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蜻来了。方才在外头叫了几下门,见她没应声,便推门进来。
玉蛛唬了一跳,身子一哆嗦,脸上的红晕散尽,只剩下惨白,不由嗔怪地瞪了玉蜻一眼:“坏丫头,这般无声无息的。是想吓死哪个不成?”
玉蜻将手中捧着的一叠衣服放到炕上后。略带委屈道:“刚刚唤了姐姐好几声呢,姐姐都没应声!也不晓得姐姐想什么。这般出神!”
玉蛛有些心虚,刚好看到梳妆台上的那盒京城“芙蓉坊”制的胭脂,随口道:“还不是瞧见小少爷。想起三姑娘来,若是没有小月子,孩子照咱们小少爷还大一个月呢!”
听了这话,玉蜻忙道:“姐姐,收声。夏芙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咱们提起吗?大爷向来与三姑娘感情最厚,若是晓得了。还不知会如何呢!毕竟是主子们的事,既然三姑娘不愿告诉娘家这头,咱们当不晓得就是!”
这话还要从正月里,她们要随着紫晶、庄先生南下说起。
随着三姑娘曹颐陪嫁到觉罗家地四婢之一夏芙,与玉蜻是同乡,当初在人伢子子手中相处的时日最久,关系很亲近。因此,等曹颐去给紫晶等人送别时,夏芙也跟着过来给小姐妹道别。
言谈中,夏芙无意说漏了嘴,道出曹颐年前小产之事,被进来寻玉蜻的玉蛛听见,细问之下,才知道秋萱已经被抬举做了通房,瞧那样子,像是冬芷亦有这个心思。
曹家家规严,向来最忌讳下人传闲话这话,夏芙虽是处于为姑娘抱不平说了几句,但是却不敢任由这些肆意传出去。否则,不管曹家这边如何,怕是姑娘那边就不能再留她侍候。对玉蜻、玉蛛两个百般央求,就差点要逼着两人立誓了,方算安下心来。
玉蛛见玉蜻这般耍乖卖好行事,心下不耐烦,不由皱皱眉,脸上添了些哀色,红着眼圈道:“蜻妹妹好狠的心,且不说三姑娘是大爷的亲妹子、二爷地亲姐姐,就是待咱们,亦是向来和颜悦色的!偏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京里虽然有大姑娘与福晋在,怕也照顾不上。连咱们府里都不晓得,又哪里会让那两个府里知道?断没有不找娘家兄弟,要找娘家姊妹诉苦的道理!”
玉蜻听着,也为曹颐难过,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
玉蛛假意擦拭了下眼泪,又道:“现下想想,咱们瞒了这许久,虽说对得起夏芙,却是对不起大爷与二爷!自家姐妹受了这般委屈,他们做哥哥弟弟的却是连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越发让三姑爷得意!就是别人说起来,也只当咱们府是好欺负的!如今,三姑娘又要为二老爷守丧,姑爷若是再作出点混事来,怕是三姑娘就要委屈死了!”
玉蜻喃喃道:“平日听二爷提起三姑爷,只说是好的,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就是咱们三姑娘地品貌,又输过哪个去不成?秋萱、冬芷两个也是,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且不说三姑娘待人向来是好地;就是没名名份,挣得通房又能如何?还不是奴才,往后生个孩子出来,也只有站着侍候的份!”
玉蜻地话,虽说是实话,却听得玉蛛有些不自在。她这几个月,百无聊赖,眼下提到曹颐之事,眼睛一转,心里隐隐生出些看戏的念头。
不知府里这位向来稳重的大爷与南边那个素来鲁莽地二爷,晓得自己姊妹在婆家受了这般委屈,会是什么样子?是破口大骂,还是浑不在意呢?
男人啊,真是奇怪,只许他们任意糟蹋别人家的女孩儿,待到落到自家姐妹身上,又哪里有几个人会受得了?想到这里,她强忍住笑意,暗暗想着,若是仍在京中就好了,说不定能够唱起全武行来;如今相隔这么远,除了抱怨一番,打发两个管事去送信呵斥,还能如何呢?
