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过火了……」眼神有些呆滞地瞪着蒸笼里的甜糕,她喃喃出声。
明柚不怕烫地伸手拈了一块,快快咬上一口,然后一边咀嚼一边赞道:「还是很香啊!」
韩淳淳闻言跟着拈来一块,咬了一口咀嚼几下,随即垮下脸,「不行,味道不对了。」看来只好重新再做过。
二话不说,韩淳淳转回抬子旁,重新做糕。
明柚一手拈一块糕地跟了过来,同情地看着她,「李大娘对妳说的话不太好听喔?才会害妳连糕都做坏了。」
专注的目光没有移开,韩淳淳头也不回道:「是我自己不够专心,不能怪李大娘。」
「说真的,小淳,妳别听她的!李大娘说了那么一大堆,不过就是见不得人家过得比她好!」她忿忿咬下一口糕咀嚼着。从小就被卖到凰月山庄的她,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
「李大娘也是好意。」韩淳淳对着手上的面团憨然笑笑。
其实说没有被李大娘的一番话影响是假的,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尽量不去多想。
「好意?!」用力将口中的糕吞下,明柚叫出声,「我看不是吧!妳真的别听她的,还记不记得上回那件事,李大娘她……」
耳中传来不间断的嗓音,宛如春天花园里的蜜蜂,嗡嗡鸣叫声催人欲眠,也让不甚专心的韩淳淳神思不觉又飘远,想着先前李大娘所言……
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她与蔚云少主之间的差距——
☆★☆★☆
日子在暗潮汹涌间滑过,年关一日日接近,又是一年即将结束。
由于赶着在年前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让凰月山庄所有下属能过个好年,冷蔚云在这两个月当中,外出的次数比以往频繁,而「遇刺」的情形也不出他所料地接连发生多起,令人烦不胜烦。
在又一次杀手狙杀未果后,冷蔚云不禁万分庆幸自从那回在酒楼前出事,他便不再让韩淳淳跟随。至少他不用再亲眼见到她以身挡箭的「蠢」行。
只是这回杀手来袭时,恰好与他同行、打算一同前往渡口商行的好友管殊城目睹了一切。
因为管殊城知情,连带他的另两位好友段冥玉与袁天南也瞒不住,他们便在隔天齐上凰月山庄来「关切」一番。
「怎么会有人想杀你?而且还花下重金买杀手行事哩!你是得罪谁了?」段冥玉一向带着笑意的俊脸上漾着不敢置信的夸大表情。
「我看八成是他那张从小到大都是冷冰冰的脸让人愈看愈不舒坦,才会买凶取他一命吧!」坐在另一头的袁天南噙着嘲讽笑容吐出几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凉语。
「不会吧!」段冥玉顿时喷笑,「若真是蔚云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惹人不爽,殊城那张阎罗脸又好到哪儿去?怎就没人买凶杀他?」他调侃地提出「异议」,眼中闪动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没有?」管殊城口气森冷地吐出话。
「嗄?」段冥玉一愣,蓦地瞳大眼,「真的『也』有人要杀你?」
管殊城冷瞪去一眼,「假的。」
「啧!」段冥玉回瞪,「别故意吓人行不?现下咱们讨论的是有人要杀蔚云,你不给点儿意见还跑进来胡搅是什么意思?」
「闲着无聊!」管殊城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你……」
「别在那边斗嘴了!」袁天南插了进来,「如果蔚云一直不告诉我们这件事,表示他心中已经有谱,所以才不需要我们帮忙,是吧?」询问的目光瞟向一径沉默的冷蔚云。
冷蔚云轻哼一声,唇角勾起冷笑地承认了。
果然不愧为一起长大的好友,能窥得他的心思一角。
经过数月追查与判断,买通杀手的幕后指使者身分已昭然若揭,只是他仍在怀疑,不愿轻下定论。
或许几位好友来访,可以依「旁观者清」的立场为他厘清一些事。
