩进松软的泥土,支离破碎的残缺让他有种肆意的快感。
  镇江知府,不就是韩青墨的父亲吗?元帝与姚家不对付,已成为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秘密,若兰每次哭哭啼啼的找来,都让他不堪其扰。实际上,他一日没娶姚若兰,姚家便一日没把他当自己人,有所削弱,也未尝不可。但有人在背后算计,而且手段高明得不着痕迹,还是让他很不安,结果,没等他查个水落石出,对方的矛头又转向了程家。如果牵涉到韩青墨,那就意味着沉璧才是主导。其实早该想到,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沉璧的习惯,处变不惊,步步为营,谈笑间攻城掠池。她想对付的也许不是他,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想起祖父曾经说过的话:
  ——我把程家交给你了,也不奢求什么,请你务必要让每个人得以善终。
  一晃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弄懂了话里的意思。
  他原来只是一座桥,一座造价低廉、过完河便可以拆除的桥。
  夕阳染红了半边竹林,身姿修长的男子缓步而出,飞舞的发丝遮去了光线,皎如白莲的脸庞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泛着森冷幽暗的光泽,散发出凛冽的死亡气息。
  七夕将至,元帝寿辰。
  长乐宫居住了南淮数代帝王,是皇上用来休憩和娱乐的场所,常年笙乐不断,此刻更是一派歌舞升平。
  群臣在太子的带领下给元帝祝寿。沉璧很少见到怀瑜穿色彩浓烈的衣服,今晚却是个例外,他换了一件朱红苏绣锦袍,银冠束发,齐眉勒着双龙戏珠抹额,衬得面似芙蓉,丰神俊朗,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似乎有所感应,怀瑜抬起头,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微微一笑。
  沉璧的脸有些发热,她忙看向别处,手里的酒壶漏漏洒洒,勉强给元帝斟满一杯酒。好在他眼神不好,看不见满桌狼藉。
  座下宾客满堂,独独少了青墨的身影,他原本就不喜应酬,碰巧北关被山洪冲垮了一截,怀瑜不放心别人,烦他赶去善后了。
  大臣列队上前敬酒,觥筹交错。沉璧正要避让,怀瑜却走上前来,替换掉坐在她身边的周德。
  “你在干什么?”沉璧好奇道。
  他笑而不答,举起银箸,夹起少许新上的菜肴放进银碟,看了看色泽,然后细嚼慢咽的吃下。过了片刻,才将菜肴放到元帝面前。
  沉璧马上明白过来,他是在替元帝试菜,确定菜品安全投毒才给元帝食用。这种有风险的事一般都由元帝的贴身内侍周德担了,不过,换作太子亲力亲为,自然更能凸显孝心。一道菜刚刚试完,便有大臣们迭声称赞。
  “哎,你的孝举都有史官在记录了!”沉璧忍不住小声打趣,她觉得今晚的怀瑜有点奇怪,尽管不住的微笑,可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没错,是紧张,拼命掩饰着的紧张。
  可是,这紧张又从何而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
  贺寿的不止朝臣,还有世袭封号的王侯,程竞阳便是其中一位。
  从他出现开始,沉璧就像只炸毛的刺猬,尽管已经尽力克制,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没等他近前,元帝便显得有些困乏了。
  “璧儿,我先送父王回房休息。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了,我晚点过来找你。”怀瑜对她说。
  “好,那我等你。”
  怀瑜点点头,低声请示过元帝,搀起他往内室走去,紧跟其后的周德被他打发去送沉璧。
  短短一小截路,沉璧有点心神不宁,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找周德聊天。
  “皇上酒量一直不大好么?”
  “上年岁了,自然要差些。不过,皇上今晚倒也没喝什么,都是象征性的举了举杯。”
  “那他是不是中午没休息好?这才什么时辰,就困了?”
  “人多,太闹腾,郡主不也看到了?往年一般都是朝贺,今年太子提议宴请群臣,皇上就准了。”
  “嗯,六十毕竟是大寿,应该好好庆祝。”
  “是呵,人到六十古来稀,过了这道关,往后真得长命百岁咯!”