玉蛛心里拿定主意,扫了眼炕上的衣服一眼,问道:“这是蜻妹妹给二爷缝的?”
玉蜻点点头,道:“是啊,虽说二爷在那边不缺这些,但是这几个月也闲着,便摆弄了这些,明儿请太太给二爷捎去。蛛姐姐这边,有没有什么要捎的!”
玉蛛不经意地皱皱眉,笑着说:“这几个月替二爷难过,并未怎么动针线,只有两个素色荷包,还有封给二爷道恼地信,正想着收拾一块,托太太捎过去呢!”
玉蜻道:“还是姐姐细心,那边衣裳哪里会少了?倒是这些小物件,未必有人想着准备。”说到这里,又赞玉蛛学问好。
当初她们八个被卖之人,都有人伢子调理过,识得些字地。不过,因是做丫鬟的,也多是识得,认识账罢了,能够读个书,写封信地只有怜秋姐妹与玉蛛三人。
玉蛛心里甚是得意,面上却只是平平,待玉蜻出去,方寻了笔墨来,厚厚地给曹颂写了封信。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兄长
江宁,曹家西府。
听说兄长在前院偏厅传唤自己,曹心下甚至忐忑,低声问道:“四哥,可晓得是什么缘故?”
曹项回头,望着眉目清秀的弟弟,道:“还能有什么?先前劝你,你也不听,二哥脾气不是顶好,待会儿你多认些不是就是了,万不可顶嘴,你这又不是在理的事!”
兄弟两个虽不是同母,但因只相差半年,自幼同来同往的,倒比其他兄弟亲近些。
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笑着道:“还不是何嬷嬷,心疼弟弟穿了四个月的粗布衣裳,现下换季,想起里边不碍事,别人看不见,便给寻了细布内衣来!”
因上面还有嫡母与两个哥哥,本轮不到曹项说嘴,但是见弟弟这般丝毫没有认错的模样,他不禁也有些恼,止住脚步,正色道:“百善孝为先,父亲生养我们一场,咱们做儿女的,能够回报的就是守守孝罢了!就是瞒了所有人,还能瞒了自己个儿不成?是细布,还是软绸的,你当府里上下就你一个人不成?”
曹被说得怅怅的,笑了两声,道:“行了,四哥,弟弟晓得错了!这些个礼仪规矩繁琐的很,不过是面上的事,未必守了的,就是孝子,尽在本心,尽在本心!”
曹项摇摇头,很不赞同弟弟这番说辞,若是连面上的孝礼都守不到,那“本心”的孝是什么模样?为了弟弟着想,曹项还想忍不住开口提点提点,让他将腰间的荷包收起。虽说这个也是白色的,细布做的,但是却用了银线绣了花边。
曹倒是从谏如流,解下来抄到袖口里。
兄弟两个不好让兄长久等,快走几步,到了前院。
前院正堂奉着曹荃的灵位,现下日常并不在那边说话。都是西厅这边。
除了曹颂,兆佳氏与曹硕也赫然在座。曹反倒心里稳当些了,既然有母亲在,哥哥不过是训斥两句罢了。
曹项没想到兄长还把嫡母请来,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曹这边亦是。给母亲与两位哥哥请安。
兆佳氏原想要说话,临开口瞧了瞧大儿子,还是闭上了嘴。曹颂寒着脸,瞥了曹一眼,随后指了指曹硕下首的座位,对曹项道:“老四,坐!”
待曹项落座。曹颂方看着曹,半响没说话。
曹被看得心虚,脸上挤出一丝笑说:“哥!”
曹颂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袄里面穿的是什么衣裳?”
曹纵然是早有准备,但是在母亲与其他哥哥前挨长兄这般对待,心里也不自在,低头道:“细布衣裳!”
“好个细布衣裳!你将外头的袄去了,看大家冤枉没冤枉你!”曹颂见幼弟这幅模样,很是恼火。
兆佳氏心疼小儿子,低声劝长子道:“他还小呢。就算穿差了衣裳,让他换了就是,少说两句吧!”
