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没听错吧?
「你以为就自己是好人,别人都是大坏蛋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对安好呢?」席德太太转身从柜台拿了一个白色纸袋,袋身鼓鼓的,却好像没什么重量,她把纸袋交到安熙手里,笑咪咪地说道:「我知道妳爱吃这种面包点心,今天我去面包店的时候,顺便多帮妳买了一点,拿去吃吧!」
「老婆,妳没生病吧?需不需要我带妳去看医生?」席德一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一手按住老婆的,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你才需要去看医生啦!」老太太打掉丈夫的手,送给他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没心没肝吗?上次要不是安帮我们将英文资料翻成法文,告诉我们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怕我们到现在都还收不到女儿从美国寄来的东西。」
夏安熙轻轻微笑摇头,表示那根本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夏安熙挥手跟他们说再见,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街坊邻居,见到她路过门口,都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跟她都熟得像老朋友一样。
她一边走着,一边拿出白色纸袋,从里面拿出一颗泡芙状的小东西,状似泡芙,口感却像多层次的可颂,底下沾着香甜微苦的焦糖,她一口将小东西扔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了起来,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
她一向容易滿足的個性從未改變過,這些年來她的日子也過得簡單而且愜意,只除了偶爾在魂夢夜迴之時,心裡泛起一股濃濃的失落感。
总还是会想念。
夏安熙叹了口气,觑了腕上的表一眼,立掰大惊失色,背着画筒和大包包往车站门口跑去,她一定赶上这班车才行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忘了才可以!
虽然她必须要很努力才可以不想起,但说不定,总有一天,当她再想起那个男人时,她的心可以不会痛……
特尔特广场上,游人如织,穿梭在他们身边。
混乱平息了。
但夏安熙心里的混乱才正要开始。
她挥动着画笔,努力不让眼前的男人干扰她的思绪,他就坐在她的面前,不到两公尺的距离,灼热的视线几乎令她感到疼痛。
「妳不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他低沉的嗓音令夏安熙为之一震,她握着画笔的指尖微微地发颤,几乎快要握不住笔杆,她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眼前的唐劲是真实的吗?不是她在作梦吧?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知道大多数人来这里都是为了看画家替人作画,红磨坊就在附近,就算是入了夜之后,这个地方依旧热闹。」
她唇边染着淡淡的笑,平静的语气将他当成「大多数人」的其中之一,不再具有更多的意义。
画到一个段落,她停下画笔,扬眸看着他,而他也同时注视着她。
明明是寒冷的天气,人们的气息都成了白色的烟雾,然而他们之间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燠热夏天,那个蝉声唧唧,蒸腾的空气仿佛要将人给融化的夏日绿荫里,他看着她,从此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生命之中。
「你要的画已经完成了。」
唐劲没有回话,只是挑挑眉,看着她正用一种倔强的眼神瞪着他,很少见过有人比她更适合赌气逞强,那张嫩嫩的粉唇抿咬着,黑白分明的杏眸闪亮亮的,即便是不開口,彷彿都可以聽見她用好聽的聲音在說著可愛的氣話。
她絕對不會說髒話,這妮子修養好得很,要她說髒話簡直就是要命。
「妳不打算把画给我看了吗?」
「当然要。」
「我可以期待吗?」
夏安熙垂眸瞥了手里的画一眼,然后再度扬眸看着他,「我对自己的功力没什么信心,你可以不必太期待。」
一眼看穿了她的心虚,唐劲不予点破,仅只是一笑置之,「那就让我看吧!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好,请银龙过来拿。」她的眼光转向站在唐劲身边的男人,「银龙,请你过来将画拿过去好吗?」
唐劲朝他颔首,示意他照她的话去做。
银龙一脸肃然,丝毫看不出喜怒,移动高大的身躯走到她身边,接过她递上来的图,一瞬间,那张像戴了面具似的冷脸有了表情,只是他立刻将惊讶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请拿过去给他。」夏安熙巧笑嫣然,柔声地催促道。
冷肃的男人不动声色,转身回到主人身边,唐劲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图,才正打算看仔细内容的同时,夏安熙冷不防地抄起大背包,拔腿跑掉,她没命似地奔跑,仿佛在她的身后有死神在追赶。
是的!如果她再度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她将万劫不复!
