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替针做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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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替针做媒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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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拨电话过去,有人来听:“新彩保险公司。”
  “我找王尚文先生。”
  “没有王尚文这个人。”
  有人在旁边说了几句,那人又说:“王先生离职已有一年多。”
  坤柔心情相当平静,生活中反正没有这个人,找不着,不必面对现实,只有更好。
  但是,她听见自己问:“有没有他的住宅地址电话呢?”
  对方问:“你是王先生什么人?”
  “女儿。”
  隔一会,另外一个人来同她说话:“你是小坤柔?”
  坤柔意外,“你是哪一位?我现在不小了。”
  “你爸带你来过几次,不知你还记得我否,我是肖阿姨。”
  坤柔微笑,“肖阿姨戴玳瑁框眼镜,喜在中饭时间打毛衣,还有,请我吃太妃糖。”
  她一向有电脑记忆。
  对方哈哈大笑,“坤柔记性好,不过我不戴眼镜了,我接受激光治疗,现在我自由啦,唉,世事变化真大。”
  坤柔一直说是。
  “你找父亲?他一年多前退休,留下一个电话在我这边,我去找一找。”这肖阿姨,知道王家底细。
  任何机构里的老职员都是一个宝,来龙去脉,无所不知。
  半晌,她回来,“坤柔,你记一记这个号码。”
  “谢谢你。”
  “说我也问候他。”
  “他的情况怎样?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肖阿姨这样答:“从前规定五十五岁退休,大家回家安度十载晚年,也差不多了,今日人类寿命既长又闷,动辄八九十岁,时间不知如何打发,退休金也不够用,真得改例。”
  坤柔听明白了。
  “坤柔,有空让我见见你。”
  “一定,谢谢肖阿姨。”
  她立刻吩咐礼品店送一篮水果给这位长辈。
  接着,再拨新电话号码。
  这次,电话胡胡声无人接听,半晌,录音机启动,“我是王尚文,此刻不在电话边,请留言。”
  坤柔轻轻说:“我是坤柔,方便见个面吗,星期三下午四时我到你处,”她说出电话号码,“请与我联络。”
  就这样简单联络上了。
  摊开手掌,手心全是汗。也需要极大勇气。
  有人敲门,是人事部主管,她满面笑容。
  “王医生,你好,长话短说:大家都听讲上周末的聚会十分成功,都叫我做代表来问一声,下次几时举行,大家都不想错过。”
  坤柔骇笑。
  “人事部本来也定期举行家庭聚会,帮同事们增加感情,可是却遗忘单身同事,真没想到外头花花绿绿那许多娱乐场所,他们反而会得寂寞。”
  “我——”
  “王医生,当然不好意思叫你掏腰包,费用各人自付,也不好打扰府上,我们索性找个小餐厅怎么样?”
  坤柔奇问:“那何必找我出面,索性由人事部主办好了。”
  “王医生是金漆招牌。”
  坤柔啼笑皆非。
  “王医生,如今年轻男女真需要加把油,拖拖拉拉,城市里结婚年龄越来越迟,生育率又降至每对夫妇只生一点一名婴儿,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坤柔微笑。
  “王医生你本人好事将近了吧。”
  坤柔连忙说:“我出去打听一下,找到适合地点,立刻通知你。”
  主管高高兴兴离去。
  坤柔吁出一口气。
  本来,可拉大队到何家店去,但是,新店几时营业?
  她想问何湖东,不过病人已经到了。
  只得暂把闲事放下。
  病人是一个姓梅的年轻女子,工作职位要比同龄同事高两级,可见她干劲冲天,可惜她面孔发着红斑,且有水肿,一进门就不停饮泣。
  坤柔任由她哭泣,却斟了一大杯蜜水给她。
  她有什么苦处?
