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
香桂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但是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
“阿玉……阿玉的儿子真可爱。”她笑,似乎随口而言,但凤雁北却看得出其中隐藏的羡慕与苦涩。
收紧手臂,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终于不像以前那样硌人,他轻哼:“哪里可爱?塌鼻子,小眼睛,一头黄毛……”目光擦过她的脸落向车窗外,他的眼中浮起神往:“等咱们的儿子出生,定然比那小子可爱上不知多少倍。”
香桂终于被逗笑,“是啊,若孩子有你一半的好看,这世上便少有人及得了。”她低语,手抬起,轻抚他的脸,心中叹惜。便是相处了这许久,她仍然会常常看他看得痴了,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会和这月亮一般的人物靠得这么近。
凤雁北得意,笑得眉眼飞扬,侧首亲了亲香桂的脸,柔声道:“可是性子不能像我这么坏,不然又要让你吃苦头……”显然是想到自己让她吃的那些苦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双脚落地坐正了身体,伸手指着窗外,转移开话题。“那里是杏林渡,过去不到十里,便是新修的别院,神医老不颠就住在离别院不远的青杏子村里。”他说得又仔细又温柔,如果朝中官员见到,必然会惊奇于他从未见过的体贴。但是了解他至深的人都知道,一旦得到他的心,便会得到他倾尽一切的对待。
车声辘辘,正拐进官道一侧的乡间小道。可能是辗上石头,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车身轻轻弹跳了一下,凤雁北极其自然地护紧了香桂。
“爷,在这里又住不得几时,那房子只怕是要浪费了。”香桂低声道,实在是不习惯皇族的奢侈,尤其是为了她,那会让她觉得不安。过过苦日子,便学不来挥霍。
凤雁北是知道她的,闻言微笑,不慌不忙地道:“你不是喜欢这种地方吗?这里离京城又不远,以后咱们常常来此住上些日子,便不算浪费。”她不喜奢华,不喜排场,他便遵从她的意思,出门除了一个隐卫以及车夫,不带其他人,便是在这里暂住的别院,也只是按普通的农家小院建造,以朴实稳当取胜,哪里有什么皇族气派。若是被京中那些闲人知道,恐怕又是一项经久不衰的谈资了。
“嗯。”香桂应,心口暖暖的。他总是这样为她想得周到,她便觉得就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还是嫌不够。马车平稳地驶上一道石桥,香桂看着一弯清水淙淙地穿过柳枝下,心中不由一动。
“咱们下车走过去吧。”她说,回头渴望地看向身边人。
凤雁北没有应,却马上喊停马车,然后自己先一步下车撑开伞,这才回身接香桂,两人都下得来,便打发了马车离开。
马车停的地方正是桥中间,桥由大块的青石拼结成,石面早被踩踏得光滑如玉,被丝雨浸得半湿,多处可见代表岁月痕迹的驳落与裂缝,石隙间长着青黄交杂的野草,一朵早开的蒲公英孤零零地支楞在桥心,在微寒的春风中瑟瑟发着抖。桥下水流极浅,清澈得可以数得清水下的砂石。
见香桂渴望地看着桥下溪流,凤雁北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等你的腿大好了,天气热时便陪你来此,允你下水去玩。”当初她的腿折断,并没有经过专业的对合,长错了位,以至于不仅仅影响到了她的行动,还使得天气稍冷即痛得无法行走。这些年,她即使疼得晚上睡不着觉,可是面对他时却仍然笑吟吟的不带一丝怨恨。她痛,他更痛,还有说不出的惶恐。有的时候他甚至在希望,她已经记起了一切,并原谅了他。
香桂回过神,冲他浅浅一笑,“我省得,只是想起小时候了。”也许对于水她曾经有过不好的回忆,但是当他的手开始牢牢握住她的那一天起,她便再没了恐惧。这世上的事除了相信便是怀疑,她不想被疑神疑鬼害得无法过日子,便选择相信。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两人信步走过石桥,与桥相接的是一条被踩得极扎实的土路,间中杂着一些滑溜溜的石块。路两旁杂草丛生,顺着小径一直延伸进如云似霞的杏花林中。“小时候?说来听听。”凤雁北第一次听到香桂谈及她的过往,不由大感兴趣。香桂抿笑,并没马上应答,直到两人走入杏林后,才轻轻道:“家里的屋子前面有一方塘子,里面长满了荷花,塘边有柳……我记性不大好,很多事不记得了。”
难得她说起自己的事,凤雁北哪里肯就这样罢休,于是状似随口有一问没一问地便轻易将她并不复杂的过去摸了个清清楚楚。
香桂的家乡是一个叫柳镇的地方,她本姓宁,乳名柳儿。父亲嗜酒好赌,母亲受不了,在她十岁的时候便丢下她父女俩跟人跑了,她跟着父亲,饱一顿饥一顿,最终还是没逃开被卖的命运。她说得平常,甚至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那些回忆并没有什么不堪。然而她越轻描淡写,凤雁北越知道其中的辛酸,只是明白这个女人已经习惯将一切苦痛淡化。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突然转开话题,问了一个自己模糊多年却不敢提的问题。他几乎能肯定,即使与他相遇后她受尽苦楚,她说出口的仍然会是那些他根本没有印象的美好瞬间。果然,香桂闻言而笑,眼中溢满温柔与神往。
“怎会不记得。”她声音很软很柔。“你骑在飞虹背上,穿着白色的锦袍,后面跟着驭风十三骑,就像天神一样……”听着她夸赞自己,凤雁北自是很开心,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惶惑,因为他根本记不起这一幕是发生在何时,抓着香桂的手不由收紧,忐忑地害怕她反问。好在香桂沉浸在往事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你是来找莫商姑娘的,你抓住她的手,她只是这样轻轻一跳,便落在了你的身前,那动作好看极了!”她说完了。临了又补上一句,“那日你去西吾接蓝公主回来,十三爷也是一身白衣坐在飞虹身上,笑得很温和,好像初见时的你。”
