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祈趁着陵王用力挥镰急促喘息那一刻,长枪刺向她的咽喉。
“叮——”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一道精光划过,希祈手中长枪被一羽箭矢击中,偏离的方向。同时,头顶狂风大作,有巨物黑压压沉了下来,待到眼前,强烈金光刺痛了眼,羽翅拍痛了脸,肩胛一阵撕痛,一只巨爪挥过……
希祈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何事时,一只庞然巨雕已经把陵王一把抓起,飞向魏军后方。
半空中,容彩翎找寻适才救命箭矢飞来的方向,只隐约看见一袭灰褐羽氅,魁梧的男人手执长弓,快速在城墙上隐去了踪迹……
100。心之禁忌【VIP】
是他……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三番两次出手救助。
她认得那个男人,说起来还是一场误会。
容彩翎初来凤城那个年头,打马匪打上了瘾,凡是见着背负兵器的马帮就当作是马匪。有一次就死追住一群满载粮草的马帮进到了大山里。
那山岭深幽险峻,道路迂回曲折,前方的马队转几个圈就不见了踪影,连蹄印都找不到了。
陵王带着部属士兵在山岭里迷失了方向。岂料那深山中四处隐藏沼泽浮沙,他们陷了马蹄,正进退不得之际,便是这个身着灰褐羽氅,魁梧高大的蒙面男人带了人将他们拖出浮沙。
当时,阿彩看见那个男人,惊恐交加,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虽然他蒙住了脸面,可是……那魁梧健壮的身形,同样强悍渗人的压迫感如出一辙。那个人,是她的噩梦,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因为他,她失去了得到幸福的机会。
幸而也只是身形相似,那位马帮首领的声音粗噶生涩,带着北域人浓重的口音。只道他们是域西北战乱时逃难至此的灾民,长居于这方山岭里隐居避世,以狩猎为生,山中尚有老幼妇孺居住,他们的马队今日乃是前往城镇购买食粮,方引起了这误会。
首领令人出示了购粮凭据,阿彩等人方致歉且道谢,由那人引了路离开山岭。
又过了几年,那时陵王还是带着部属打马匪,中了圈套,落入陷阱,遭遇奇袭。又是那个男人带人来解了围,待制服了马匪,话也没多说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直至今日,又是得他出手相救。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用心,这三番两次相救之恩德总不能平白受了。容彩翎思忖着待得退了迦莲大军,空闲时,再去一趟山岭,亲自道谢。
再看城前战况,复又陷入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镐泽王希祈这番率领迦莲军叫战其实存了一探虚实之心,既然机会已失,倒是没有必要增加将士的伤亡,很快便鸣金击鼓收兵。
待得将今日这一探的虚实上报帝君,再做定夺。
陵王今儿这一出遇险,把韩子翊惊出一身冷汗。两人一道返回军营,这一路又少不得又念叨起阿彩来。当事人倒是不当回事,拍拍他的肩头,“好了,我的韩大哥,韩哥哥,韩爷爷,小弟下次一定当心,成了不。”
韩子翊仍旧惊魂未定,剜了她一眼,“还有下次?还有下次我就上禀皇上,看你还能不能在边城当这逍遥自在的王!”
容彩翎不以为意,拿定了韩子翊就是虚张声势吓唬她,嬉皮笑脸取笑他:“韩子翊,你现下这副摸样,真像你那迂腐丞相老爹,哈哈……”
韩子翊气得呼哧喘气,这死丫头真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两人入了军营,老远便听见军将们在校场上笑闹的声音。“诶!你们今儿看见了么?咱们陵王殿下长得还真俊呐!”
“嗯哪!难怪殿下要戴了鬼面上战场,若不然,就那比女人还标致的脸孔,还真镇不住场面。”
“要不是咱们陵王殿下没胸没屁股,咱还差点以为真是个娘们呢!”
