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这位明君竟然闲来无事,穷耗在这间小客栈里,出了
个怪题目,躲在这二楼的小阁里看热闹。
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大事需要处理了吗?
饮尽了杯中的茶,李舒怀一松手,陶杯跌落到地板上,应声碎成两片,震碎
了客栈大厅里的静默氛围,老者彷佛得到指示般,缓缓地开了口。
「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然就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佩服佩服。」老者拱
手,满脸慈蔼的笑容。
这时有人想上前找老者算帐,立刻就被训练有素的厮仆给挡住,看他们的身
手,并不似不会武功的人。
少年轻瞥了他们一眼,回过眸,也对老者拱手,勾在唇畔的仍旧是轻浅的微
笑,「不敢当,倒是老先生可以出得了这个试题,怕是来历不简单吧?」
「不过就是一个老头子,来历不值得一提,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坚定的口吻彷佛无论如何都要问出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倒是想请教老先生,这题儿是您出的?」少年四两拨千
斤,注意到老者的眼光似乎非常顾忌二楼的小阁。
「不,是我家主子。」
少年轻笑了声,蓦地脸色一沉,冷冽之中却仍有艳色,教人舍不得将视线从
他身上移开,「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做人不要太缺德,拿这种题目来试人,存心
要看人出丑,彻头彻尾根本就是件缺德事。」
这话他说得特别大声响亮,似乎唯恐有人听不到似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而这时正在小阁上的李舒怀二人也不由得为
之一愣,瞬时之间,这家挤满了人的客栈里静悄到了极点,简直就快到了落针可
闻的地步。
而李舒怀几乎立刻就知道少年那句话是故意对他说的,好一个聪敏的人儿,
竟然马上就发现正主儿也在客栈里。
「我话尽于此,诸位告辞了。」说完,就在众人的惊愕声中,少年转身离去,
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客栈的大门口。
「滕耀,跟上去。」李舒怀对站在身后的贴身护卫说道。
「是。」
眨眼间,滕耀已经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这时,李允嗣回过头,忍不住好
奇地问,「我的好侄儿,你不会是心有不悦,想要报仇吧?」
「你觉得朕有如此小心眼吗?」李舒怀懒懒地投给他一觑。
有时候你这男人就是很小心眼。李允嗣心里嘀咕,连他这个皇叔都被整过几
次,早就知道教训了,但就算是恨得牙痒痒的,也只能咬着牙吞忍下来。
「倘若不是记恨,你这是想干什么呢?」
「刚才你说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朕对他非常感兴趣,就这样让他走掉,朕
死都不甘心。」
「就算这少年长得再俊,他总归是男儿身,我的好侄子,你不会从哪里染上
了脔童的坏癖了吧?」李允嗣深知他这皇帝三不五时就出宫乱逛,说不定上哪里
学坏了。
「就算外表长得再好看,要朕能看上眼,也要不是草包才行。」对于脔童的
尖锐话题,李舒怀选择笑而不答,魅眸之中蕴藏着笑意,定定地望着早就已经见
不到少年人影的客栈门口,彷佛还能见到他的人似的。
虽然身为九五之尊,能够呼风唤雨,主宰苍生,但有时候他就是忍不住觉得
无聊,自从他即位以来,朝臣们倒也都是恪守本分,只是这些人常常在寒窗苦读
十年之后,变成了只会讲大道理的闷书生,虽然不乏聪敏之才,但就是少了懂得
变通的精明脑袋。
而他的后宫生活也是一个「闷」字就能说尽,后宫佳丽三千,却没半个能
知他的心,谄媚迎合的技巧倒是个个纯熟精娴,只盼得哪天能够生个皇子,
到时候母凭子贵,最好再把娘家的亲人带进朝理,当个一品大官,屈时便是泰山
崩于前,也绝对撼动不了已经稳固的地位。
而这些只懂得打扮来讨他欢心的女子,能说上话的有几个呢?
想到少年秀净的脸容,李舒怀笑叹了声,心里虽有遗憾,却已经有了决定,
倘若这少年是个女子,那倒也好,他的后宫里就是缺个能谈天论地的佳人,可惜
他偏偏是名少年,还刚从试场里出来,想必是今年应试的考生,既然如此,就让
他进宫当官吧!