凤雁北听得脸色泛白,蓦地将伞塞到香桂手中,然后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屈身蹲在了她面前,丝毫不理那身华服被地上的泥水弄脏。
“爷,你……”香桂失措。
“上来。”凤雁北命令,没有解释。他如何要向她说,那些让她觉得很美好的回忆让他很难受,他想更贴近她的心一些。
“我、我腿没痛,还能走。”香桂脸微红,不大自在地解释。这些年他越发地对她好了,常常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上来!”凤雁北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香桂素来是扭不过他的,无奈只能乖乖地趴到他背上,然后被他轻轻松松地负起。
“沉不?”她问,手揽着他的脖子,一绺发丝从颊畔垂下,搔着他的颈项。
“不沉。”凤雁北笑,“这样我可还像天神?”什么天神,都不过是些虚幻不实的玩意儿,他宁可像一般的俗人,能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香桂莞尔,知道他别扭的性子又犯了,得哄。
“你还是好看得像天神,不过是咱们家的。”他喜欢她说亲昵的话,只是她从来都说不惯,像这样的,已是她的极限。
凤雁北开怀大笑,迎面一个牧童正牵着水牛走过来,见到他的笑脸,不由看得呆住,直到牛走到了前面,手中的缰绳绷直扯得他一踉跄,他才回过神,小脸登时涨得通红。
香桂看到,忍不住将脸埋在凤雁北肩上,笑得浑身发抖。
凤雁北叹气,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把小商带上马背,你呢?”他本不该这样问,但是想将错过的全部找回的渴望胜过了一切,她没有遗忘,他便不再允许自己遗忘。他思维跳跃太快,香桂怔了下,才沉淀下情绪。
“你自然是记不起那次的。”他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如何能记得呢,对此,她倒不怨叹。“那是在西北大营的时候,我在河边洗衣,然后莫商姑娘突然出现在那里,她不嫌弃我的身份,主动和我说话……然后你带着手下找来,带回了她。”
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杏花林,前面是金黄的一片油菜田,里面阡陌纵横,田对面的郁郁矮山下,青砖灰瓦若隐若现。
“你呢?”凤雁北再次问,胸口微微有些紧窒,虽然心中已然能够猜出当时自己的态度,却仍固执地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香桂却不以为意,笑道:“你忘记了,战马上是不能带营妓的啊。我自然要自己走回去,何况我还带着盆子呢。”
凤雁北不语,薄唇紧抿,仿佛在发泄什么似的,走得异常的快。
“怎么生气了?”几年下来,香桂已经学会不再怕他,只是有些担忧。
“没有。”凤雁北闷闷地应,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扭头冲着空无一人的背后大声道:“凤翎,去给我把飞虹牵来。”
香桂恍然,又是无奈,又是心软,不由抱紧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轻轻道:“我知道你对我好。那些过去,便不要再计较了吧。”
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可是他总是放不下,他便是这样一个人,不在意时,连一眼也不舍得给你,在意时,却又挖心掏肺,只怕没给你最好的。
所以,能得到他倾心,香桂觉得自己该知足了。
番外二
要治腿得先将腿再次敲断,刮去多余的骨痂,再重新对合固定。
当凤雁北听到治疗方式那一瞬间,俊美的脸顿时变得苍白,搁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上面青筋暴涨。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吗?”良久,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为何,只是想想那情景,他都觉得心疼得难以忍受。如果真正开始治疗,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智。他不想她再受任何折磨,哪怕是一丁点。
老不颠摸了摸雪白的胡子,微微一笑,“不把陈旧的伤疤去掉,怎么能够长出新骨?一时的痛换一世的安稳,王爷斟酌。小老儿先行告辞。”语罢,起身作了个辑,就要离开。
香桂在里屋已将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闻言赶紧走出来,冲老不颠福了福身,道:“老大夫,我这腿就劳烦您了。”她心知这腿一天不好,爷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桂……”凤雁北惊,从椅中站起,快步走过去扶住她。
香桂冲他安抚地一笑,柔声道:“老大夫说得没错,长坏了的就要挖去,以后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啊。”
老不颠摸着胡子一个劲地点头,满眼的笑意。
凤雁北心知他们所说是事实,但仍然不大情愿,“大不了咱们不治,以后天气冷时,我给你暖脚。”
香桂心中一暖,尚未说话,耳边突然听到呛咳之声,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脸不由微热,不好说太亲昵的话,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是我想治……”
凤雁北最受不得香桂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当即没了脾气,只能将她揉进怀中,无奈地对着老不颠道:“大夫,能不能想办法将疼痛减轻一些?”