“哈哈哈哈……”
呃!容彩翎脸上一个抽搐,立马站住了脚,无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这说的是什么屁话。斜眼瞧见韩子翊捂着嘴闷笑,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
“兔崽子!你们找死啊!”
声若洪钟,骂人的大嗓门是龟三爷。跟着便是劈劈啪啪的刮掌声,想是上前揍人了。
洪钟声音又吼道:“陵王跟俺打小一块长大,一起光着膀子打架,下河摸鱼。他是男的女的咱难道还不知道?再让大爷听见有人说三道四,大爷我先割了他的舌头!”
诶?
……光着膀子打架。
韩子翊一口唾沫卡住了喉咙,差点儿就堵住了气,凑近某人低声问道:“真的?”
那个某人苦笑,低声说道:“那会儿都是屁点大小孩,谁知道呢,我都忘了……”
那龟三爷仗义得很,虽是给她解了围。可这会儿进军营,准得给龟三爷逮住了,光膀子打一架给人看,还是赶紧开溜得了。
还未开口,韩子翊已一把拽着她转身出营,“回府吧,我想起还有事跟你说。”
回了王府,韩子翊说道:“阿财,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回京吧。”
容彩翎诧异,问道,“回京?我为何回京?皇上有圣旨来了?”
“小皇子四月末出世,你不是答应皇上回去的么?”韩子翊还记得上回传讯官说的话儿呢。
阿彩愣了愣,“呃……四月末,怎么这么快,我想想,五月便是三镇换防之期,就怕届时走不开……”
“甭找借口了,哪次换防劳驾您老出力了?一说到返京你就这样那样,别不想面对的就躲,对皇上有啥不满的你就回去当他的面闹一闹,闹完了,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容彩翎小声嘀咕:“我哪有躲……我干嘛躲他……”
韩子翊白她一眼,这家伙就是嘴硬,带兵打仗倒是雷厉风行,果断决绝。也只有无法面对最亲近的人那时,一味逃避。
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再多也没用,除非她自个儿能想明白。
匡鉴七年四月十五,皇后韩氏为玄武帝添了一位小公主,韩氏略为遗憾,玄武帝甚喜,追忆起已逝长公主,皇帝给小公主取名拓跋焕彩,视若掌珠。
五月初,城外官道,数匹骏马披星戴月疾奔魏都平城,马鬃猎猎,逐风踏尘。当先一人玄色戎装,鬼面狰狞。过外城亮了腰牌,便有守城将士打开城门相迎,且快马飞奔皇城禀报皇帝。
陵王入京。
陵王却不入皇城面圣,令随行侍卫前去禀报,今日已晚,明日再行入宫见驾。
陵王策马前往京郊,入了梅林。
她跃下马背,缓缓步行。梅林一如既往的清幽静谧,虽不是梅开时节,空气里却氤氲淡淡清寒香气,想是这年复一年,连这土壤,都是梅瓣化作的泥,又怎能不香气袭人……
看着熟悉的景致,阿彩手心有些湿润,止不住心潮悸动。也许是离开得太久了,也许真的是想家了。
小溪边,是她每日搀着大公子散步的地方;林中那一处,是她和小皇子习武打架的坪地,那会儿,草坪都给他们铲秃了,如今,小草已是长得郁郁葱葱。
梅林,维持着独有旧貌,仿佛还能看见冷淡的大公子,总是对她皱眉头,却会从雪地里将她提起来,给她煮好吃的年夜饭;还有顽劣的恶魔小皇子,变着法子欺负她,将她踩到脚底下后,又会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阿财,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讨厌么?不,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小皇子即使百般欺负,嘴皮子恶劣,挖苦嘲讽,也会在雨夜的盂兰桥上为她撑起一把伞,会担心她的安危出走塞外,千里相寻。
他攻打镐泽,杀青狼,伤莲瑨,坑杀大军,全都是因为她,即使错得离谱,即使背上一身罪孽、万劫不复,即使狠狠伤她的心……
阿彩也不曾真的恨了他,他是她的哥哥,最亲近的亲人。
她曾以为,哥哥只是以任性的方式来保护妹妹。却不想到,那天,她触碰到了哥哥心里最深的禁忌。
那还是七年前,容彩翎伤愈初始,悄悄返回平城,寻遍皇宫,却在听梅居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拓跋蕤麟。他神情呆滞,愣愣看着前方,目光却投掷在一片虚空里。
阿彩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悲伤、失措……他看见她,泪水落了下来。
“彩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等了你很久……”
阿彩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却用力将她带入怀里,“你就算是化作鬼,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做鬼也好,就可以不是妹妹了,是不是我就可以爱你了?”
