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扬着眉尖猫儿眼晶亮,“这碧玉莲花,莫非就是莲印图腾的真身?相传迦莲雪域王国的国玺?”
戴着面具的雪发男子微微笑,说道:“三十年了,时隔三十年,想不到我雪狐还能见到莲印图腾的真身。欸,欸——你这小丫头片子长见识了吧,这东西外行人只当是价值昂贵的碧玉,岂知一经合璧,便是天下至尊之宝。可惜殿下功力还未复原,否则以天族血裔的内息,可使得这图腾的烙痕印刻在任何东西上,则是莲印图章,自然就是国玺了。”
猫眼女子又发出嘤嘤惊呼,瞄了眼得意洋洋的白发男子,抿着红唇问道:“雪狐——你到底有多老了?为何每次问你均顾左右而言他。”
雪狐轻啐了声!“丫头,没礼貌!年龄是一个美貌男子的禁忌,不可问。不过嘛,瞧在你是自己人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本公子二十五,年年二十五岁。”雪发轻扬,姿态妩媚。
有人翻猫眼,有人小声咳嗽。
仆役穿着的老伯咳完方出声说道:“当年莲娜公主殿下将这图腾一分为二,临终前交给大公子和二公子。且交代属下,图腾合璧之时,国之将复辟也。如今莲印盛放,是时候了……”
雪发男子笑言:“不错,再过几天一切准备妥当,便可以动手,了却此处一切恩怨,咱们即追随殿下西归,大展一番拳脚……”
“明天动手!不等了!”手持莲印图腾的绝色男子沉声说道。
另三人似乎愣了愣,雪发男子说:“殿下,莫非是……那笨小子……可是,这太过仓促,唯恐准备尚未完善……”
猫眼女子亦附和,“不错,城南郊起火是意料之外,对方急于将他置于死地,然殿下亦寻了最好的状师为小书僮拖延,可他竟然……”
“不必说了,明日动手。”绝色男子手心收紧了,拆分了那枚莲印图腾,屋中的亮光顿时就黯沉了下来。
“是!殿下!”三人俯首领命,各自迅速离开……
魏京平城东大街,是贯穿这座城市的主道。
如今街头巷尾人头涌涌,翘首等待,不少妇孺手拎竹篮,里边放的是烂菜叶臭鸡蛋,就等着囚车过来,瞄准目标练习投射……
犯人从监牢提了出来,戴三械及壶手,押上露车,沿着东大街缓缓向市朝行进。犯人大半张脸都覆在了散乱的头发下,面目不清。
囚车过处,人声鼎沸,叫骂声不绝于耳,大街两旁楼宇上也探满了人,似都要看一眼这即将被斩首的凶徒究竟是何摸样。
官差手执利器四面环集,慢慢推进囚车,目光阴霾地扫视街道两旁围观的群众。却任由一个个的臭鸡蛋、烂菜叶、污水赃物铺天盖地飞袭犯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犯人头上、身上就已经五颜六色,奇臭难闻。
无知妇孺、愚钝百姓用看杀父仇人似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看情形都是公子珏的仰慕者。
犯人阿财不闪不避,垂首无语,似乎那不再是自己的身体,无关痛痒一般。
想从前,他还混东大街的时候,倘若是见到这般十恶不赦的犯人押解经过,比这些妇孺还激烈万分呢,早就将囚车里的浑蛋砸个头破血流了,原来自己就是这么暴戾的人啊,这种人难怪谁都不要,谁都离他而去,他是个扫帚星,他该死。
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
一群凶神恶煞的小混混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揪住扔掷脏物的群众就是一顿暴打,不管是妇孺还是孩童,一概都不放过……
唉……又是龟三爷,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人头猪脑的大水牛竟是这么讲义气的人物。早知道就跟他拜把子了。
可是——
如果早跟龟三爷拜了把子,阿财就不会因为与他打赌前去独鹤楼偷琉璃凤,就不会遇到让他暖到心坎里的四公子,不会真当了独鹤楼的伙计,也不会在独鹤楼结识了公子珏,便没有听梅居,没有泰德书院,没有那个看似欺负他却在下雨天为他撑起伞的小皇子,没有冷冰冰的大公子。不会招惹麻烦,阿娘和胖兜就不会因为他惹的祸而——惨死。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阿财还是东大街的小混混,快乐无忧。
官差正在推挡小混混,毫不留情的棍棒朝着昔日的兄弟们身上招呼了过去,叫骂嘶喊声不断,头破血流也不见退缩。
官兵越聚越多,很轻易就占了上风……
天空传来凄厉的啼鸣——
仰头,只见一只蓝尾雀领着两只小金雕盘桓在囚车上空,啾啾哀鸣。
“看——那是什么?”人群爆发了惊呼喊声。
“金雕!那是金雕!神鸟啊,怎会出现在京城上空?究竟是大吉之祥还是大凶噩兆?”
