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扯越离谱了!”于司谶失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平常一般状况,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帮忙,但如果是你使用天赋所惹出来的麻烦,我就不能再插一腿进去,否则当你和我所‘看’到的不一样的时候,问题就大条了!”
于培勋沉默了下。
“会那样吗?”
“会。”于司谶的声音突然低沉许多。“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不断‘看见’最要好的朋友出事,虽然我一次又一次的救他,但我还是继续看到他出事,因为害怕,所以忘了先告诉外婆原因就请她看看我那位好朋友究竟是会出什么事?”
“你们看到的不一样?”
“我‘看见’他被倒塌的墙压伤,外婆‘看见’的却是他从楼梯上摔下来。”
“那他到底是被墙压,还是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被二楼的墙压倒摔到楼下,变成半身不遂的白痴了!”
“变成半身下遂的白痴?”于培勋惊呼,蓦地打了个寒颤。“那不是……”
“是的,他注定要残废。”于司谶叹道。“事后,外婆痛骂了我一顿,告诉我一般人除了生死和姻缘之外,还是另有一些事是注定不能更改的,或许是他前世造了太多孽,也或许是他曾经许过什么愿,这谁也不知道……”
“总之,如果仅仅是我的于涉,只会把注定的结果一再往后拖延而已,或者当我自己惊觉不能再干涉之后,他也只不过是遭受到必然会遭受到的结果罢了。但因为我把外婆扯进来了,因此他承受的是双倍的灾难,即使一年后他就死了,我也始终无法忘了这个教训。所以我不能帮你,你只能靠你自己,懂吗?”
于培勋蹙眉,斜眼瞪著话筒。“你不是在唬弄我吧!老爸?”
“谁唬弄你了?这种事能乱掰吗?”
于培勋咬著下唇沉吟半晌。
“好吧!那这样,我只问一些问题,这总可以了吧?”
“这应该没问题。”
“那,首先,老爸,如果我又‘看见’凶手要来找我晦气,那我不是……”
“怕什么呢?你总是能预先‘看见’,预先避开,不是吗?”
“呃,确实是,但……”于培勋嘟喽。“我要是跟老爸你一样持续不断‘看见’自己出事呢?”不会是他也要白痴白痴一下了吧?
“这个你放心,外婆告诉过我,他说我们这种人,以及生命与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配偶,除了姻缘与生死之外,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一连串可更改的变数组合,绝不会有其他必然会发生的事。”
闻言,于培勋不觉松了一大口气,再苦笑。
“可是那样连续不断‘看见’自己出事还是很恐怖啊!”
于司谶轻笑出声。“小弟,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胆小?”
“谁胆小了,我……我只是谨慎一点而已嘛!”于培勋硬著头皮辩驳。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老爸‘看见’过吗?”略过老爸语气里的揶揄,于培勋又问。
“我吗?有,你妈妈。”
“那是……一种警告?”于培勋大胆猜测。
“我认为是。”
“唔!这样的话嘛!嗯……”于培勋揽眉思索。“啊!对了,如果说我继续干涉下去,万一不小心救了原本就注定要死的人,这样我不也等于是害了人家吗?”
“放心,如果你是有意要救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反而会被你害得更惨;但是如果你是无意中救了某人,那么那人顶多只是改变另一种死亡方式而已,不会更糟糕,也不会更美好。”说完,再追加注解。“这也是你曾外婆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于培勋恍然大悟地露出懊恼的苦笑。“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嘛!老爸。”原来是他顾虑太多了。“还是你故意要看我笑话?”
“抱歉,抱歉,我忘了,不过,小弟,这会有很大的不同吗?”于司谶反问。“别忘了,不管你有多厉害的天赋,你总归还是一个‘人’,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你的一举一动原就避免不了牵涉到他人,除非你躲到深山里去,否则你也避不开和其他人的瓜葛纠缠,所以你不可能每件事都要先顾虑到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命,再决定要不要进行吧?那样你会动弹不得,一事无成的。”
于培勋沉默半晌。
“的确。”
“很好,我想你已经了解了,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呃,大致上是……”于培勋搔搔脑袋。“没有了吧!不过听老爸的意思,是觉得我应该管这件事啰?”
“错,我不同意也不反对,你自己决定,只要记住一切后果你要自己承担。”
“好奸诈啊!老爸。”于培勋再次举牌抗议。
“是你奸诈还是我奸诈?”
“管你,我要跟老妈告状!”
于司谶叹气。“小弟,你真的很难伺候耶!”
现在于培勋才真的不爽了。
“拜托,老爸,别再叫我小弟了好不好?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耶!”
“在我眼里,不管你多大岁数,也还是个小鬼头!”
“是喔!老爸,难怪老妈要买那种电话放在你们房里,”于培勋讥笑道。“你还真是老了耶!居然说这种话。”
“你这小鬼……”
于培勋大笑,连忙挂断电话,阻绝一连串怒骂。片刻后,笑声逐渐消失,他再度陷于困扰无解的思绪之中。
现在,他到底是要帮还是不帮?