容彩翎像是被雷击中,惊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蕤麟却死搂着她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喜欢的女子,不需要太漂亮,不需要很温柔,不需要聪明,不需要娴淑;贪吃、贪心、粗鲁点也没关系,有暴力倾向也没关系,最好是会点拳脚,家里就不用养狗看门,最好是气力大、能干体力活,家里就不用花钱雇人,最好再笨一些,任劳任怨,被卖了还给相公数钱……这些话,不是我哄的你哦,我喜欢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他微微笑着,仿佛沉浸过往时光,“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你说,这样的极品女人丢到河里王八也不吃,嫁得出去才怪。可我真希望你还是那个粗鲁无礼的小混混,除了我,没有人能发现你的好,永远都那样无忧无虑,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就让我娶你就好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眼泪润湿了她的颈脖子,滑落心头。
他靠在她的肩头沉睡过去,唇角还漾着满足笑意。
不知过去了多久,阿彩将哥哥轻放榻上,转身踉跄出了门……
从此,容彩翎成了陵王凌三财,驻守边关七年。
她是哥哥痛苦的根源,远离,是否就能阻隔一切呢?韩子翊说得对,她是在逃避。她如此渴望亲人的相伴,却更希望哥哥能得到幸福……
容彩翎走进了听梅居。只见后院加盖了房舍,住了几个下人,将个庭院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阿彩这一夜睡得安稳舒适。
然屋外梅林间,站了一袭月白身影,沐着月光草露,望住小屋灯光,怔怔出神。
她终于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彩儿原谅他了呢?可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年,阙台坍塌后,他发了狂的寻找妹妹的尸身,握在手中的只是一把尘灰,他真的以为自己要疯了。尤其是找到彩儿的侍女梓萍,得知妹妹遭遇了那样恐怖的暴力,吞下那种毁灭后半生的药粉。他真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他怎么会答应把最心爱的女人送来这种地方,遭受这样的侮辱,以致灰飞烟灭。他恨自己,恨天下人!他活埋俘虏,坑杀妇孺。如果上天注定要有报应,就报应到他的身上又如何。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听说人死七天便会回魂家中,拓跋蕤麟日夜兼程,赶回了平城。在听梅居中等了不知多少个七天,
他在梦中见到了她,他在梦中告诉她心中的爱恋。醒来时指间紧紧攥住的,是一根松脱的发带……
她活生生的站到他的面前,教他欣喜若狂,可是,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要隐姓埋名,让容彩翎真正死去……
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即使,她要远离他的身边,他也会放手。
却不知现在才领悟,是不是已经太迟……
101。意气之争【VIP】
翌日,容彩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别说上朝,退朝都赶不上了……
朝堂上,有大臣提出异议,指责陵王目无君主,回到京城就该立刻向皇上述职,非但不如此,连早朝亦缺席,这等散漫之风不能不遏制……
跟着便有人附和,从这行为举止的小事到边关大事以至军队开销,无不对陵王表达了强烈不满,什么拥兵自重,目无法纪,蔑视皇权,连贪财好色也给一一例举了出来……
大臣们一个比一个激愤,拓跋蕤麟不动声色听着,听到贪财好色,差点儿就笑出声来,抿着嘴清了清嗓音,做了总结。
“边关清苦辛劳,陵王不过就回到家中多睡了会,各位爱卿又何必太过苛责。”
人家皇帝都没意见,大臣们再不识相就是枉作小人了。有眼尖的忽然就瞄到皇帝今儿唇边始终挂着的笑意,竟是心情出奇的好……
这心情好,究竟是因为刚出生的小公主,还是陵王回了京?