“快!快回家给我取长弓前来,看我打下那金雕——”
未等叫嚷的庶民取来弓箭,已有藏在东大街两边楼宇暗处的兵将现身,且弯弓搭箭,意欲射落两只小金雕。
囚车上,忽听犯人阿财仰天吹哨,清越的哨音脆响上空——
那是只有它们才能听得明白的声音……
小蓝——快走!带着大金小金躲入山林,带着它们去山里,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在有人的地方了……
箭矢嗖嗖破空之际,蓝尾雀和小金雕凄厉地鸣叫了几声,冲高避开利箭,依依不舍地飞离了人们的视线,没入云端。连一根毛也没落下来。仿佛它们的出现,只是人们一时花了眼。
囚车行终于到市朝口监斩台,犯人卸了手械及壶手,监斩官前往斩台验明正身,瞧见人犯一头一脸污浊肮脏,臭得跟从粪坑里捞出来似的,掩着鼻匆匆瞥了眼……
监斩台下亦聚集了不少人,推推攘攘,争相一睹这谋财害命的书僮是什么个凶神恶煞的摸样,可不知为何今儿监斩台的兵将特别多,结结实实将市朝口都围了起来,严阵以待……
计时沙盘上光影一点一滴地缓慢移动……
很多人直到临老死去那一刻,都忘不掉那一天,那瞬间的情景,无不记忆犹新,胆战心惊。
骤然间,四面八方响起轰隆爆破巨响,震声响彻天际,飞沙走石,整个城阙顿时笼罩在浓烟迷雾当中,迷雾中夹杂着呛鼻刺激的气味,熏得人们泪流不止,喘咳不断。
大街上百姓人潮与官差兵将均乱作了一团。
放眼看去,犹如地动山摇,整个平城顷刻间似乎就翻覆了过来。
那浓烟据说是缭绕京城半个月方消散而去,可见当日情状是为多么惨怖。在惊慌奔逃中,踩踏死伤者不计其数,趁机抢掠制造混乱者数以百起计。
更是,发生了令得举国震惊,人心惶惶,噩梦挥之不去的恐怖袭击事件。
其一,当朝太尉贺兰长守由宫中探视太后返回府邸,在浓烟迷雾中座驾遭劫持,待得禁卫军寻到太尉的马车,太尉大人已惨遭杀害,身首异处,死状惨不忍睹……
其二,趁混乱中,有蒙面黑衣人劫持法场,救走当日午时三刻本当处斩的重犯。时颐王拓跋元邺于法场现身,一发银钩神箭透穿二人,大展神威。
然颐王跃上坐骑追击人犯至城西雁门,遭到大批刺客埋伏,以寡敌众,负伤败退,幸由禁卫军及时赶到方护得颐王全身而退。
遂下令关闭三道城门,全城封锁戒备,缉拿凶徒刺客。
禁卫军追捕城内一干刺客中,重伤一名女凶徒,发现该女竟为盛乐歌舞坊坊主青雁,却被其负伤后跃入万千民宅屋阙中不知所踪。
颐王遂下令缉拿歌舞坊一干人等,岂料禁卫军赶去时,已是人去楼空,楼阁燃起熊熊大火,将歌舞坊烧了个一干二净。
京城内亦有多处建筑遭到凶徒焚毁,其中最为严重的便是太尉府。而城郊外听梅居别院,据说也是燃起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那地方偏僻,待得有人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焚烧殆尽,只剩下残垣断壁中冒出丝丝缕缕青烟。
蒙面黑衣人法场劫走犯人阿财之后,两人策马奔逃中遭到颐王一发银钩神箭透穿二人肩胛,幸未中要害,方得逃出城西雁门。
