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能如何?他们再怎么无情,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兄长。
贺兰婉甄只晓得哭泣了,该将如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财也抑郁得紧,送了贺兰婉甄至太尉府府邸大门,远远看着她进去了,方转身离开。
倘若当真是太尉所为,贺兰婉甄又怎可能做到大义灭亲?公堂之上没有她作证,岂能告得倒太后的亲侄,当今太尉。
大公子身子羸弱,手足至今无力,且口不能言,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参和了。待得韩子翊春试出关,小皇子边关巡防回京再为商议比较妥当。
然出乎意料的变故猝不及防袭来,等不到韩子翊出关,小皇子回京……
送贺兰婉甄回府没几日,太尉府发丧……
当今太尉贺兰长守长女贺兰婉甄久病不愈,终是熬不过这个冬天,香消玉损。刚过完热热闹闹新年的平城,复又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年前,是平城才子贺兰珏遭奸人谋财害命;年后,是平城第一美女因病香消玉损。
一瞬间,满城风雨……
开始有流言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有说是公子珏与贺兰婉甄两情相悦,公子珏死后,贺兰婉甄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如今竟逐心上人而去。
许多人点头称是,道是说的有理。贺兰婉甄是在公子珏遇害那些日子方一病不起,这时间上,吻合。
也有人鄙夷相斥,说是公子珏若是与贺兰婉甄有私情,那是有悖伦常,于理不合,应遭天下人唾弃。
又有不少人附和,言道是贺兰珏虽为贺兰氏偏房远亲,然与贺兰婉甄同宗同姓,确实有悖伦常,猪狗不如。
捍卫公子珏者便说了,公子珏与贺兰婉甄的私情毫无根据,分明就是好事者造谣编排。有可靠消息,其实公子珏之死没这么简单,船夫谋财害命只是用以掩饰真相而已。
呀……这一石激起千冲浪,大多数人的头脑都喜爱思考问题,大多数人的心也会生出好奇。公子珏之死一案又被重新提到了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桌面上。
不久,又有话传出公子珏之死实乃与太尉府有关,更有确切消息流传开来,道是公子珏死前频繁出入太尉府,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事情,于是就被设计喀嚓了……
这种话信的人不多,毕竟就凭公子珏频繁出入太尉府就有如此推断,也不合理。
最后有人说了,这事是有人证的,公子珏虽死。可是死之前早已将在太尉府一切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一个人,那是日日夜夜与公子珏形影不离的人。
大伙儿思忖,那人会是谁呢?答案太容易揭晓了,公子珏待那人甚是亲厚,几可算是兄弟一般。这还能是谁?自然是书僮阿财。
甚至有人抖出了公子珏对阿财有多好多好,还有人抖出了阿财为公子珏校场仗义,悬崖拾玉的故事。因而,阿财必定是对公子珏事无巨细,一清二楚。
于是,公子珏因在太尉府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儿,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便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因有人见证了,那便是阿财。阿财是迫于自保方在公堂之上不敢透露事情的原委。
公子珏死得冤枉啊——
29。心碎的真相
阿财在郁闷自责中度过了好些天。关于城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平日里该干嘛干嘛。
在痛苦中沉默,在劳作中麻痹自己,不停地干活。
当得到贺兰婉甄的死讯时,他悔得肠子都青了。那夜,不该把她送回太尉府,太尉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好好的一个天仙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虽然阿财与贺兰婉甄并不熟识,可也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入了那道门……没有回头路的大门。
外界所传扬的病故阿财自然不会相信,别人是不知晓,他可是清清楚楚见过活生生,无病无痛的人啊。
若说是太尉下的手,可人说虎毒不食子,就算贺兰婉甄跟他爹起再大的冲突,贺兰太尉也不可能杀了自个的亲生女儿呀。
唯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贺兰婉甄回家以后,沟通未果,交涉未果,在她老爹的强权威慑下,又不肯就范,再加上悲痛欲绝,伤心难耐,于是就自行……
忽而想起那夜贺兰婉甄说的话来,“倘若,真是他们所为,我就……”她伤心的说不下去,那眸光却甚是决绝。如今再想起,莫非,那夜,贺兰婉甄就起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
她毅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用生命捍卫感情而做的无声反抗……
阿财在公子珏的坟前忏悔了几日,却不晓得风雨欲来风满楼,暗潮汹涌悄悄袭卷四面八方。
月黑风高夜,梅林小院外何其热闹,引无数高手竞折腰。两方高手你来我往,竞技交流,好不热闹。
某人睡得酣沉,两耳不闻窗外事,刀光剑影只等闲。
“砰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咕哝了句:“阿昌伯又不关门了……”
摸索着爬起来,眼都没睁全了,披上外袍,出去闩门。
今夜可没风……
咦……门洞大开着,谁开的门?莫不是有贼?一个激灵,整个人就清醒了。细想又不对,贼岂会从大门堂而皇之进来呢?为贼之道不是翻墙,就是跳窗。
阿财凑到大门边,往外张望了下,哎呀,我的妈呀……
又见白影,就在大门外边晃悠,瘦高的身形,披散的发蜿蜒垂落腰际,随着缓缓走动扬起落下。这身影似曾相识……
岂止是似曾,那是很熟悉好不好。
大公子——
只见大公子穿着里衣,停了步履,静静站在门外边,偶尔仰头。阿财悄悄走至他身后,小声嘀咕了句,“莫非……是夜游了?”