到时候他的地位在上,这少年在下,那张利嘴还敢指责他所做的是缺德事吗?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里会多了这个有趣的人儿,噙在他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渐深
了……
◆寒寒◆
叩叩叩。
白衣少年站在府邸的后门,神情着急地敲着厚实的木板,原本出了试场就要
赶回家,没想到到客栈去一趟花了不少时间,眼看这时辰娘亲应该已经从佛寺里
回来。
叩叩叩叩……
少年不死心地再敲敲门,明明就很着急,却不敢敲得太用力,怕声响太大引
来旁人,到时候整件事情露了马脚,不只娘会发现,只怕还会传到爹的耳里去,
到那时可就不只是糟糕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这时,后门被打开了,一名小婢女紧张地把主子给拉进去,在她脸上也同样
是着急的神情。
「小姐!妳到底去哪里了?妳快把晴儿给急死了!」小婢女急得快要哭出来,
不知道来来回回已经在后门附近走了多久。
「我娘呢?她回来了吗?」欧阳靖急忙地问,这两年她母亲每逢十五就会到
佛寺去住个两晚,吃斋念佛,为她这个都已经十八岁还未嫁的女儿祈福,希望她
可以找到一户好人家,而每回从佛寺里回来,就会赶着到她房里,告诉她这次拜
佛回来又有什么好结果。
「府里的小厮说夫人的轿子已经到家门口,她说不定会先去见老爷,我的好
小姐,妳快点把这身男装给换下来吧!」
「是是是,我全听妳的就是了。」欧阳靖没好气地说,取过晴儿手里的衣服,
躲到桂树后换上,免得一身男装被府里的下人给觑见。
片刻后,从桂树之后走出来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位出落得水灵动人的
姑娘,她的眉目秀丽如画,琼鼻朱唇,无一处不美,只是比一般姑娘略高的个头
让她在举动之间看起来有种爽飒的气质。
「靖儿!」欧阳夫人的嗓音远远地从前院传来。
欧阳靖与婢女心下一惊,飞快地从小径抄回房里,要上走廊时,发现母亲已
经越过了转角,就要抵达她的房门口,欧阳靖没暇细想,躲到屋后拉开窗户,从
窗子钻进自己的房里,晴儿迟疑了半晌,没法子做出如此粗暴的举动,只好乖乖
地绕到前门。
「靖儿,妳在房里吗?」
「在!娘,我在!」欧阳靖冲到门口迎接母亲,深吸着气,不让自己看起来
一副才刚从外面回来的气喘模样。
欧阳夫人一脸开心地见着女儿,却立刻大惊失色。
「妳这孩子,怎么满脸通红,还一副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欧阳夫人拉
住女儿纤嫩的小手,心下一惊,「唉呀!妳的身子在发烫呢!是不是吹了冷风着
凉了?快快快,晴儿,还不快去替小姐请大夫?」
「夫人……」才刚进门的晴儿细叫了声,满脸为难,迟疑地说道:「小姐她
没病,她只不过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遭到少主人扫过来的凌厉一瞪,识相地闭嘴噤声,不敢再
多说话,以免露了马脚。
欧阳靖见婢女乖乖地闭上嘴巴,满意地扬唇一粲,反握住娘亲温润的手,装
出虚弱的样子。
「娘,妳不要担心,靖儿没事,大概是昨晚熬夜绣画,吹了点夜风,今儿个
才会有点不舒坦,待会儿喝碗热汤,好好睡上一觉就会没事了,您别惊动爹爹,
他最近为国事烦心,别教他再为这些小事操烦了。」
闻言,晴儿把头垂得低低的,嘴里念念有词,不敢教夫人给瞧见,但心里有
满肚子的怨言想说,每次乖乖坐在绣画前的人其实是她才对,每天乖乖在小阁里
抚琴的人也是她,好让家里的人以为她家小姐乖乖在家里修身养性,可是每回绣
得腰酸背痛也就算了,琴弹得不好听,还会被府里的人偷偷在私底下议论,怎么
靖小姐的琴艺时好时坏,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那丫头到底想说什么?欧阳靖眼角余光瞥见晴儿喃喃自语,似乎不太满意只
有她一个人想当乖孩子,而自己却要默默扛下隐瞒事实的重责大任。
从小就养在深闺,长大后嫁做官夫人的欧阳夫人迟钝到没发现两个女孩之间
的眼神交会,慈祥地牵着女儿的手,让她坐在炕上休息,自己也坐到女儿身边,
拿出绣帕轻拭着女儿额角微泛的细汗。
「乖孩子,妳太懂事了,真不明白妳爹他到底在提防妳什么,妳明明就善体
人意,温婉可人,他怎么以为妳会出去闯祸呢?」
「大概是容宛曾姑婆的事情差点酿成欧阳家的大祸,所以爹爹和兄长他们才
会比较担心,娘,妳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何止不会出事,妳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惹事,妳爹时时刻刻防着妳,把妳当
贼一样,看了真教娘心里难过。」
欧阳夫人轻叹了声,心想她相公明明打从骨子里疼爱这个女儿,可是却偏又
故意疏远她,真是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他是在责怪自己当初意志不坚,最后还是瞒着家族里的人,偷偷请了
德高望重的夫子来给小女儿授课,也后悔自己没料到自己生了个好女儿──同样
是读书识字,她的才学硬是比两位哥哥还高。
「对了!靖儿,娘要告诉妳一个好消息……」
欧阳夫人笑拉着女儿,要告诉她这次去佛寺抽到了好签,是问她的姻缘住持
解签说好事将近了。
欧阳靖虽然心里兴致缺缺,但还是耐着心听着。
晴儿在她们娘儿俩聊天时开上了门,而这时,一缕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闪而
逝,一阵风儿拂动了树梢,彷佛在告知着骚动才正要开始……
第二章
如果自己的女儿是驽钝之才,就算她多识几个宇又何妨呢?每回想到这件事,
欧阳东昭就忍不住叹息。
就是因为教她认字习书的夫子亲口说了,她这孩子可惜生了女儿身,要不凭
她天纵英才,过目不忘,凡事皆能举一反三的资质看来,绝绝对对会是个百年难
得一见的状元才。
长久以来,能够让这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开口赞赏的人就只有靖儿,反观被
视为中上之才的两名儿子,确实也是表现平平,在朝为官多年,一直没有长足的
进步,反倒是旁系的亲戚倒是出了不少人才,欧阳千畦与欧阳万冢是他堂侄子,
两人才进朝为官三年,就已经进了文华殿,怕再过不了几年,就可以与他这个右
议丞平起平坐了。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这天底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靖儿能够身
为男儿,倘若如此,只消她一朝状元中第,不出几年的功夫,绝对能够得到比他
眼下更高的官位。
可惜,凡事岂能尽如人意呢?每每想到这个遗憾,他都只能够暗自叹息,却
不敢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只期望她能够安分守己,别给欧阳家惹麻烦。
眼看这个女儿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虽然这两三年来,不断有官家名门派媒婆
过来提亲,可是他们家靖儿无论如何就是看不上眼,直说如果要逼她嫁给自己不
喜欢的男子,她宁可剃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这下子他与夫人可不敢乱开玩笑,他们家这个女儿不只人生得美,脑袋聪明,
就连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刚烈,她既然说得出口,就绝对会做到!