“母亲。老五都十二,转年就十三,哪里还小?这些年来,家里有什么事,都让大伯他们担了。咱们西府就跟着混日子。而今。大伯上了年岁,哥哥为了家族前程在外头当差。非要等弟弟养成纨绔,累得他们操心再说吗?”曹颂道。
曹在旁听了,很是不以为然,不由插嘴道:“是穿了绸衣裳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地?若是守起古礼来,大家都应在丰润坟茔地前结庐呢,哪里会回来江宁?照二哥这样说,六月间母亲生病用了鸡汤也是不合规矩……”
曹项见哥哥已经满脸怒火,弟弟还犹不自知的说着,便知道要坏菜。果不其然,就见曹颂“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冲过去给了曹一脚。
曹身量小,又没有防备,被哥哥踹倒在地,“哎呦”了一声,脸上带出惧意。
曹颂一时冲动踹了他一脚后,见他那害怕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悔,还想着胡乱再训他两句便收场,不料刚好看到曹袖口里掉出的银线绣了花边的荷包,立时又拧紧了眉,又有想打人地冲动。
曹硕与曹项都离开座位,去扶曹。兆佳氏唬了一跳,过来拉住曹颂,不住口地道:“好好说的就是,好好说就是!”
曹忒是委屈,撅着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嘟囔道:“说不过人,就动手……”被曹项用手给遮住嘴巴。
曹硕忙劝道:“哥哥息怒,小五虽然不小了,但是自己个儿应该也想不起来换这个,或许是哪个奴才撺掇的,使得他没了分寸!”
众人闻言,皆向曹望去。曹已是怕了,但是却不愿说出何嬷嬷来受大家的罚,于是略带祈求地瞧了四哥曹项一眼,而后方低声,道:“没人撺掇我,是……是我自己个儿嫌粗布衣衫剌身子,才想着趁换季时换的!我……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曹颂听着脸黑得不行,不由跟母亲抱怨道:“都是您惯的,娇生惯养,连礼仪廉耻之心都没了!”
曹不敢再回嘴,曹硕见哥哥向来粗心惯的,怕一句话不好,小弟又要受皮肉之苦,便劝道:“小五既知道错了,哥哥就饶了他这遭,让他抄写十遍《孝经》吧!”
曹颂虽然为弟弟地不懂事恼,却真没想出什么惩戒的法子来,不过想着打一顿、骂一次罢了,听到曹硕的建议,倒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允了,摆摆手叫兄弟们先下去。
待出了屋子,曹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抽搐了两下。曹项有点担心,问道:“可是刚才跌到地上,磕到哪里?”
曹刚才是实打实坐了个屁股蹲,确实有些肉疼,不过因好强,摇摇头道:“没磕着,只是没防备,没站稳罢了!我是想着。二哥本来待我们也不这样,前几年常带着咱们耍地,如今怎么成迂腐的老夫子,跟那……”说到这里,自觉失言,回头看了一眼。果见曹硕正冷着眼瞧他。
曹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个嘴巴子了,为何这般嘴欠,心里腹诽几句罢了,偏生要说出来。
曹硕不再看他,随口道:“十五遍《孝经》,可使得?”
曹哪里还会再找不痛快,十五就十五吧。于是很是乖巧地应道:“是,三哥!”
偏厅里,见弟弟们都出去。曹颂方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兆佳氏当他还恼着,便为小儿子说起好话来:“曹自小最是乖巧,这些亦是小孩子,不晓得轻重,也不能都怨他!你父亲不是古板之人……”提起丈夫,就有些说不下去。眼圈已经红了。
曹颂见向来爽利的母亲如今整日里恹恹的,没个精神,也心疼她。道:“儿子也是为他好,在家里怎地都好说,骨肉至亲,再恼他还能害他不成?眼见就大了,若是往后不在家里。还这样肆意行事。惹出祸来,不是更要累及母亲忧心!”
