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要走了吗?”
她怔住,不祥的预感窜上背脊,这声音……好熟悉。
她蓦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教她心酸又心痛的男性脸庞。
“是你?袁……少齐。”
“很意外吗?”他闲闲地勾唇,在她对面落坐。
她咬了咬牙,言语困难地从唇瓣吐落。“你该不会……就是这间饭店的总经理吧?”
“请多指教。”他递上一张名片。
她迟疑地接过,手指不争气地打颤,精致有品的名片清楚明白地指出他是这家饭店的总经理兼集团副总裁。
瞪着名片上仿佛嘲弄着她的印刷字体,她忽然懂了自己为何必须在这间小会议室白白等上两个小时。
“你是故意的吗?”她锐声质问。
“我不懂汪小姐的意思。”
装傻!他明明就是故意整她!
她朝他射出两道指控的眸刃,他好整以暇地承接,不痛不痒。
“怎么一直站着?请坐啊!”他笑得犹如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她僵硬地坐回座位。
“餐点好吃吗?”他指指茶几上的空纸盒。
“还可以。”
“咖啡呢?要请人再给你一杯吗?”
“我不是来这边吃东西喝咖啡的。”她傲然竖眉。
他轻声笑了,笑得她如坐针毡,超不自在。
“你到底想怎样?”
“放轻松点,汪小姐。”他收住笑,自顾自地啜饮一口咖啡。“你工作时,一向这么紧张兮兮的吗?”
是因为他,她才紧张好吗?因为她明知他不安好心。
汪语臻再送前夫两枚白眼。“我听说,你对我做的宣传手册有点意见?”
“不错,是有一点。”他手上拿着样本,笑笑地摆弄数秒,忽然朝她面前精准地甩落。“重做!”
“什么?”她一时愣住。
“我说这份完全不及格,请汪小姐重新提案。”
重新提案?意思是整个大翻修?他把她当笨蛋耍吗?
她怒视他。“我可以请教袁先生是哪里不满意吗?”
“印刷、版型、内容,我全部不满意。”他很简洁,简洁得令人吐血。
她忍气。“可是刚刚陈副理跟我说,她觉得很OK……”
袁少齐微微一笑,靠落椅背,双手在胸前交握。“记得吗?汪小姐,我才刚给过你名片。”
“那又怎样?”
“我可是总经理。”他宣示,一副自得其乐的姿态。
意思是这家饭店的一切,他说了算!
她气到几乎脑充血。“袁少齐!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在谈公事的时候,我希望彼此能尊重对方,汪、小、姐。”
她倏地凛息。“我明白了,袁、总、经、理。”一字一句从齿缝挤落。
她快气疯了,相信他也看得出来,但他毫无寄予任何同情的迹象。
“所以,汪小姐最快什么时候能把新提案交给我?”他凉凉地问。
简直欺人太甚!
汪语臻暗暗掐握掌心。“至少也请袁总给我一个建议的方向,否则我怎么知道从何改起?”
他耸耸肩。“如果我知道怎么改比较好,干脆自己来做就好了,何必把这案子外包给你?”
她想杀人!“你是总经理,难道对怎么宣传饭店形象没有一点想法吗?”
“是有一点,不过一时之间很难具体说明。”
“那可以等你能够具体说明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或者写E…mail也行。”
“我比较喜欢面对面沟通,这样比较不会有误解。”摆明要耽误她时间。
“可我还有很多其他Case……”她可没空陪他瞎耗。
“既然汪小姐很忙,我们也不方便太为难你,不然我请陈副理找别人来做这案子好了。”
该死,她就是想赚这笔钱!“不用了,我可以做。我会……一定尽力提出让总经理满意的企划。”
“一个礼拜够吗?”
“好,就一个礼拜。”
“那就说定了,一个礼拜后,请汪小姐提出三种不同的企划案供我参考。”
三种!
她气急败坏地瞪他。他不但推翻她耗费将近两个月做出来的心血结晶,还要她在短短一星期内,提出三份新企划,更可恶的是,连一点建议的方向都不给她,也就是要她瞎子摸象,他好负责极尽挑剔之能事。
若是她聪明的话,就该摸摸鼻子认了,放弃这个案子,继续与他纠缠只是令自己更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
可她不甘心,不甘煮熟的鸭子飞了,更不甘他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眼神挑衅她,仿佛不相信她有能耐达成他所交付的任务。
拚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他眼中那位娇娇大小姐,她拚死也要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她一定要让他心服口服,嘴上说不出一句嫌弃的话。
“一个礼拜后见!”
她撂话,起身走人,姿态高傲,英姿飒爽。
袁少齐目送她背影,眸光沉敛。
他知道自己很无聊,挑三拣四的态度很机车,不像个大方磊落的男子汉。
但他忍不住,就是不想让她好受,不愿轻易放过她。
谁教她在那个漫无边际的雨夜,要那么任性地跳下车,害他担心懊恼,然后,眼睁睁地看她上另一个男人的车……
一念及此,袁少齐嘴角挑起讥诮的弧度。
一个礼拜,三份企划。
他很坏,他知道。
但他很好奇,她究竟会如何应变呢?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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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臻,你还没睡喔?”