他没有义务要帮忙,也救不了那些人,顶多是帮他们抓到凶手罢了。但记得桑念竹也曾说过,抓到凶手虽然帮不了死者,让凶手得到该有的惩罚也补偿不了死者,但对于生者而言却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起码能够减少他们往后的生命走向扭曲人生的可能性。
为了他自己,他不想帮——他是个脆弱的男人,实在受不了那么刺激的游戏。但为了让桑念竹高兴,也因为麦尼不要脸皮地活像条烂蛇似地死缠住他不放,他怎么也甩不掉;为了这两个因素,他又不能不认真考虑一下……
好吧!既然老爸说他的生命是由一连串的变数所组成的,那他就赌一赌这个变数吧!
隔两天,桑念竹整天都有课,于培勋一大早就出门到处闲晃,兼职一下无所事事的流浪汉,打赌他会不会在接到桑念竹之前碰上麦尼,碰上了,他就帮,碰下上,一切作罢,就算麦尼三跪九叩来求他,他都不管这档子事。
到了下午三点半,他轻快的走向西敏寺大学,快乐得不得了,因为他没碰上麦……老天!
惊愕的目光落在耐心等候在大学校门口的麦尼身上,于培勋哭笑不得。
这哪算赌啊?
他根本就输定了嘛!
第四章:
“手套!”
“咦?”
“咦什么咦,我不想直接碰尸体不行吗?”
“可是上回……”
“上回是上回,上回我没想到,不可以吗?”这能怪他吗?突然要他摸尸体,光看就够恐怖了,还叫他摸,吓都吓死了,哪里会想到其他?
麦尼赶紧恭恭敬敬奉上搜证用的手套。
于培勋不情不愿地戴上。至少这回尸体没那么恐怖,他暗忖。
“唔……黑发,眼睛……嗯!看不清楚,高约……五呎八吋,重约一百一十磅左右,我猜跟杰克第二是同一个人吧……哼!还戴眼镜、戴假胡子,跟希普曼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收回手,忙不迭脱掉手套扔开。“如你们所料,他的确在模仿希普曼。”
“其他呢?”
“其他?”于培勋走出停尸间,步向盥洗室,一大串人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好像一大堆仆人伺候在主人后头,就等著要替他擦屁股。
“真正的希普曼多半在下午时分登堂入室杀人,这家伙则是在晚上挑选流浪老人、独行老人,或者独居的老人下手,先用麻醉药使她们昏迷,再好整以暇地为她们注射吗啡,等她们呜呼哀哉之后,他才嘿嘿笑著离开。”
“这回他没有带面具吧?”麦尼问。
于培勋转入盥洗室。“应该没有。”
“那你没有设法看清楚他的长相吗?”阿曼达第二个问。
“你刚刚都没有在听我说话吗?”于培勋不耐烦地按下水龙头,再按洗手乳,死命洗洗洗,刷别刷。“晚上,他都挑晚上做案,OK?没有月光的晚上,而且是在暗处;如果目标是独居的老人,他也会等到人家睡著之后才进去,同样乌漆抹黑的,我能看到他戴眼睛、戴假胡子就下错了,你以为我随身携带红外线吗?”
“声音呢?”罗特也问。
冲水,“很低沉,但感觉得出是故意装出来的。”又按洗手乳,继续洗洗洗,刷刷刷。
“口音?”这是道南的问题,也是最没有建设性的问题。
“口音你个屁啦!只有嘿嘿嘿,哪有什么口音?不然你嘿几个不同口音来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就分辨得出来了。”
道南尴尬地抓抓头发。
“特征?”约瑟巴紧跟著问。
“特征?”于培勋停下冲水的动作,仔细思索了下。“没有什么特征,硬要说有的话,那只有一样……”
“什么?”
“他脖子上这边……”于培勋虚比著自己的喉咙下方。“有一道这么长的伤疤,类似手术痕迹。但这特征也很有疑问,因为之前我并没有看见他有这道伤疤,所以也有可能是他有意藉此将调查导入错误的方向。”
“但也有可能是你之前没有注意到,对吧?”麦尼说。
于培勋颔首,不否认。
“总之,查证一下总不会有错的。”语毕,麦尼即向罗特点点头,罗特会意,立刻离开盥洗室。
“接下来呢?又看现场?”最后一次按洗手乳。
“对。”
“那可是不少地方呢!”于培勋喃喃道。“如果现场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线索怎么办?”
“那就麻烦你抽点时间看看我们搜集回来的证物。”
于培勋瞟过去一眼。“需要多久?”
“这……其实……”麦尼的脖子突然缩短了,眼珠子也松了,不停乱滚,随时都可能滚出来掉到地上去。“其实也不用很久啦……”
“不用很久是多久?”于培勋非常坚持地追问,一点也不信麦尼那句“不用很久”的鬼扯。
“那个……大概……”麦尼陪上笑脸。“一、两个礼拜……以上吧!”