见冷蔚云默认,段冥玉抢先阴口。「既然心中有谱。那!!是谁,
冷蔚云眼中寒光一闪,「先听我说说事情经过吧!」
他仔细将数月来遭逢的暗杀事件道出,再详细说明手下探子追查的结果与自身的怀疑推论。
三人听完沉默半晌,首先出声的是段冥玉。
「我觉得你的推论应该没错。啧!真看不出你那个大娘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冷蔚云蹙着眉,「目前还无法完全确定。」在没有掌握确切证据时,他不愿作下定论。
「依你所言,你出庄的去处通常唯有你那两个弟弟才知。而桦书是你亲弟……她实在很难脱清嫌疑。只是不知冷鸿昊是否也有份?」明知道冷蔚云是顾虑着手足之间的情分,袁天南仍是不客气地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我相信鸿昊该是不知情。」冷蔚云摇头。鸿昊虽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可几年相处下来,他着实无法相信他心机会如此深沉,能做到如此表里不一还不显露半点破绽。
「可他的能力胜过桦书,倘若你死了,他是最有可能继承山庄当家位置的人。谁知他会不会因此良心被蒙住地设下毒计,好取你而代之?」袁天南心中仍感怀疑。
「不会的。」冷蔚云仍坚持道,十分信任自己识人的眼光。
管殊城冷哼一声插了进来,「不用浪费时间争论是与否,只要派人紧紧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快找出证据,便可真相大白。」
冷蔚云唇角泛起一抹淡浅苦笑,「陆玄早巳派人监视他们了。鸿昊这边尚不难盯住,但大娘那边就比较困难。她一向足不出户,很难监视并查出她私底下的行止。」他心中暗暗叹息,没想到好友们在听完事情经过后的推断竟与他没什么两样。他一直犹疑不愿相信的事似乎已然成真,再由不得他蒙上双眼不看了。
「依你所言,要监视你大娘的起居确实比较困难……」段冥玉啧啧摇头,突地灵光一闪,「对了,蔚云,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大娘打算撮合你和她一个远房侄女成亲?」
冷蔚云微微挑眉,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你还记得?」
「当然,我的记性好得很!」段冥玉露出自得笑容。
「然后?」他提起这事做什么?
「欸……那个叫余什么的女人……」
「余容娟。」
「对。那个叫余容娟的女人不是一直没有死心,也还一直住在你大娘那儿没离开凰月山庄,是吧?」
「所以?」冷蔚云冷哼,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哎,这还不懂?我的意思就是,既然她对你犹未死心,你何不就利用此项优势去接近她,看看能不能由她口中探出点什磨消息!再不行,起码也可以利用她引你大娘暂时离开她居住的院落,让你的人偷偷进去搜一搜也不错。」段冥玉得意地献出「良策」。
冷蔚云蹙起剑眉,冷冷睨向他,「要让人进去搜索,不需要利用『人』也可以做到。」又不是不知道他讨厌那个烦人的余容娟,还敢提出这种馊主意。
段冥玉不赞同地摇头,「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人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是很难隐瞒秘密的,如果可以由余容娟的口中探出事实真相,届时再到你大娘那儿去搜出证据,岂不事半功倍。」
「我没兴趣也没空应付那个女人!」冷蔚云没有犹豫,断然拒绝。
明知好友也明白那个女人一直末对他死心,才会做此建议,可以他的个性,实在难以接受用这种方式探出真相。
「不要就不要,别又摆出那张死人脸给我们看行不?」段冥玉有些无奈地叹息,也不勉强他定要接受。「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有什么需要可别忘了着人来通知一声。」虽说这种可能性很小,可该叮咛的,他绝对不会忘。