如此问,已算是应允。
老不颠嘿嘿一笑,摇头而去,快走出院子时才大声丢下一句话:“明日午时,小老儿会来为王妃治疗。”
本来还在为他的无礼而不悦的凤雁北在听到王妃二字时,不由展了眉眼,低头在香桂额角轻轻一吻,笑道:“这老儿倒也有意思。”一个见到他和她在一起而没流露出丝毫惊讶的人,一个认同两人关系的人,一个喊香桂王妃喊得理所当然的人,就算再过份一点,他想他也不会计较。
香桂明白他的心思,不由有些感慨。她的身份配他,终究为世人所不容,因此他才会因老大夫的态度而心情大好。如是换成以前,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轻狂,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香桂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夜凤雁北竟然失眠了。
自从两人同睡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失眠。她知道他怕冷,因此无论冷天还是热天,都让他抱着,因此他也再没出现过难以入睡又或者半夜冷醒的情况。但是,这一天晚上,他确确实实失眠了,虽然怕吵着她,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他实在受不了,悄悄放开她,然后披衣起床。
凤雁北去拿了壶杏花酿,坐在檐下的椅中。春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夜色如墨,清寒袭人。
就着壶嘴啜了口醇酿,他不敢多饮。想到明天香桂要面临的痛苦,他就辗转难安,却又不能就这样一醉不醒。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起,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却仍然清晰如昨。自己那一狠心地伸手推出,她迷茫不解的眼神……他曾无数地猜想,当她落进寒冷的水中时,那剧烈的疼痛以及被背弃的悲伤是否曾把她打进地狱,以至于重生后再也不愿开口说话。
修长的手指抚按过额角,再滑落胸口,然后紧紧压住。很疼,跟香桂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那里的窒疼越厉害。
一声轻咳自房内传出,登时将凤雁北从过往中拉扯回来,他腾地站起身,不想动作过急,竟带翻了椅子,也顾不得扶起,匆匆进屋,顺手将酒壶放到桌上。
“哪里不舒服么?”在床边坐下,他关切地问。
香桂摇头,向里挪了挪,看他拿下披在身上的外袍躺下,这才轻轻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彼此相互依偎已成习惯,另一个人突然不见了,自然而然便从梦中惊醒,身旁的空凉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不安和失落。
听到她的话,凤雁北不觉弯了眉眼,然后伸手将她紧搂入怀。如果不是想到她明天还要保存体力应付治疗,只怕免不了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欢爱。
“不要担心,我受得了。”静静依偎半晌,香桂突然开口,企图安抚他焦躁的情绪。
凤雁北心中难受,只是低低嗯了声,然后亲了亲香桂的鼻尖,“睡吧。”他的不安和担忧又岂是简单几句话能抚平的。
香桂知他无法释怀,原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了下来。
明天吧,等大夫给治了腿,她再帮他把心结给解了,那个时候他应该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不想,凤雁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眯着,结果又被恶梦惊醒。梦中他看到香桂落下山崖,但是下面却不是水,而是嶙峋尖锐的石头。
大叫一声坐起,他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在哪里,只是慌乱地在黑暗中摸索,“桂……香桂……”
“我在这里。是做恶梦了吧?”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然后被他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直到那一刻,凤雁北惶恐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香桂抽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脸,结果捞了一手的冷汗,不由有些心疼,“梦见什么了?”这些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恶梦惊吓成这样。
凤雁北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胡乱地吻着她的脸她的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痛苦。
香桂叹气,猜到那梦肯定与自己有关,不然他的反应不可能是这样。
“雁北,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这是两人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以前无论他如何诱导恼怒,她都不曾改过口。凤雁北身体一震,安静了下来,心中隐隐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不由屏住呼吸。
香桂抬起袖子为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轻言细语地道:“以前我从来不敢想自己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那时只想着能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生几个小孩,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就是天大的福气。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老天怎么就把你这样一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