  “周公公也陪着皇上一起长命吧,有个伴,才不那么无聊。”
  “郡主又拿奴才开玩笑了。”
  “公公十几岁就开始伺候皇上,对他的习性最为了解,这一点,后宫的娘娘们也都是比不上的。”沉璧笑着停下脚步:“公公不用送我了,赶紧回去照料着,省得怀瑜笨手笨脚。”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走好。”
  沉璧目送周德走远,晃了晃脑袋,试图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海。结果,杂念没甩出去,她忽然想起自己居住的芳蘅苑以前是长乐宫的偏殿,至今还有道侧门与之相通,与其疑神疑鬼,不如过去看个心安。
  好不容易找到隐没在树丛后的陈旧木门,沉璧大致辨了辨方向,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小翠在原处等她,自己蹑手蹑脚的爬上一条曲折往上的长廊。长廊尽头,便是元帝就寝的地方。
  没走几步,前方石阶上出现一个人,沉璧忙躲到廊柱后。那人大约听到了声响,转头朝沉璧的方向瞥了一眼,脚下依旧疾步如飞,片刻功夫便走远了。然而,只这一眼,却让沉璧几乎失声尖叫,他竟是程竞阳!大内禁地,他来做什么?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左右四顾,却没发现值班巡逻的守卫。先前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提起裙摆就追了过去。
  “周公公!周德!”
  空旷的大殿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沉璧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断回荡,瞬间的感觉就像做梦,一颗心似乎随时都会蹦出胸腔。
  “怀瑜!”她带着哭腔叫着他的名字:“你在哪?”
  依然无人应声,四周死寂如坟墓。
  她跌跌撞撞的扑进镶金嵌玉的垂花门,水晶帘在身后劈啪作响。乍然呈现在眼前的一幕,让她瘫倒在地。
  她看见了人。
  她看见元帝躺在宽大的龙床上,似在沉睡。
  她看见周德匍匐在塌前瑟瑟发抖。
  她看见怀瑜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唯一从她进来就看着她的人,是程竞阳,他的表情交织着兴奋与残酷,像一头觅到可口猎物的狼。
  想都不敢想的噩梦,就这么成了真。
  怀瑜慢慢转过身,烛火在他的眼眸映出妖异的血红,他看着沉璧,语气分外温柔:“不是让你回去等我么?还来做什么?”
  沉璧半跪着挪到龙床边,摸了摸元帝的手,冰凉。
  “怀瑜,怀瑜……”她喃喃的抬头,泪水瞬时充盈眼眶,那张美如璞玉的脸,渐渐模糊不清,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哽咽失声:“你知道的,你明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周德浑身一颤,直勾勾的眼神望着她。
  “原谅我。”怀瑜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遥远:“原谅我,你还可以有我,但我什么都没有,连退路都没有……”
  沉璧狂乱的甩开他的手,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紫玉,断裂的银链划破她的皮肤,沾上点点血迹。
  “爹。”她的喉间滚出模糊不清的音节,颤抖着将紫玉放在元帝手心:“如果见到了娘,您就拿这个告诉她,璧儿很幸福……她就会原谅您,一定会的。”
  “皇上!”周德爆发出一阵号哭:“娘娘在天有灵,给您留下了这么懂事的女儿,您也没什么遗憾了……老奴这就……”
  未尽的话语嘎然而止,寒光过眼,沉璧愣愣的看着穿透周德胸口的剑,血珠沿着雪亮的剑锋滴落。尸身“扑通”倒地,一张扭曲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程竞阳手握淌血的剑,笑得十分狰狞。
  她惊恐得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怀瑜冲上来紧紧捂住她的眼。
  只听见程竞阳的声音冷酷如铁:“姓周的什么都知道,留不得。”
  无人接话。
  沉璧渐渐瘫软在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怀抱中。
  一缕异香逼入鼻腔,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的泪滚滚而下。
  “璧儿,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怀瑜附在她耳边低喃。
  “怀瑜,你难道,真的不怕失去我吗?”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攥着他的衣襟,柔滑的锦缎上布满细密的针脚,盘绕成螭龙的形状,冰冷异常。
  意识随着异香飘散,痛到麻木的心,仍抱有一丝希望,她也许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道是有情

  一夕之间,风云骤变。