冷蔚云睨去一眼,也不跟他客气地点头,「放心,我会的。」
「欸?!」段冥玉蹬大眼,不敢相信一向不喜麻烦人的好友竟然会点头。「我只是客套,你还当真呀!再说,会有什么事难得倒凰月山庄?」
「那可不一定!」冷蔚云终于露出见到好友们后的第一个笑容。
「呿!」见他眼底掠过的笑意,段冥玉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戏弄了。
至于管殊城和袁天南则是简单一句。
「你自个儿小心点。」
冷蔚云对好友们颔首,心中却感到十分沉重和无奈……
☆★☆★☆
过年前几天,手上商务已大致处理妥当,冷蔚云才刚得些空闻,便被爹亲也就是庄主冷昭业召到「胜天楼」谈话去了。
「爹,这件事你已提过很多次了,现下我一点儿也没兴趣谈这个。」冷蔚云心烦的蹙起眉,冷沉的俊脸毫不掩饰不耐。
父子才谈几句,爹亲便旧调重弹,又提起要他娶亲之事。更过分的是,爹犹是要他娶那个余容娟为妻,真是可笑。
「你也知道,你大娘个性贤良,很少对我提出要求,难得她这回如此坚持,爹实在不忍拒绝。」冷昭业看着冷眉冷眼的长子,明知他对余容娟无意,犹是不放弃地劝说。
这几年他已提过很多次要长子迎娶余容娟,可惜儿子怎么也不肯答应,害他也跟着为难。而他一直对容许他再娶且毫无怨言的元配有着愧疚,所以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皆尽量应允。
「大娘坚持之事关乎我日后数十年的生活,恕孩儿无法接受。」冷蔚云冷眼回视,犹是不为所动。
「那如果我说,只要你肯娶容娟为妻,你身边那个婢女韩淳淳亦可同时入门,不论排名大小呢?」见儿子断然拒绝,冷昭业感到无奈地试着提出交换条件。
冷蔚云眸中寒光倏闪。看来山庄众人皆知淳淳与他关系匪浅,已非单纯的主仆了。
他唇角勾出一道冷弧,「余容娟肯答应与一个『奴仆』同等地位、并肩而坐?」他可没忘记余容娟是怎样的个性。
以为说服儿子有望,冷昭业脸上喜色乍现,「怎会不肯?容娟人美又识大体,常年待在你大娘身边,受她影响甚多,怎会不允?」更何况凰月山庄家人业大,儿子多娶几房妻妾亦无不妥。
余容娟的容貌确实十分美丽,可识大体这一点嘛……
冷蔚云唇边冷弧渗入几丝嘲讽。一向精明的父亲大人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该说是休闲日子过得太久导致脑筋变得迟缓,还是余容娟心机忒地深沉,做假功夫高明到足以蒙蔽众长辈的眼?!
「爹或许觉得她适合,可惜孩儿不喜欢她,更无意娶她为妻。」他眸中厉色一闪,再掩不住气恼。
「容娟容貌美丽出色,举止大方合宜,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这几年你不过才见过她几面,如何能就断定她不适合你,不觉得太过草率也对她太不公平了吗?如果你肯将与婢女厮混的时间拨出一些和容娟相处,我相信她定能让你改变主意的!」对于儿子的「固执」,冷昭业终究忍不住说出重话。
冷蔚云表情不变,闪动着不屑的眸子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火光冒起。
「爹真的认为只要我与余容娟多多相处,我便会对她的印象改观,由不喜欢变为喜欢?」
接触到儿子寒冽的眸光,冷昭业一窒,可犹是坚持。「没错!爹的确是这么想的!」
冷蔚云眸光深沉地看了父亲一眼,终于缓缓点头。
「好,就如爹所愿,我会找时间和余容娟相处,看她如何表现『大方合宜』的举止来改变我的想法!」
如果这是大娘的另一「招」,那么他不正面迎「敌」,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少主昧情
沉醉在爱情里的人哪
总是事事小心
呵护备至舍不得爱人受一点伤——
第七章