唉……欧阳东昭一大早就坐在大厅里叹息,随手端起一旁几上的茗茶慢饮着,
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他会感慨不是没有原因的,今天是科举放榜的日子,午时过后,许多人都会
到皇宫前面的榜前去看今年新科状元到底是谁,可是他们在朝为官就知道早在皇
帝挑出前三名进士的名字之后,朝廷就会立刻派官吏前去登门贺喜,还不到午时,
其实就已经知道到底谁是这三幸运儿了!
若他家的女儿是男子,哪怕今天贺喜的官吏不会上他家门口?要是他们家靖
儿可以参加科举,十成十会中状元……唉,再怎么说,也总归是一场空想,女子
总归是女子,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状元的。
想着,他忍不住又叹息了声,转首放下手里的茶杯,就见到一向与他很亲近
的堂弟急忙地穿过前堂,往这个方向跑过来,一旁的厮仆来不及通报,跟着在后
面追上来。
「东昭兄!东昭兄!」欧阳光急忙地冲进厅里,还喘着气,就迭声地说道:
「你听说了吗?你知道今年的状元叫什么名字吗?」
「不是说好今年科举的事情,咱们欧阳家谁也别多嘴插手吗?皇上防着咱们,
当然要事事小心才行。」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可是还是忍不住派人先去探消息,你知道吗?今年的
状元就叫欧阳靖!跟你们靖儿的名字是一模一样的。」
「欧阳靖?你确定今年的状元名字就是欧阳靖?」
「是,就是这个名字,我还想天底下巧合的事情真多,同名的人也不少,今
年的状元名字恰好就跟东昭兄府里的千金名字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一个是女子,
一个是及第的士子,这可就天差地远了。」欧阳光大笑了几声,原来他赶着来这
里,为了就是分享这个趣谈。
「确实是天差地远。」欧阳东昭的语气有些涩然。
「是呀!原本我乍听到时,还以为几十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可是继而想
想,当年我们不就没让靖儿上学堂吗?她怎么可能有那本事去考科举,更别说是
中状元了。」
闻言,欧阳东昭只是苦涩陪笑,心想他们家靖儿怎么可能会没本事呢?只是
他当初瞒着亲人让她去读书习字,已经是一项罪过,现在当然是开不了口吹嘘自
己的女儿呀!
就在他们谈笑之时,几名朝中的同僚几乎是同时抵达,在府里小厮的引领下
走进府里,他们的手里都带着贺礼,脸上无不是挂着笑容,而走在最前头的,就
是双手捧着皇榜圣旨的官差。
「大人,真是恭喜!恭喜呀!您家的公子真是争气,不愧是身为欧阳家的子
孙,实在太教人敬佩了。」一进门,官差便笑呵呵地问候道。
虽然早些时候,大伙儿都在传说皇上疏远欧阳家,那段日子里确实有不少人
选择明哲保身,凡是欧阳派系的官员家家户户皆是门可罗雀,现实的人情冷暖在
那些时日里特别显见。
但现在可不同了!新科状元是欧阳家的人,代表皇帝依旧想要重用他们欧阳
家的人,眼见情况迥然不同,当初一些想尽办法与欧阳家保持距离的同僚们无不
立刻前来热络寒喧。
欧阳东昭一时怔然,与堂弟二人面面相觑,但总归是在官场上运筹帷幄数十
年的官僚,就算不是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但做到处变不惊倒还不难,更何况眼
下还有那么多同僚在看着,当然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托福!托福!」他以眼神示意堂弟噤声,拱手对来报的官差说道:「官爷
请稍候片刻,让小儿梳洗一番,盛装迎接皇上圣旨,可否?」
「稍待一会儿倒是无妨,但是大人您也应该知道下官要回去覆旨,要是耽搁
了时辰……」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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