吃了一惊,“你在跟我开玩笑?你要我待在这里一、两个礼拜……以上?”于培勋满脸错愕。“你干脆把我关进牢里去吧!”
“培迪,帮人就帮到底嘛!”麦尼的笑脸更夸张,比小丑那种滑稽笑脸更夸大。“我保证你在这儿会很舒服……”
于培勋嘲讽地哼了哼。“有抱女人那么舒服吗?”
“呃?”麦尼呆了呆,约瑟巴、道南与阿曼达不约而同地失笑。
于培勋叹气。“算了,就给你半个月吧!不过至少要等到春节过后,过年对中国人来讲是很重要的。”
“没问题!没问题!”
麦尼兴高采烈地递上纸巾,于培勋顺手接过来,在碰到麦尼的手那一刹那,眉宇微微一皱,旋即边擦著手边往外走。
“你不打算给我看吗?”他一向很小心与他人的接触,但在与麦尼等人周旋之时,他总是放任天赋尽情发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世界上最自私老奸的人非警察莫属,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认知没有错。
麦尼随后跟上,闻言不由得一愣。“看什么?”
“看那个凶手寄给我的警告信啊!”
一听,麦尼四人即脸色大变地面面相觑,连脚步也停住了;于培勋讥讽地冷冷一哼,揉成一团的纸巾随手往后一扔,麦尼下意识接住。
“你们真以为瞒得过我吗?”
看样子是不能!
十分钟后,麦尼的办公室里——
于培勋放下信纸,自我解嘲地勾了勾嘴角。“这倒方便,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了,竟然说是因为我硬插进来,他才‘不得不’继续杀下去,所以那些人的死都要归咎于我。哼!我听他在鬼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内疚、会紧张害怕、会退缩,去作梦吧!”
麦尼四人惊讶地相觎一眼。“你……真的都不会内疚?”那他们干嘛这么辛苦的瞒著他?
“我为什么要内疚?”于培勋冷笑。“那些人注定要死,与我何干?告诉你们,即使我这回无意中救了那些原就注定要死的人,不久之后她们还是会死,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而已,懂吗?”
这种话……谁会懂?
四人再次面面相觑。
“难道……难道你不会认为他之所以继续杀下去,确实是因为……因为……”
“我?”于培勋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说了半天你们还是不懂,真是IQ零蛋!好吧!我再说一次,那些老妇人注定要死在那家伙手上,即使我没有出现,他还是会因为你们抓不到他而继续下去,而他后来之所以会停手,也是因为他自认已经得到胜利了,所以,他针对的是苏格兰场,不是我,OK?”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拿他莫可奈何?”麦尼不服气地脱口反驳。
于培勋“忍耐”地咬牙切齿。
“因为在我们初识第一次握手时——那时候我还没有被扯进这件案子里头,当时我就‘看’到了,你们根本抓不到那家伙,直至你们这些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全数被调走,换上另一批人接手之后,凶手才突然停手。
“而现在他之所以向我提出警告,也是因为唯有经由我的帮忙,你们才有机会抓到他,所以他必须想办法逼我退出。既然上回我是那样被他吓走的,因此他认为这回只要一封信就绰绰有余了,他不必费神真的对我下手。这样明白不?”
“原来……”麦尼无奈的眼神飞快地掠过三个属下。“他针对的还是警方。”
“总算懂了,真是上帝保佑,你们还不算太笨,大英帝国就靠你们啦!”于培勋很夸张的拍拍他的肩。“说到这,我倒是相当怀疑他是不是你们其中之一的仇人,因为你们一被调走他就停手了,很显然的是针对你们。”
麦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了解,我们会朝这方向去仔细查查看。”
“还有,告诉你们一件很有趣的事,这张信……”于培勋挥挥信纸。“是在他写第一张明信片的地方写的。当然,他早已有充分的准备,所以我还是‘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他又戴面具了?”
“错,他化妆成女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比歌剧演员更夸张,我要是看得出他的真面目才叫有鬼。”
“真诡异!”麦尼咕哝。“不过最令人疑惑的是,你昨天才被我抓……不,请来,他今天就把这封信寄过来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得知消息?这封信又如何能这么快寄到?”
“很简单,他只要拍拍送信到这儿来的邮差的背,‘好心’地告诉邮差说地上掉了一封信,然后把信交给邮差,邮差不以为疑,就顺道送进来啦!”
“实在够狡猾了!”麦尼恨恨道。“总之,你再次来帮忙的事是如何泄漏出去的,到底是内奸或外贼,这点一定要查!”
“那也是你们的事。”于培勋看看手表。“好了,我的‘下班’时间到了,其他的明天再继续吧!”语毕,他起身要离开。
“培迪!”
于培勋停住,侧首移过目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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