站到了他身侧,打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反应。果真是夜游了……
阿财又嘀咕,“听人说过,夜游症可千万不能唤醒,否则易惊吓发狂至死。”可是大公子穿着单薄,这么在外边走且不说会有什么危险,这大冷天的,伤风了可如何是好。
阿财小心摸摸他的手,果然触手冰冷,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夜墨黑无边,可阿财也瞧见他面色煞白,就像身上穿着的素白里衣一模一样。
糟了,再这么呆下去,明儿准得病倒不可。
于是小心翼翼地握住大公子的手,他没甩开。阿财慢慢牵着他带转往屋里去,瞧见他乖乖地跟着走,阿财舒了口气,待会把大公子领回卧房,将门栓死便是了,省得再跑出去冻坏了身子。
领了他进屋,反手关好门,正想着是否要去点燃烛灯,又念起人说突如其然的亮光也会刺激到夜游者,于是便又算了,摸索着来到床榻边,小心搀着他躺下,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正想拉过被褥,怎知两只胳膊均被大公子握住,手臂一紧,眼前翻覆过来,脑子嗡一下,阿财整个身子就倒在了大公子的床榻上,差点儿就叫出声来,却又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这是什么情形,他,他被大公子压在了身下……
阿财只听见心口怦怦地乱跳,这……这可如何是好,是否要叫醒他?身子贴得很近,很紧,如缎丝滑的长发流泻在旁侧,阿财笼在一丛清冷梅香之中,竟觉熏然欲醉……
大公子一只胳膊探入了阿财的后背,另一只冰冷的手指头轻轻抚摸上他的颈项,轻柔、迷茫。胳膊猛地一个收紧,他们的身子便丝丝贴合在一起,大公子的头跟着便凑了下来,发丝拂在阿财的脸上,幽香中带出一道道酥麻。
冰冷柔软的唇贴上了颈脖一侧,阿财甚至觉得唇齿接触的皮肤下血脉突突狂跳不已。他咬住舌头,不让尖叫声从嘴边溢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夜游者若要做的事情,千万不可阻止,否则亦是惊吓至狂。
阿财正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时,颈间微微一痛,直觉有尖利的牙咬破了颈侧皮肤……然后便是辗转的吸允……
大公子在吸阿财的血……
甚至能感觉到他唇齿的贪婪,舌尖的流连渴盼,鼻息急促地喷在耳畔。阿财半边身子都麻了,大公子急迫地吸饮鲜血。
他冰冷的身子渐渐就热和了,就在阿财思忖要不要推开他,再吸下去自己可真要变成一具干尸之时,他的唇已经撤离开来,手指头却又摸了上来,轻轻的抚摸,有热力在指尖和皮肤间隙凝固,不一会,皮肤的刺痛感一点一点消隐,待得完全消失的时候。大公子脑袋一耷拉,就靠在阿财的肩头,一动不动了……
拧头看去,脸挨得极近,即便未曾燃点烛火,也看得的清他精细如瓷玉似的肌肤;窗外月光投射在脸侧,勾勒出高挺的鼻梁,浓密纤长的睫毛投影,弧线好看的嘴唇。
以及耳闻浅浅均匀的呼吸,似是疲累之极,沉沉睡去……
想动一动,却动弹不得,半边身子仍固在大公子的身下,一只胳膊横过了阿财的腰腹,脑袋搁在肩窝,嘴角微微翘着。
阿财失了血,晕乎乎的也懒得折腾了,眼皮一沉,就这么将就着睡了。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爬到脸上,肌肤蕴染了光,仿若簿雪初晴一般透明,吹弹可破。眼皮动了动,缓慢开阖,醒了。
全身又是酸乏疲累,阿财伸了个懒腰,揉揉肩、捏捏脖子,这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呃,日上三竿了……
歪头略一迟疑,四周打量下,这是在自个的卧室,自个的床铺上。昨夜……昨夜……
想起昨夜,阿财略显苍白的脸颊“腾”一下蹿红,仿佛仍听见耳边的呼吸,气息,酥麻地喷在颈后。分明记得,昨夜是在大公子的榻上睡了过去。摸摸颈脖子,是有个小破口,有些痒痒,亦不觉痛疼,这毛病由来已久,也不是经过昨夜方如此。
莫非,这只是一个梦境?
拍了拍脸颊,再清醒一点,兴许真的是做梦而已,竟然梦到如此……如此情境,对象还是大公子,难不成自己当真是觊觎大公子的美色许久,方日有所思,夜有所寐?