汪语臻在电脑前挑灯夜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睡意深浓的哑嗓。
她回眸,对揉着眼睛的母亲送出恬淡的微笑。
“妈,你怎么醒了?”
“我起来上厕所。”汪妈妈低语,打个呵欠,坐在床沿。“你怎么了?在忙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嗯,我在写一些东西。”
“写什么啊?我看你今天整天都在写。”
“就一个企划案。”汪语臻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起身,搂抱母亲单薄的身子。“妈,我不是说过半夜起床要记得穿外套吗?你这样会着凉的。”
“才不会,我好热。”汪妈妈才刚逞强地落话,马上打了个喷嚏。“哈啾!”
“看吧。”汪语臻无奈地叹息,将自己的披肩拿来,在母亲肩上围拢,然后扶她起身。“哪,我送你回房睡觉。”
“那你呢?”
“我啊,等工作忙完了就会去睡了。”
“那还要多久?”
“再一会儿就好了。”汪语臻哄骗母亲,明知道自己今晚夜车不开到天亮,怕是交不了差。她咬住自怜的叹息,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哪,你躺好。”她服侍母亲上床。“被子要盖好喔,不准再踢开了。”
“就很热嘛。”汪妈妈一副委屈的声调。“可不可以开电风扇?”
“不行。”她微笑。
“好吧。”汪妈妈叹息,闭上眼睛,迷糊地嘟囔。“那你作业写完,也要乖乖睡觉喔……”
“我知道了。”汪语臻站在母亲床前凝望片刻,一股夹杂着甜蜜的酸楚在胸臆纠结,直到确定母亲熟睡了,她才悄然退出房间。
瞥望墙上时钟,已经过午夜两点了,而她的第三份企划案,进度不到百分之二十。
袁少齐跟她约好早上十点开会,还不知会怎么挑剔她的企划呢。
好可恶,真的好可恶——
她以双手掩面,用力咬牙。
但她不会认输的,绝对不能输,她一定要令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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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令他意外。
早上十点,汪语臻准时出现在他私人办公室,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递给他三份不同的企划书。
姑且不论企划内容的优劣,至少完成度是极高的,每一份都是用心去写,不打马虎。
没想到当年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洗个碗都会摔破,只懂得逛街购物排遣日常生活的大小姐,竟然也会用如此认真的态度对待工作——真不可思议!
“怎样?这三份企划袁总经理还满意吗?”她冷冷地问,口气是很呛,可他从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察觉出她藏不住的紧张。
看来她还是很怕被他打枪。
袁少齐暗自冷笑,浏览过三份企划,然后合上,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极度不自在,但仍倔强地不肯逃避他的目光。“到底怎样?请总经理明白地告诉我。”
“还可以。”他淡淡一句。
她一愣,半晌,小心翼翼地扬嗓。“是哪一份还可以?”
“都差不多。”
“所以?”
“就照这样去修改,下礼拜我们再讨论。”
“嗄?”她傻了。这见鬼的究竟算什么!“你就不能明白地告诉我,哪份企划比较好吗?至少让我心里有个底,否则要我怎么修改?”
“都是六、七十分的企划,你要我怎么挑一份比较好的?至少修到有九十分,我们再来决定吧。”
她掐握拳头。“所以我三份都要改?”
“是的。”他微笑。
她恨恨地瞪他,好想扁他,正想发话,手机蓦地响起一段尖锐的音律,她光听这铃声,便急忙探手进包包,翻出手机。
“喂,宝姨吗?什么事?”对方一阵急促的说明,她听了,娇容陡然变色。“知道了,我马上回去!”挂电话后,她立刻起身。
袁少齐拧眉。“你去哪儿?”
“我有急事,马上得离开。”
“什么天大的事?”他质问。“你忘了我们还在开会吗?”
“你不是要我继续修改企划案吗?我会改,这样还不够吗?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她显然没耐心与他多说。
“汪语臻,你——”
“你请秘书再打电话跟我约时间吧!”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迳自闪人。
袁少齐目送她神色匆匆的背影,怒火在胸口乍扬,片刻,他终于忍不住,泄愤似地将手上的笔掷往对面的墙。
他错了,她一点也没变,仍然是从前那个娇蛮自我的千金小姐,对工作毫不尊重,也没把他这个大客户放在眼里。
很好,非常好。
袁少齐冷哼,眼潭如北极冰海,寒气逼人。
她胆敢轻忽他,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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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少齐心意坚决,可惜那位他决定冷酷相待的前妻丝毫没感受到他的愤怒,她只挂念着方才接到的电话。
宝姨告诉她,她的母亲单独出门,不见人影!