蒙面黑衣人将阿财丢入一辆疾驰西行的马车内。随即独自策马往南奔逃,引开随后追赶来的京城禁卫军。
马车西行,在道上疾驰狂奔。
自那蒙面黑衣人将阿财丢入车厢后,车夫偶尔回首望他一眼,他却是一直保持着匍匐的姿势。蜷着身子,脑袋埋在膝盖和胸口之间,微微喘着气,似乎这突如其来的死里逃生跟自己无关似的。随着马车的颠簸身体抛起落下,震动了肩头的伤口,鲜血蜿蜒流到了车座下,滴滴嗒嗒像雨后屋檐上的水珠,飘洒了一路。
那车夫放开了缰绳,由座驾跃入车厢,猛地扳起阿财的肩头,捏住他的脸抬起来看了一眼,脏得简直没法辨认,黑一块黄一块的糊满了恶心的秽物。
更叫人生气的是他那副死狗样,明明还喘着气,偏瘫软得像一团烂泥。
车夫越看越是气恼,“啪!”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将那烂泥的脸打得歪去了一边,可烂泥歪了头,目光依然呆滞,不知痛疼。
那人脱下弄脏的白手套,往边上一扔,掐着阿财的脖子就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冷寒的声音狠狠地说道:“看来是我多事了,原来你不想活!枉费死了这么多人去救你一个!这马车前方就是悬崖,你若想死就继续趴在这儿吧!”说罢甩开他,像摈弃一件废物似的丢到车厢角落。
那人扯下帏帘,看好地势便要跃下马车。右足忽然被手握住了……
是一只脏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脚腕,越发收紧。
“不要丢下我……”虚弱喑哑的声音,抬起迷茫无助的小脸,“大公子——”
“不要丢下我——”
莲瑨俯身就捏住了那只手腕,一个用力将他拖到自己身边,望住那双透彻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确定么?你要跟我走?”
眼瞳里顷刻间聚满了水雾,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生气,渐渐悲伤就涌了上来,瘪了瘪嘴,“哇——”一声,某人就扑到了莲瑨身上,放声大哭!“我……我娘不要我了,娘死了!胖兜死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啊!哇——”
“唉——”莲瑨愣了愣,似不耐烦发出的叹气,却伸手蓦地搂紧了那个脏兮兮的少年,“现在是逃命,你闭嘴!再哭我可真丢下你了。”
某人立马闭嘴,双手像树熊似的抱紧了莲瑨,眼泪鼻涕却如同泄洪,糊满衣襟。
莲瑨搂紧阿财飞跃下疾驰的马车,两人滚落草坡,那马车“轰”一声落下万丈山崖……
待得京城禁卫兵追赶前来,探身望下深不见底的山崖,只见云雾缭绕,只得悻悻回城复命,而莲瑨早已带着阿财在山林中隐去了踪迹。
奔逃中,少年转头,望着身后越来越模糊的万里城阙,笼罩在遮天蔽日的乌黑浓雾之中。
再见了,平城!再见了,阿财!从今以后,她是彩翎,重新活过来的彩翎!