  不用问也知是感情烦恼。
  她一直流泪,双目鼻子通红。
  王医生忍不住说:“哭得像只蓬头鬼了。”
  “总会过去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感情不如意,也不必贬低自尊。”
  “是谁没有福气,还言之过早。”
  年轻的她渐渐安静。
  “有与父母姐妹谈谈吗,不一定要提到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聊聊以巴战争也可解闷:你说,他们还要打到几时去,双方都无意言和,叫全世界寝食难安。”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摇摇头。
  “与亲人感情不佳?感情需要培养:少说话,多做事,不计较,出钱出力,兼打躬作揖,你自然有关怀你的亲友。”
  “啊。”
  王医生也笑了,“真无奈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豁达?因为你得到的比他们多,你要包涵他们,看,梅小姐履历上说,你是伦敦经济学院文学士,又是清华大学管理科硕士,爱读书,又有进修机会,天子门生,羡煞旁人,你还流泪?”
  她点点头。
  “把文凭放大挂书房墙上,闲时欣赏一番。已可觉宽慰,你说可是。”
  她借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悄悄离去。
  助手推门进来,“什么事哭得那样厉害?”
  “不知道,许是失恋。”
  助手想一想,“可能只是走失一只爱猫,去年我养了十年的猫无故失踪,全家痛哭数日,现在想起还鼻酸。”
  “你们有情有义。”
  “你呢,王医生,你是什么?”
  “我是铁汉。”
  坤柔收拾桌子。
  有人敲门,接着探头进来。
  “小何?”坤柔惊喜。
  他气色极佳,一边进来一边讲:“秘书说你中午有空档,来,我带你去看看新店址。”
  坤柔拎起外套。
  “还穿厚重大衣?”
  真的不必,天气回暖。街上有些年轻人甚至已换上短袖,露出多月不见的肌肤。
  他带她走向银行区,在横街有一幢旧红砖房,他伸手一指。
  坤柔说:“我记得这座建筑物,它从前叫某国图书馆,早期留学生时时上楼讨教。”
  “今日属于我大哥公司,他愿意将二楼部分交给我做咖啡室。”
  “幸运的你。”
  “上来看看。”
  二楼面积足有六七千平方尺,约有四五十个装修工人在开工,碰嘭声音不绝。
  这时,一个穿工人裤梳马尾的少女走近,“你就是王医生?”
  小何介绍:“我小妹,她是装修师。”
  坤柔没料到何家的亲戚会忽然全跑出来。
  何小妹笑:“这间咖啡室装修最大特色是窗上的铁芬尼染色玻璃,前年我在波士顿一间古董店找到,现在已升值十倍。”
  小何说:“小妹的办公室在三楼。”
  坤柔笑,“那多方便。”
  “大哥的地产公司在楼下。”
  “那四楼是什么?”
  小妹上上下下打量坤柔,“你是心理医生,不如在四楼开一间诊所,我们家有个神经病,”眼睛瞄着湖东,“会时时光顾你。”
  坤柔骇笑,可是小何正与装修工人商讨不知什么,讲得起劲,没听到他小妹的话。
  小妹拉坤柔到她写字楼参观。
  只见墙壁以一种涩红为主,同色丝绒沙发,四处插着大篷白色鲜花,漂亮到极点,少点胆色都不行。
  坤柔不住点头。
  桌上地下都铺满设计图样、布样、小块大理石、木方……
  “还喜欢吗?”
  “小妹,你有天份。”
  两人坐下,她请坤柔喝咖啡。
  她凝视坤柔,“原来你就是王医生。”
  坤柔不由得笑起来,“是,我是王医生。”
  “老二倾心的就是你。”
  坤柔一怔,眼睛看到别处去。
  “我们一家尤其是父母真得感激你,老二一直吊儿郎当,价值观与一般人大异,卖咖啡圈饼倒还罢了。上月居然表示要驾船出公海,那是多么凶险的事,听说由你劝他,我妈才睡得着觉。”
  没有呀。
  “你不愿随他出发,他一个人疯不起来。”
  坤柔想到一件事,“有一日极早,你们三兄妹可有将船驶往东沙群岛?”