阿财大力鄙夷了自己一番,却又禁不住脑子回想,那触感,气息,轮廓,在脑海中清晰无比,又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无耻啊!”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果然是居心不良,要梦也是该梦到四公子呀!不可……不可,怎么想都不行,四公子岂是能这般亵渎的?倘若和四公子如此这般,阿财想着就浑身不自在,为什么不行,却找不出个头绪来。
偏偏生出这种绮梦,与大公子这般,亲密。于惊慌中有一丝醉人的迷惑。
他这是疯了,阿财振臂大吼了一声,噌一下跃起身来。若是平素,谁敢压在他身上,早就一个勾拳飞腿踹开了去!休得再胡思乱想了。
噼里啪啦拍醒自己,去洗洗练功!
伙房上空炊烟渺渺,阿昌伯在做早膳呢,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果真是起晚了……
伙房里有窝窝、稀饭、酱菜,却不见阿昌伯。阿财囫囵吞了早膳,填饱了肚子,便去劈柴伙。活计都忙完了,方晃悠着往梅林里行去。
心里不住犯踌躇,倘若见到大公子该如何是好?
呃,定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这只是他阿财的绮梦,大公子又怎会知晓。正常点,千万别脸红了,你这白痴,你敢脸红以后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谁不知道他阿财胆儿大、脸皮厚,千万别做丢人的事。
幸好,从梅林这端走到那端,拳路也练了十来回合,没见着人……
阿财有些恹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怅惘。
仰头望了眼日头,晌午了,于是收了拳脚准备回去。
却见傻锅踩着薄雪飞跑过来,大冷天的竟跑出了一头的汗水。“阿……阿……阿财!”
“傻锅!你怎么来了?慢点,别急……”
可傻锅是结巴的厉害,阿了半天没说出啥来。阿财便等他抚了胸口平静下来,方听见他说:“阿……阿……阿娘……病了……你,你去……看……”
没等傻锅说完整了,嗖一下眼前阿财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推开大门,里边静悄悄的,“阿娘!阿娘——”阿财快步就往阿娘的屋里去。
“阿娘!”瞅见矮木板搭起的榻上阿娘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上盖着被褥子。阿财赶忙扑了过去,看清阿娘的时候却愣了愣,她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布满了血丝,她瞪着阿财,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他说:“你又来作甚!快走!出去!”
阿财这会可顾不上阿娘要赶他,过去探探她的额头,摸摸她的脸,“阿娘,你是哪儿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
“出去!你快走——”
阿娘话未说完,阿财就听到外边门砰地响声,估摸是傻锅也跟着跑回来了。
阿财可顾不得那么多,说道:“娘,你就算怪我,恨我,不想见我,怎么都好,可是阿财一点都不怨娘。”他一把搂住了阿娘,眼泪就刹不住了,“娘——求你不要赶我走,你以后怎么打我,我都不还手,你不要赶我走……呜呜……”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打我,你打我出气,可千万别赶我走啊!阿娘——”阿财说着就拽住阿娘的胳膊,用她的手抽自己满是泪水的脸。
不对劲,阿娘的手臂软绵绵的,任由着阿财挥动……
“阿娘——你的手怎么了,你的身子——”
阿娘却嘴角抽动,泪水布了一脸,眼神比往日都清明了许多,她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吼骂,而哆嗦着唇说道:“孩子,你不要再来了……”
“我不是你的娘——”
阿财听闻此话,呆怔当场,用力,甩得眼泪飞溅,“不是的,阿娘,你生病了,我去找大夫来,我是你的娃娃,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娘呢?”
“别去!我没病,我好了!我真不是你娘,你爹娘,是厉害的人……”
阿财彻底傻了,他喊了十五年的阿娘不是亲娘?这,这怎么可能?这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小时候,阿娘搂着他,目光慈爱,阿娘爱亲他,他委屈了哭,阿娘也心痛地跟着哭。如今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呢?
他摇头,他不相信。
“你听我说,孩子,去找你亲爹娘吧,我真不是你娘。看见你,就想起我那亲生娃儿惨死在狼窝里,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啊,我恨不得,恨不得……”
“我是被漠北狼族抢到悲风寨的一个农妇而已,被狼王看上了……后来生了娃娃,也就安心了,安心住在寨子里。我也不懂狼族究竟是做什么的,可是狼王驯养了成千上万的野狼。有一天,他们带回了一个孩子,整个寨子都沸腾了,说是有了这个孩子,便有希望夺回什么什么国。那孩子,就是你,跟我的娃娃一般大的小孩儿……”
“可他们却不晓得惹了大祸……”
“没多久,你爹娘寻来了,狼族和那成千上万的野狼均抵挡不住他们,冲出去的狼族兄弟也是有去无回。眼看就要杀到寨子里,狼王……他,他……他竟夺过我的娃娃,跟你换了身衣裳,就这么……丢了出去,丢到狼群里啊!”
阿娘说到这里,禁不住嚎啕大哭!“我就亲眼看着娃娃被狼咬成一滩零碎的血肉!她只叫唤了一声就没了音了!我的娃娃,我可怜的娃娃!”
“当时我就晕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狼王已经带着我和狼族仅存的兄弟们躲到山洞里了,我哭着喊着要我的娃娃!可狼王却把你塞给了我,要我以后就当你是娃娃!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娃娃被撕成碎片的情境。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来了,他们才用我的娃娃来迷惑你爹娘!我怎么可能把你当作自个的孩儿?”
一个回忆过去边说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