唐劲低咒了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银龙,长腿飞快地追逐着她,络绎不绝的游客一个又一个挡住他的去路,当他追到教堂前时,她已经跑下了长长的阶梯,与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夏安熙回首扬眸看了他一眼,足足凝视了他三秒钟之久,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小巷里,对于这附近的地形她远比他还要清楚。
「要追吗?」银龙不片刻就跑到了主人身后,与他一起站在阶梯的顶端,看着夏安熙消没在人群之中。
「不必追了,她逃不掉的,只是她自己还不肯面对这个事实而已。」唐劲语气淡淡的,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坚定。
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唐劲才收回眺望的视线,眼角余光瞥见了还在银龙手上的画,他伸手接過,在眼前攤開。
看清楚手里的图,他起初一怔,然后轻轻地笑了。
那妮子看着他的脸,画了一个恶魔,龇牙咧嘴,还长了角,丑恶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坏心眼的家伙。
这就是她眼中所看见的他吗?
一个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可憎的恶魔,这就是他吗?
泛在唐劲唇畔的笑容加深了,看起来却有苦涩,从未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在他心里占了如此重要的分量,而他却让这名女子深痛恶绝。
她难道不曾想过吗?
或许,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不会忍心伤害她。
她不会相信,他从不曾忍心伤害她。
一直到出了车站,踩在回家的路途中,夏安熙仍旧觉得心口紧紧的,一想到唐劲那张久违的严峻脸庞,她就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经过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现在她恍惚的感觉彷如隔世,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见到了唐劲。
她真的见到他了吗?
而她真的逃掉了吗?夏安熙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从他的面前毫发未伤地撤退,他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吗?
一瞬间,似有若无的失落感袭上她的心头,她用力摇头,不让这个情绪继续在心底发芽抽长。
傍晚五点半,天色已经逐渐变暗,夕阳的颜色酡红醉人,镇上的店家一直都关得很早,但亨利的小酒店却永远都还亮着灯,镇上的人喜欢到酒店里喝酒聊天,但这家店真正迷人的是亨利太太堪称一绝的料理手艺,每次到店里吃饭,她最喜欢喝一碗亨利太太精心熬煮的蔬菜肉汤。
一想到食物,夏安熙才想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只除了早上席德夫妇给她的草莓和甜点之外,她什么都没吃。
回家之前,去吃碗肉汤垫垫胃吧!她需要一点好吃的食物安抚受惊的心情,又或者说,她不想现在就回家,独自一个人的时间,她脑海里紊乱的想法特别多,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再加上唐勁,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折磨。
而每当独自一人时,她就会想到他。
但她做对了,离开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夏安熙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悸动不安的情绪,推开小酒店的门,清脆的挂铃声随之响起。
「安!」
一定进小酒馆里,她立刻受到众人热烈的包围,她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与这些邻坊们感情再好,都不曾被当成新闻人物一样团团围住。
「安,妳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们已经等妳很久了。」
「不是我们等她很久,是这位高贵的先生,你们约好在这里见面,妳这么晚才到,他不但没有一丝毫不耐烦的样子,还跟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安,怎么从来都没听妳说过这位先生,我们还以为妳在这里没有朋友呢!」
「我跟人家约要见面?我怎么不记得——」夏安熙扬起眸,正好与男人往这儿望来的眸光相对,她倒抽了一口冷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唐劲!
怎么可能是他?!
就在他们彼此视线相对的同时,亨利笑着将唐劲的酒杯再度斟满,天啊!这男人到底用了什么伎俩,竟然哄得亨利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贡献给他!
还记得有人高价要向亨利收购他的宝贝,脾气顽固的老亨利说什么也不愿意出让,还说这些酒只给知己好友享用,住在附近几十年的老朋友只怕都还不曾有此优遇,唐劲竟然轻而易举就攻破老顽固的心防。
「妳还不快点过去?唐先生已经等妳很久了。」
几个热心人士不管她到底心里怎么想,联手将她给架到唐劲面前,像是拿她给他献宝。
夏安熙被强迫坐在他身边,一脸局促不安。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我知道关于妳的任何事情。」他一双锐眸藏着灼热的光芒,直勾勾地瞅视着她,「所以别想再逃跑,那只会浪费我的力气,也浪费妳的。」
「我以为你放弃了。」她以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微弱音量说道。
「对于我想要的东西,我向来是锲而不舍。」他顿了一顿,轻笑了声,「倒是妳,总是放弃得太快。」
她能不放弃吗?夏安熙抿着嫩唇,美眸闪过一丝受伤的光芒,在三年前那种情况之下,她实在找不到力气让自己继续下去。
她恨他,恨他明明有了别的女人,却仍旧要她相信自己是他的最爱。
「如果妳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现在就乖乖跟我走。」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大掌搭住她的双肩。
「不——」
她扬起眸看见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说「妳绝对不会乐意见到那种情况发生」,她的心一凉,知道他会说到做到!
终于她还是乖乖地跟他来到位于巴黎的住所,这三年来,就算她刻意不看有关于唐家的新闻,也知道唐氏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但无论记者们如何追查,就是无法取得唐劲女儿的照片。
他与边敬的女儿,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小娃娃吧!