第二卷 【雪域】
32。不像女孩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财重新振作而感动了老天爷,那死老头这回似乎站到了她这边。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于是京城禁卫兵没有采取搜山的行动,使他们得以在山中找到了一个山洞。而隐蔽的山洞旁,竟有几汪大小不一热气蒸腾的温泉……
阿财抚掌欢呼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头啊老头,以后再也不咒骂你了。
莲瑨瞧她那副兴奋劲儿,真没法想象一个时辰以前,这小子还是一滩半死不活的烂泥。想想就没泼她冷水了。
可是阿财见到山洞里边有个包裹,里边有干净衣裳以及干粮,就差点要跪下来磕谢老天的时候。莲瑨实在忍不住就要去敲她的猪脑袋了。
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这是阿昌伯准备的,不关老天的事。”
呃……感情这路线是一早就打探好了呀。
阿财眨巴眼睛,抽了抽嘴角又扑腾到莲瑨怀里,“呜呜……大公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我……我以为你们会恨死我了。可是,可是你们却为了救我,一早就做了准备,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还得带上我四处逃命,大公子,我对不起你——”
莲瑨似乎被她抱习惯了,也没有推开。可阿财又说道:“不过啊,老天爷还是要谢的,感谢他让大公子你说得出话来,不再是有口不能言的哑巴了——”
哑巴!哼,莲瑨实在忍无可忍,揪起她的后背领子,提了起来,走出山洞口,噗通一声将那话唠子丢进了一汪温泉。“洗干净了再出来。”
某人这才醒起自己脏臭得不成样子,头发脸上都凝了一团团腥臭的秽物,衣服更是脏烂得比叫花子更不堪,整个人就像从粪坑里捞出来似的。
可……适才,肮脏得连叫花子路过都要捏鼻子的身子,在大公子洁净的衣袍上蹭了又蹭。他,竟然还张手抱住了……
难道,难道大公子连洁癖的怪毛病也一并医好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头望望没有月光的黯淡夜色。时值二月末,夜里仍旧是非常冷寒。再瞅瞅大公子在山洞里,没有走出来的意思,于是三下两下除了衣服。整个人泡进了温泉里,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可一股刺痛忽地就由肩头直漫延全身每个毛孔,“啊!”地痛呼了一声就跳了起来。
之前,一直处于逃命时刻,精神紧张抽风,所以也没觉出肩头的箭伤透骨的痛疼来。这会儿,一泡到热水中,痛得她浑身痉挛战栗。
咯咯咬着牙不敢再出声,快速把全身都洗洗干净,打开莲瑨适才丢在温泉边石板上的干净衣裳,阿财呆呆地给怔住了。
那是,那是一套女孩儿的衣服……
虽然是套青色短衣窄袖的胡式女装,很利落,可是……这怎么说也是女孩儿的衣装。阿财望着衣裳愣了好半晌,直到冷风吹来,寒战连连,不得已赶紧穿戴好,跳回了山洞。
莲瑨早已在洞内生了火,瞧见阿财跳进来,瞥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嘴角就弯起了弧度。
阿财立马跳到他面前,“大公子!你也觉得怪吧,怎么就拿错了女孩儿的衣裳给我呢!”
“没拿错。”
呃……阿财噤了声,难道,难道他们都知道了什么?
大公子淡淡地说道:“明天,魏国各个郡县必定贴满了通缉你的告示,你若不作这种打扮,还待如何?”
“噢——”某人长出了一口气,又瞅了瞅身上的衣装,“可是,还是很奇怪,大公子,你也觉得穿成这样很好笑不是。”
莲瑨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可笑的是某人披头散发跳进来跟个女鬼似的,招了招手,“过来。”
女鬼跳到火堆边,乖乖地蹭到大公子身边蹲下,由得莲瑨用布巾替她将头发扎起。跟着指了指她的上衣,说道:“脱了——”
……
“为……为何要,脱衣?”阿财问的结结巴巴。
莲瑨手指按上她的肩头,阿财“哎唷!”痛叫出声来,张着嘴不停地抽凉气。
“虽未伤至要害,可是拓跋元邺的银钩神箭不容小觑,专重创筋腱,初时可能看不出严重,可是伤处会愈见加深而不自知,若不及时处置,明日你这肩臂就算是废了。你治还是不治?”
“治!”听得手臂要废掉,阿财说什么都会答应,可是……脱衣服……
“嗯,那个,大公子,我怕冷,衣服,能不能不要脱完……”
莲瑨剜了她一眼,“你把伤处露出来就成,谁让你脱光了?”
箭伤于右肩臂,莲瑨在处理伤口的时候瞧见阿财手臂上缠绕那一圈银链子,微愣了愣,“这链子,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