热闹的年节过去,凰月山庄又恢复往日井井有条的日子,可韩淳淳心底的阴影却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她真是不明白,为何自她那回受了点伤后,蔚云少主便不再要她跟随外出,一径令她待在庄内,然后又不让她上大书房帮忙,做她平日该做的事。
年前,因为商务繁忙,蔚云少主处理商务太晚,常常索性宿在书房,很少回孤云楼的寝房,害她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及至年后,情况更是奇怪,她常常是在清晨依循惯例上寝房一探时,才知道昨夜蔚云少主有回到寝房。
可惜她服侍他更衣、用早膳之后,他便又离开了,连句闲话也没有和她说。
她好想念他,好想念以往她和他「形影不离」的随侍生活……
闲到发慌,有些垂头丧气的韩淳淳走向通往山庄后方厨房的廊道,百思不解她与蔚云少主之间变得诡异的主仆关系。
她来到厨房门外,尚未接近门口,便听到一道尖锐的女声由厨房内传了出来。
「不是早着人来吩咐了吗?怎么会到现在连壶茶也末准备妥当?除了少主要吃的点心,这么冷的天,我们容娟小姐金枝玉叶,可是一点冻也挨不得,你们工作如此怠惰,就算少主不计较,若是让疼爱小姐的大夫人得知,你们这些人恐怕工作都保不住了!
尖锐的斥责让韩淳淳一愣,好奇地走到厨房窗口,小心朝内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婢女一手扠腰,气焰高张地朝厨房里的人吆喝,脸上表情恼怒。
「天冷,茶水要现泡才够味道也够熟,小春,妳好不好再等一下,等茶水一准备好,便让人连同少主的点心迅速送过去。」厨房副手忍气吞声地响应,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快一点知道吗?别让我再跑一趟。动作那么慢,怎么做得好事情?!」余怒未消的小春又催促几声,才一脸不悦地离开。
小春一离开,厨房内不满的声浪随即爆开——
「有没有搞错呀!不过是个寄人离下的表小姐,身边的婢女气焰还那么高!同为奴仆,身分也没比咱们高多少,凭什么对咱们指东骂西?」慷慨激昂的怒骂声轰然作响。
「妳别放马后炮了!方才当着人家的面不敢说,人一走才在背后呛声有什么用!」嘲讽声凉凉刺了过去。
「妳这话什么意思?若不是那个表小姐很可能会成为咱们的少主夫人,我又何必忍受那个小丫鬟指着我的鼻子骂!」
「什么?!难道大伙儿传言的事是真的,少主真的有意娶那个容娟小姐为妻,可不是听说少主已经拒绝好几次了吗?」
「是有人这么说过,可谁知道少主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从过年后,少主没事就陪着容娟小姐喝茶、赏景、谈天什么的。他三不五时就吩咐厨房准备茶点,教人想不知道都难!」
「而且若不是事情有了谱,妳以为那个小春敢这么大胆,对咱们大小声,别忘了,她以前可不敢这么嚣张的!」
「不会吧!」几道惊讶嗓音同呼出声。「少主真的要娶妻了?」
「不要啦!」一道女声抗议尖叫,「我不喜欢容娟小姐当咱们的少主夫人啦!她……她好……」
「我知道妳要说什么!唉——外边的人都说容娟小姐人美丽、风度好,可其实……只有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知道。唉!」传言不可尽信啊!容娟小姐根本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
「可不是嘛!那天阿月代生病的小何去表小姐的院落打扫,正巧听见表小姐在骂人,那声音和用词可真是把阿月吓坏了呢……」
「对咩对咩!所以说,若少主要娶妻,我宁可少主娶跟在他身边的——」
「妳是什么身分?有什么资格要少主娶哪个女人为妻?」
「妳们别争了,要我说呀,少主还是……」
站在厨房窗户外边的韩淳淳眼神有些凝滞,小脸呆怔,厨房内持续传出大伙儿的争论已传不进她的耳中了。
原来……
原来这就是她这么一段时间见不到蔚云少主的原因。
原来少主已决定娶妻了……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