  “是东沙群岛,陪大哥去看地盘。”
  原来如此。
  “现在他与大哥合做餐厅,大家都放心,谢谢你王医生。”
  “不关我事——”
  “你十分谦和易相处,爸妈一定喜欢你。”
  这时何湖东探头进来,“小妹你说些什么?”
  “我在说世上最名贵咖啡都原来由爪哇一种猿猫的消化系统排泄出来。”
  “我的天。”
  坤柔点点头,“整幢房子似沙漠绿洲。”
  小何听到赞美笑起来。
  “你若打算开私人诊所,四楼可以租一部分给你。”
  何小妹也这么讲。
  “多方便,你可顺便在何家店吃早餐。”
  他陪她走上四楼。
  “我就住这里。”
  他推开门。
  “轻舟呢。”
  “举行过家庭会议,在母亲恳求下,已经出售。”
  四楼已经装修妥当,一看就知是小妹杰作,大量利用原木,大方简洁,与她大红办公室不一样。
  “她是我见过最有创意的装修师。”
  “小妹在业内颇有名气。”
  “你妈,一定以你们为荣。”
  小何忽然问:“你愿意见她吗?”
  坤柔还没有准备见任何伯母,她婉转地答:“这可得从长计议。”
  “子女长大离巢,她至今不大接受,时觉空虚,也许与你谈谈,可获开解。”
  坤柔看看时间,“我要回办公室了。”
  “我送你下去。”
  “对,小何,咖啡室可会出租聚会用?”
  “下午二时至五时有一个空档,如果是熟人,可以商量。” 
 

  
 

十六、 
 
  “我不会时时烦你,一个月一次,大约二十人,喝下午茶,请把费用告诉我。”
  小何笑,“是宗教聚会?”
  坤柔叹口气,“比这个更为严肃。”
  “新的何家店下月初可以启业,我担心客人不一样,熟客不知会否找上门来。”
  “一次生两次熟,你本来一个客人也没有。慢慢自然会熟稔。”
  “说得也是。”
  坤柔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有一顶熟悉的机车头盔。
  助手告诉她:“王医生,荣副总等你。”
  啊,王坤柔办公室象哪一个转运站,好比纽约大中央车站或是伦敦查宁十字地铁站,人流多得惊人,在大站见面,也在大站话别。
  王医生是一枚催化剂,有时她成全了这些过客,有时机缘来到,但是她永远孑然一人。
  坤柔轻轻呼出一口气。
  “回来了?”
  她转过头来,“每次在办公室见你,总想起你第一次来找我晦气的尴尬事。”
  “我反应过激,再向你致歉,今日找你,是为着——”
  这时,门忽然推开,有人匆匆进来,“王医生,我找到他了!”
  她正是上午在坤柔这里哭得不亦乐乎的梅小姐,此刻她的脸仍然红肿,但是已有笑容。
  她完全不理站在一角的荣刚,激动地握着王医生双手,“找到了。我可以睡得着了。”
  坤柔侧着头,她存疑,“这么快?”
  “王医生,它失踪整整一个星期,我们一家人寝食难安,十年来它是我家一份子,家父双目不便,这只金色巡回犬等于像他的眼睛。”
  呵,原来如此。
  “王医生,我焦急忧虑,皮肤都发出红斑,这才来看心理医生,多谢你启导。”
  一只老狗。
  “怕你嫌我小题大做,我不敢披露事实。”
  “没关系,帮到你最好。”
  梅小姐吁出长长一口气,再次露出笑容,“我要走了。”她用双手按着胸膛,表示安心。
  这时,她才发觉王医生房间里站着一个高大英伟的男生,她腼腆地向他点点头,迅速退出。
  荣刚脱口问:“那天真可爱的女子是谁?”