她急坏了,伸手招来一辆计程车,直奔回家,与宝姨会合,分头在家里附近寻找。
半小时后,她才在一条暗巷找到出走的母亲,她傻傻地坐在地上,表情茫然。
她一把拥住母亲。“妈,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别吓我啊!”
“臻臻,你哥哥呢?”汪妈妈丝毫没感受到女儿的慌张,只是呆呆地问。“我想找他找不到耶。”
汪语臻闻言,心窝一拧,扬眸望向母亲。“你出来……是为了找哥哥?”
“是啊,他怎么都不在家啊?”汪妈妈疑惑。“是不是又出门跟那些坏同学鬼混了?”
“不是的,妈,不是的。”她捧起母亲瘦削的脸庞,勉力微笑。“你忘记了吗?哥哥出国了啊。”
“出国?为什么?”
“他是去……去念书了啊!因为你说不准那些坏同学带坏他,所以要他去美国念书,你忘了吗?”
“美国?那不是要坐飞机才到得了?”
“嗯,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吧。”
“那臻臻你带我去,好久没见到你哥哥了,我想他呢!”汪妈妈揪住女儿衣袖一角,孩子气地摇晃着。
汪语臻点点头,笑容更灿烂。“我知道,我也……我也想见他,等我过阵子比较有空的时候,再带你去好不好?”她安抚母亲,一面展臂扶起她。
“好啊,我们全家一起去看你哥。”汪妈妈乐了,跟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歪头想了想,又问:“对了,臻臻,你爸呢?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他又待在公司里加班了对不对?他就是只关心公司,都不关心我们母子。”
“是啊,爸爸……好过分。”汪语臻顺着母亲抱怨,胸臆悄悄漫开一抹酸楚。“不过他有交代了,他要我好好照顾妈妈,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傻瓜!怎么是你照顾我?当然是我这个做妈妈的照顾女儿啊!”汪妈妈捏捏女儿的手心,笑得开怀。“哪,臻臻来,妈妈带你去洗澡。”
“好啊,我们一起洗。”
回到家后,汪语臻安顿好母亲,首先拨电话给宝姨,告诉她人已经找到了,要她不必担心,然后便忙着在浴缸放热水。
“来,妈妈帮你脱衣服。”汪妈妈拉她过来,笨手笨脚地替她解钮扣。
她笑了,技巧地暗中帮忙,让汪妈妈以为是自己解的,接着她也伸出手。“换我帮你脱了喔。”
“好。”汪妈妈举高双臂,像个乖巧的孩子般期盼着。
卸下衣衫后,母女俩各自拿起毛巾,抹上沐浴乳,彼此帮对方擦澡,嘻嘻哈哈地玩耍,弄湿一地肥皂泡沫。
汪语臻拿起莲蓬头,故意淘气地朝母亲喷洒,汪妈妈笑着尖叫。
“你这个坏小孩!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
一阵嬉闹过后,母女俩坐进浴缸,汪妈妈背对着女儿,快乐地哼歌。
汪语臻替母亲擦背,温柔地拿毛巾抹拭,看着母亲日趋消瘦的身子,心弦一紧,眼眸隐隐灼痛。
她从身后环抱母亲,脸颊贴在她裸背上。“妈,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这样一声不响就出门喔。你要去哪里,就让宝姨带你去,不然我找不到你,会很生气很生气喔。”
“我知道了,妈妈答应你待在家里,不让你放学回来找不到人,好不好?”汪妈妈听不出女儿口气的神伤,只是傻傻笑着。
“妈,我爱你。”汪语臻细声低语,就像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对母亲撒娇一样,说着童稚却甜蜜的告白。
汪妈妈继续哼歌。
“我也爱爸爸。”
“……”
“还有哥哥……”汪语臻嗓音微颤。“我希望他快点回来。”
“他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他啊!”汪妈妈总算有了反应,笑笑地回话。
“是啊,我们……去找他。”汪语臻眨眨眼,也不知是否浴室内蒸气太浓,她感觉眼前一片雾蒙蒙。“妈……”
“好像有电话的声音。”汪妈妈打断她,作势拉长耳朵倾听。
“嗯。”她也听到了。“我去接。”
汪语臻轻巧地起身,拿浴巾包裹自己,回卧房接起手机。
“汪小姐吗?”俐落且公事化的声嗓。“我是春悦袁总的秘书,我们总经理想跟你约下礼拜三下午两点开会,可以吗?”
下礼拜三。汪语臻望向书桌上的行事历,在心底默默计算,她只有六天的时间可以修改企划书,而且还有其他两个预定的案子也逼近截稿期限。
太阳穴倏地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
好累,这样蜡烛两头烧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有问题吗?汪小姐。”对方见她久久不吭声,疑惑地追问。
她闭了闭眸,唇角扬起坚毅的弧度。“请你转告袁总,我会准时到。”
要战就战吧!她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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