  事发凑巧,时值寿宴未完,群臣还齐聚殿前举杯欢庆,突然传出的噩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朝服当场换成孝衣,礼乐即刻换成哀乐,谁都没办法离开皇宫半步,直到三日后新帝登基,方才将先帝驾崩之事讣告天下。大局初定,新帝改年号为开皇,诏令扩建大兴城,拟来年迁都长安,并颁布一系列减税养民、凿河囤粮的政策,借推行之机提拔大批年轻有为的地方官员,强有力的手腕令新旧政权过渡得十平九稳,也令伺机利用这一软肋的北陆寻不出丝毫破绽。
  “程怀瑜果然个人物,动手够快。”千里之外的北陆越王府,有人懒洋洋的将讣告扔在一旁。
  “韩青墨和沉非为何没能阻止?”郑伯捡起讣告认真看了看。
  “他们大概没料到会这么快,戏还没唱到□,就被程怀瑜落了幕,而且,还选在观众到场最齐全的时候,一举数得。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行事狠绝,胆大心细,这一点,韩青墨和沉非,谁都比不上他。给元帝下毒绝非易事,也很难佐以旁人之手,想必是他亲自而为。他在民间长大,朝中尚未形成支持他的势力,几位元老重臣还对他的身世颇有微词,他出其不意的享有了主动权,也杜绝了后患。如今新上任的一批官员和他一样没有背景,经此提拔,今后必定对他死心塌地,如此一来,根基自然也就稳了。”慕容轩漫不经心的说完,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建议父王就选在大兴城建好的前后出兵,迁都,是件麻烦事。”
  “沉非应该等不到那时候。”郑伯沉吟道:“沉璧还在长乐宫,大概还蒙在鼓里……”
  慕容轩平静的打断他:“你似乎忘了,今后不要对我提那个人的名字。我乐于见到沉非取回新帝的人头,但从眼下来看,已经不大可能。相比之下,我更关注洛阳分舵的事宜,他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你去帮帮他,最迟年内,要在洛阳设下北陆的秘密粮仓。”
  “是。”郑伯欣然领命:“既然少主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老夫明日就动身折返。”
  慕容轩点点头,转而看向身侧的郑桓宇:“怎么内务府的人还没到?”
  “呃,还没……这次的条件有点苛刻……”
  “人来了,直接送去寝殿。”慕容轩也不多问,长腿一收,起身慢慢走出书房。
  “是……”
  “怎么回事?挑个女人有那么难吗?”郑伯责备的看了眼面露难色的孙儿。
  “难。”郑桓宇一脸郁闷:“都已经半个月了,人还没影。眼睛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圆,眉毛不能太粗,也不能太浓……”
  “这些……都是少主自己提的要求?”
  “难道会是我提的么?”郑桓宇委屈道:“说来说去说白了,他就是要在北陆找出第二个沉璧。”
  “……”
  郑伯一愣,随之深深叹息。他就知道,如果真不在意,怎见得连名字都不能提。这世间最无奈的,便是爱恨无望的痴缠,怎么偏偏就给慕容轩撞上了。一场情劫,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其实,在得到与得不到之间,很难分清幸与不幸。
  一连十来天,怀瑜都没有太多时间顾及沉璧,每当他忙得焦头烂额的回来,看到的都是沉睡的她——太医开的安神药很管用,她的表情恬静得像初生的婴儿。他整晚合衣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不知不觉,泪湿枕畔。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清醒的她,纵然有太多的不得已,他都永远的伤害了她。
  她的质问一遍遍回旋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怀瑜,你难道,真的不怕失去我吗?
  他怎么会不怕?
  指缝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泪,冰凉彻骨。那时,她任由自己捂着眼,并不挣扎,他抱了她很久,虽然她早就昏睡过去,他依然迟迟不敢放手。沉非交给她的紫玉,原是国玺的一部分,严丝合缝的嵌入其中,仿若从未分离。
  命运顷刻间尘埃落定。
  脚下的路,每走一步,就会消失一步,没有回头的可能。
  夜间常常无缘无故的惊醒,触摸到她的存在才略略安心。曾经有过的梦想,想要和她做最平凡的夫妻,竟成了最可怜的奢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无可逆转的一切,看着心与心之间的裂痕,看着他和她,生生站成两岸。他如今,怕是连她的梦境都进不去了。
  他听见她模糊的梦呓,她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木木……他想起她在乌镇的那间茶楼,原来典故出自这里,那个人,是她儿时的伙伴吗?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吗?竟然那么的依恋。
  他问过她一次,她没有说话,眼神却让他冷汗津津,他竟然从中看懂了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悲凉。
  他和她的对话,逐渐变成这样——
  “璧儿,你必须吃东西。”
  “璧儿,你必须休息。”
  “璧儿,吃完喝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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