  坤柔看着他。
  啊,留不住荣刚了。
  她有点不舍得,可是,做人不能自私。
  坤柔轻轻说:“你追上去问她呀,我们这一座的升降机出名的慢,她一定还在大堂里,去问她巡回犬叫什么名字。”
  荣刚拾起头盔,“坤柔,谢谢你。”
  他急急出去。
  “君子成人之美——”
  坤柔未说完,荣刚已经在门口消失。
  拱手把伟士牌机车后座让了给人,不过,有时,拉也拉不住。
  这件事更证实王医生事务所像个总车站,但身为站长的她许会丫角终老。
  看到整件事的助手诧异了,“这样经不起考验。”
  坤柔答:“算数。”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说得好,她也是一个说话医生呢。
  坤柔忽然如释重负。
  她一直没接到父亲回电。
  去还是不去?坤柔看着地址,反正有时间,她决定找他。
  坤柔找到一幢旧房子,砖墙上已有植物长出来,日久失修,露台塌掉一边,用铁枝拦住。
  她走上二楼,像是经过时间走廊,这是五十年代的老房子,为什么至今没有拆卸,没人知道。
  楼梯还算宽敞,一层四户人家,坤柔对准号码,三号门外贴着一枚铜牌,写着王宅。
  铜牌已发绿绣,他一定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
  环境不算好,比不上前妻林女士。
  这年头,女人比男人更懂得把握机会钻缝子,也乐意为生活低声下气。
  坤柔按铃,门铃简陋地喳一声,看样子它的年纪比坤柔大,屋主也没把它换过。
  过一会有人来开门,“你终于来了。”
  坤柔一呆。
  那人一头白发,可是梳理整齐,穿长袖衬衫西装裤,看得出是旧衣服,幸好干净,这叫坤柔略为放心。
  她关心他?不,她只怕他失礼于她,坤柔为这一点自私汗颜。
  客厅简单,家具似由祖先留下,又可以再用五十年,沙发套着深蓝布套,茶几上有一块玻璃。
  坤柔看着他,涩于启齿。
  那中年人却说:“厨房在那边,卫生间请洗刷干净,太太稍后返来,会教你买什么菜。”
  什么,把她当作家务助理?
  他不认得她!
  他跟着说:“会做咖啡吗,一大杯,不用牛奶,两颗糖。”
  是,坤柔记得父亲喜欢喝黑咖啡。
  “我是——”
  中年人已经回书房去。
  那书房用一排玻璃门隔开,一张小小书桌边堆满文件书记杂志,他坐下,专心用一只打字机不知打什么文件:嗒嗒嗒嗒嗒,每过一阵子还有“叮”一声。
  坤柔不知多久没见过打字机这种历史文物,一时睁大眼睛,手足无措。
  她定定神,到厨房做咖啡。
  她把咖啡递给他。
  他呀一声,抬起头来,接过杯子。
  坤柔看到与她一模一样的两道浓眉,不禁哽咽。
  他摸出一张钞票,“香烟吸光了,可以替我买一包海军牌吗?”
  还在吸烟,不可思议。
  坤柔接过钞票,踌躇片刻,走到门口,忽然门匙一响,有人推门进来。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挽着食物篮。
  她立刻问:“是坤柔吧。”
  这是谁?父亲不认得她,陌生人却叫出她名字。
  “请坐,我听到你电话留言,知你今日会来。”
  坤柔呆呆坐下,手中还拿着那张钞票。
  “叫你去买海军牌香烟?他早戒了烟,现在也不再生产海军牌了。”
  坤柔看着这打扮朴素的中年女士。
  她自我介绍:“我是王太太,我们结婚八年。”
  原来那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早已离开她父亲。
  坤柔缓缓吸口气,低声问:“他有病?”
  “真好眼力,立即看出来。”
  坤柔慢慢说:“是阿兹威玛症吧。”
  “坤柔你是医生,瞒不过你,这一年病情急转剧下,除我之外,已不认得其他人。”
  “他在打字机上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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