母子正说着家常。便有管家来报,道是东府太太打山东回来了。身子酸酸的,换了外头衣裳后,便在侧间炕上歪了。绣鸾一边帮李氏捏肩,一边将府里这些时日的家务大致说了。
绣鸾二十多岁,是李氏身边的通房丫头,素来行事稳妥。曹寅虽然有两个妾室,但都是不管事地,这几年反而是绣鸾这边帮了李氏不少力。
这次李氏去山东看媳妇孙子,绣鸾没有跟着去,让李氏留下来照看曹寅起居。
听说妻子回来了,曹寅也打前院衙门过来,见她面带倦乏之色,略有嗔怪道:“大老远去了,怎么这几日便回来了,往返奔波,累着可怎生好!”
李氏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胳膊,笑着说:“到底是上了年岁,这才几日的路,就觉得身子酸了!老爷不必恼,咱们那个儿子是个什么秉性,您又不是不晓得?就是我想要再留,怕也要催着我回来侍候老爷了!”
曹寅听了,脸上浮出些许笑意来,这几年曹甚是关注他地康健,各式地药材,每次家书中,也有小半月是提及此事的。就是特意打发吴盛到江宁当差,也是为了不让父母生病瞒着他。
李氏想起儿子前些日子巴望着孙子的大名时,不禁笑了,对丈夫说道:“老爷也是好耐性,不是打知道媳妇怀孕便开始翻书了吗,怎地天佑的大名还没起好?您不知道,儿那些日子可是早晚都要念叨一遍,怎地也猜不透老爷这边会定个什么名儿出来!”
曹寅摇摇头,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急什么,入学前再想也来得急!”
李氏想起儿子出生时,公公已经去世多年,丈夫想了名字,也是悬而未决,最终还是皇上恩典赐的名。不得不承认,他实是没有取名地天分。
丫鬟来报,二太太与二爷来了。李氏笑道:“快请进来,正要打发人去请!”
曹寅前头差事还没忙完,与兆佳氏、曹颂打了个招呼后,便先回衙门去了。璧亲自送出来。虽然官职这块论,曹是他地下级;但是论起勋爵与郡主额驸的身份,却是比甘国璧身份要高上许多。因此,他虽没有特意巴结,但是也不愿意有怠慢失礼之处。
对于曹这次来布政使司衙门主动寻“公务”,为长官分忧地行为,甘国璧自然更不好阻拦,而且还很是赞同。
刚好月初圣寿节时,康熙给户部下了谕旨,要使得“率土黎庶,普被恩膏”。除了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及山西、河南、陕西、甘肃、湖北、湖南以外的省份,康熙五十年与五十一年的地丁钱粮,一概蠲免。历年旧欠钱粮,也一并免徵。另外,对于旱涝频繁的江苏、安徽、山东、江西四省,除漕项外,康熙五十二年应徵地亩银、人丁银,俱著察明全免。其历年旧欠银,亦并著免徵。
这一番免徵下来,纵然是惠及山东黎庶,却也苦了布政使司衙门这边。番库库银不足,明年有些个政令施行起来,也有些不便。
这来年地开支预算报到户部,还不知能够批几成下来。甘国璧上任方几个月,便遇到这个大难题,这些日子正与幕僚想主意,该如何行事。
曹来的却是正好,不仅是户部的老人,还有着这不容轻易开罪地尊贵身份,若是回京跑跑户部,那不是什么都有。因此,他很是通情理地给了曹这个出公差的机会。
曹这边,自然也甚是满意,还道对大人的照拂感激不已,若有机会回报,必定效劳。
待离布政使司衙门远了,曹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心下说不出的愤怒。虽然从血缘上说,曹颐却是他的堂妹不假,但是打感情上来看,他更像是将这个小丫头当女儿般待的。
就是不论血缘,不论这十多年相处地情分,单说当年杭州的数日照看。这世上,他欠下救命恩情的不仅是四阿哥与十三阿哥,那个站在他身前,为了个馒头,与其他人对峙地萍儿亦是。
对于这个对自己有恩情,又苦命的丫头,曹是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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