夏安熙跟着他走进书房,将外套和包包搁在软椅上,不敢回头看随着她身后进门的唐劲。
「妳仍旧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他伸出双臂,冷不防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要你了,你能够明白吗?你不要碰我!」她用力地挥开他的掌握,两排长睫轻颤着,看起来凄楚而且动人,「为什么你要出现?我好不容易才安顿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在三年前,我和你就已经结束了。」
唐劲勾起一抹近似狰狞的微笑,静静地瞅着她,不发一语,仿佛想看她到底还能够张牙舞爪到什么地步。
夏安熙背脊一阵发凉,一瞬间竟后悔自己的得理不饶人。
她怎么可能奢望他会买她的帐呢?他可是唐劲呀!一个只是亮出名号,就足以令他的敌人闻之丧胆的恐怖恶魔。
他怎么可能会将她一个区区弱女子看在眼底呢?
但她希望他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那里?妳的邻居们一听到我是妳朋友,一个个都对我热烈欢迎,他们喜欢妳,一直以来妳就很讨人喜欢,就连我的兄弟,妳都能够轻易收买,不是吗?」
「你没有处罚成扬吧!他还好吗?」
「冲着妳这句话,我就应该将他千刀万剐,让他生不如死。」
「为什么?如果你三年前没有惩罚他,现在就更不该对他动手。」
「因为妳替他说话,我们相隔多年不见,妳不但对我不屑一顾,一开口却是关心别的男人,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你才不会在乎,唐劲,你根本就不在乎。」
「原来在妳的心里,我是如此地不值得被信任。」他苦笑。
「你不要说得好像是我错怪了你。」看见他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她心里竟然有一丝罪恶感。
「妳跟酒馆里的那些人很熟吗?」
「你不可以伤害他们,他们都是好人,你不可以滥伤无辜。」
「又来了,我在妳心里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吧!」他扬起苦涩的微笑,含着浅浅笑意的眸子看起来有些痛苦,「那些人告诉我好多关于妳的事情,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的妳,他们说得好开心,好像妳是他们的一分子,他们脸上幸福的表情让我好嫉妒。」
夏安熙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搞胡涂了,他又想要把她耍得团团转了吗?虽然心里拒绝相信他,但是,却又有一种感觉,说不定,他是认真的。
「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对不起,我要回家了。」她抄起外套和背包,匆忙地就要往房门口走去。
他扬声在门口唤住了她,「妳又想逃了吗?不跟我把话说清楚,又想要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堆里,选择不听不看,就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了吗?」
夏安熙紧抿着嫩唇,不回应他挑起的言词,她不想跟他说话,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见她存心要漠视他,唐劲扬唇一笑,耸了耸宽肩,「好,我不勉强妳,我只要妳回答我一个问题,妳只要告诉我答案,发自妳内心真诚的答案,我就让妳走,可以吗?」
「好,你问吧!」她颔首,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他这个简单的请求。
他只不过要她一句话,难道,他还能真的剖开她的心脏,看她的那句回答是否发自内心深处吗?
若他真的能够知道她的心,就会知道她曾经有多爱他,若他真的知道她爱得有多深,怎还会忍心伤害她到那种地步呢?
「我只想知道,这些年,妳想我吗?」他低沉的嗓音说得又轻又缓,沉睿的眼眸直视着她,似乎就要洞穿她的心,甚至于是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再设法隐藏自己,「老实回答我,妳想过我吗?」
「我……这些年来,我……」看着他灼热的眸光,她竟说不出口。
她不该答应他的!夏安熙低下头逃避他的注视,知道自己又再一次上了他的当,心口不自主地轻颤着,她不是没见识过这个男人的狡猾,却又为何一次次被他耍弄得团团转?
不公平!他总是能够找到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然后毫不留情地攻击,总是将她逼得没有退路。
那这些年来,他又曾经想过她吗?
姑妈最后一次辗转捎给她的讯息,说这一年来唐劲没再派人去找过她,姑妈要她放心,说唐劲应该是死心了,她可以平静过生活,不需要再担心被他找到,说他这个恶魔总算是良心发现,要放过他们夏家了。
得知唐劲的「良心发现」,她竟没有丝毫的愉悦,被他太轻易的放弃,她的心里只有无法喊出口的悲伤。
她无法对任何人说,说她不想被他放弃。
「我在等妳的答案。」就在她想出了神之际,他悄然地来到她的身后,有力的长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轻声地在她的耳边细语,男性的薄唇几乎吻上她雪白的耳廓。
她轻震了下,在他的怀里僵硬得不能动弹,她太熟悉他的体温,在怕冷的夜晚里,只要抱着他就能够睡得很熟。
她也熟悉他阳刚的气息,沉麝的男性气息总是能够让她心慌意乱,以前,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