当陵王急匆匆赶往皇宫大殿,入目一片空荡荡,看情形早就退朝多时。
有内侍亦等候多时,引了她前往后宫御花园内一座芳华亭阁。亭阁疏帘半掩,亭外满园葱翠,清风习习,舒爽怡人。
茶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心,一看就是独鹤楼出品,她最爱吃的那几样……
那内侍说道:“陵王殿下,皇上吩咐您先在此地用早膳,皇上稍后便来。”说罢挥挥手,便有宫女送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正是独鹤楼的八珍烩面。这会儿某人肚子忍不住咕咕叫唤起来,全身的饥饿细胞都焕发了……
说到底,哥哥还真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会睡懒觉,知道她一着急就连早膳都顾不上吃。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小点心……
容彩翎吃着面,喉咙里哽了哽。
用了早膳,洗了手,刚喝几口茶水,便看见几个宫女笑盈盈抱着个“小包裹”掀帘进来了。包裹往阿彩怀中一塞,“陵王殿下,皇上吩咐您,抱稳点,别摔了。”
“啊——”蓦地一个抽喘,仿佛被某个柔软的东西撞入心头。嘴巴张得都合不拢了,笑容愈加放大,除了惊喜,还有满满的感动。
包裹里的小家伙像小猫儿似的,绵软软的,害得阿彩那双拿惯了武器的双手立马就僵了,那胳膊手腕不知要往那儿摆,连连叫唤,“要怎么抱怎么抱……这样会不会咯得她不舒服?这样好不好?”
宫女们戏笑着帮她调整了抱娃娃的动作,阿彩那胳膊就定格不敢乱动了,贪婪地瞅着怀里那张娇嫩嫩的小脸,真小,跟手掌心那么点大,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还睡得挺香,躺得舒服了还砸巴小嘴。
阿彩忍不住就去亲亲她的小脸蛋,小家伙拧了拧小脸蹭蹭小腿又呼呼大睡去了……
“唷,小家伙可真能睡,她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呢?”
身旁的宫女们忽地都躬身退了下去。有人在她身后戏谑说道:“这小家伙跟她小姑姑一样,就知道睡懒觉。”
“哥哥……”阿彩回头,细碎阳光洒入眼中。
身后男子似笑非笑,清新俊逸,那双潋滟凤目灼灼望着她,忽地眉毛就打了结,“你怎么还带着面具?”
“哎呀,哎呀,我忘了,别吓坏了小宝宝……”阿彩想要揭开鬼面具,可抱着小娃娃又不敢松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拓跋蕤麟伸手过去,手指轻轻摸着她的脸颊,移至耳根,缓缓揭开……
入眼容颜令他呼吸一窒,美丽绝伦却又英气逼人。
拓跋蕤麟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似乎跟记忆中的模样又变了些许,这一晃,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
“你瘦了……”
阿彩抬眼一笑,复又低下头逗小宝宝。却有人被她那一笑摄了心神,呆愣半晌。直到阿彩问他,“哥哥,小宝宝叫什么名字?”
“焕彩,拓跋焕彩。”
“咦?彩?小宝宝也叫彩?哥哥你取名字真随便,懒得想就盗用我的……”
“嘁,谁盗用你的?小焕彩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死掉的长公主彩翎,如何,这名字还好么?”他挑起眉毛,斜着眼睛似笑非笑。
“……我哪有死掉,哪有哥哥诅咒妹妹挂掉的!”
拓跋蕤麟说道:“怎么没死掉?你也早就不要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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