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感动,可是如若没有她那曲《国风》,我又怎么可能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这一些都是拜她所赐,我又怎么可能放下!”伊冷雪激动地说道,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有泪光流转,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都是那样一双邪恶的眼睛,还有那漫天的火,不断地朝我烧过来,似乎随时会将我化为灰烬。以至于到了现在,不管多冷我都不敢离火盆太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伊冷雪,你比别人痛些,不过是因为你表达的比别人精彩一些。”夜无烟忽然开口截断了伊冷雪的话头,他没有因为她的痛苦和眼泪而有半分的柔和,声音反倒剔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冷酷,“在这个世上,谁的心里没有一点痛?谁又没有吃过苦呢?谁又是一帆风顺的呢?你以为江瑟瑟就不痛苦吗?我告诉你,她的痛苦绝不比你少,只是,她从来不喜欢向别人诉说而已。”
夜无烟冷冷说道,眼前浮现的是瑟瑟白皙的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当初,跌下悬崖,她该有多痛啊!
伊冷雪的满腔哀怨被夜无烟一番话生生堵了回去,她凝立在屋内,捂着胸口,一口气憋在胸臆间,差点没有背过来。
而夜无烟却冷酷着脸,继续说道:“就算是再痛,也不能成为你陷害别人的理由。伊冷雪,黑山崖上那一幕,你有参与,别告诉我你没有,医治寒毒的药丸,你藏起了五粒。你试图陷害我的妻,杀害我的孩子。你做的这些,早已足以让我和你恩断义绝?而如今,你又想要我身败名裂,在这天下无立足之地。冷雪,你真的该好好想一想了!”
伊冷雪闻言,好似被惊雷轰过,愣愣地站在屋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未曾料到,夜无烟早已看透了她所做的一切,一刹那,脸色玉白如纸。
夜无烟却看也不看伊冷雪,沉声道:“来人!”
棉帘子开处,玲珑领着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送伊祭司回北鲁国。”夜无烟淡淡说道,深邃凌厉的眸子,像含着两块寒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有的,只是怜悯。
“我不走!”伊冷雪抬眸,美目中含着凄凉的绝望,怔怔望着夜无烟。
“怎么,你还要留下来看我是如何败的,如何死的,对吗?我想,你可能会失望,所以你不如不看。”言罢,转身再次走到窗畔,凤眸微眯,凝视着窗外的寒梅。
伊冷雪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光影里的夜无烟。
他只着一身家常的布衣,却那样俊美,那样脱俗。浑身上下散发的高雅之气,是她在北鲁国男子身上从未看到的。或许,从她开始学习抚琴,开始接触南越文化,她便注定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只可惜,他却不再喜欢她。
“好,我走!”伊冷雪低低说道,一丝似有若无的矜傲从上挑的眉梢扬了出来,轻轻的话音里含着一丝凄凉,她对夜无烟施了一礼,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缓缓向外走去。
屋外,呼呼的冷风刮来,割的她玉脸生疼。
她在玲珑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墨城的璿王府。
她坐在马车中,身子不断打颤,银牙,咬破了嘴唇。只是,眉宇间,全是戾气。
其实,她并不想他死,她只是要他回到当初,回到一无所有的当初,那么,他们两个是否还可以重新来过?!
他让她放下吧,可是,她知道,她放不下了,她或许永远也放不下了!
蝶恋花031章
十月二十八,墨城。
虽然没有下雪,但天色实在不太好。浓云密布,阴沉沉的压在头顶,令人心头莫名的压抑。当然,这份压抑不仅仅来自阴沉的天色,还有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兵马。
因和顺皇帝下的是密旨,这五万精兵并非顾永和辛达从皇城带来的兵马,若那样大动干戈,还未及动身,消息恐怕早传了出去。朝廷本就在北方重镇布有精兵强将,顾永和辛达二将秘密抵达北方后,便从居崖关,抽调了五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墨城。
这般雷霆之速,如若夜无烟没有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想要逃匿也来不及。不过,夜无烟纵然得了消息,也没有逃匿。
五万精兵,而璿王如今兵权被夺,麾下无一兵一将。如此悬殊,在旁人眼中,胜负自不用说。
墨城璿王府邸内,后花园里的梅花一夜间皆已绽放,风扫廋枝,冰梅疏绽。眼前,花影扶疏,鼻间,暗香盈盈。
梅林中有一座亭子,屋檐高翘,如鸟之翼。亭中地面上铺着一块方正的波斯地毯,褐色的底子绣着繁复古韵的花纹。毯子上摆着一张红木桌案,夜无烟和金堂悠然坐在锦团上,正在黑白子间厮杀。
娉婷凝立在一侧,微笑着看两个人下棋。
金堂是夜无烟的总管,战场上也是夜无烟的军师,棋技自然不弱。
“城中百姓可都安顿好了?”夜无烟拈起一白子,悠然落下,淡淡问道。
金堂在东北角落下一黑子,沉声道:“已按照王爷的吩咐,老弱妇孺都已悄悄转移出城。只是,大多男丁不肯走。他们,要留下和王爷共进退。属下费了很多口舌,才将他们成功劝离。”
夜无烟在墨城几载,手下将士虽然骁勇善战,但,却从不扰民。军威赫赫,却军纪严整。而夜无烟更是爱民如子,极受百姓拥戴。这些留下来的男丁,也是猜测到了璿王的处境,是以才要求留下来,必要时,准备尽自己一份力。
夜无烟捏着白子的手顿了一顿,修眉凝了凝,将白子落下,凝声道:“你输了!”
金堂低头一看,果然,白子已成飞龙之势冲破了他黑子的重重包围,一跃冲天。
夜无烟推开棋盘,缓缓站走身来,负手走出亭子,幽深的黑眸在绚烂梅花的映衬下,透出极亮的光芒来。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撕去那张无害温文的外表,他其实是一只睥睨尘世的鹰隼,随时都可以伸出利爪将猎物撕裂,不过,这要端看他有没有那份闲心!
“报!”府里的一个护卫疾步到了后花园的亭子前,一身凝重的盔甲,步履铮铮,“禀王爷,辛达率四万兵马驻扎在城外,顾永率一万精兵已经进城,现下已经将王府团团包围,队伍里有位监军手执皇帝的圣旨,要王爷您到门外听旨!说是王爷若是不去听旨,便要以谋反罪论处。”
“监军?”夜无烟狭长的凤眸凛了起来,他缓步走下台阶,回首对金堂道:“金堂,随本王到府外一观!”
沿着铺着青石的甬路,夜无烟缓步而行,甬路两侧的苍松翠柏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寒风袭来,雪粒被扬起,雾气一般袭向夜无烟。他一身素衣宽袍,迎风而行,衣衫飘逸灵魂,但气势却稳重如山。
伴随着雪雾袭来的还有一支支翎箭,从空中簇簇落下,很锋利,很短,纷纷扬扬,就像雪片一样密集,看上去颇为壮观。屋檐上,廊柱上,皆是滑入数寸有余的利箭。
几名护卫散布在夜无烟身周,挥动手中兵刃,将漫天的飞箭尽数击落。
当府门大开,在外列队的兵士现到一身家常袍服的夜无烟,俱是齐齐一震。
顾永一入城,便察觉到眼前的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心中不仅一惊,方知璿王早已得了消息,看样子是逃匿了。不料,府门开处,那缓步而出的男子,竟然是璿王。
顾永一声令下,弓箭手即刻停止了射箭。
夜无烟凝立在府门前,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意,温和无害的眸光从顾永和辛达身上掠过,凝注在一侧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身上,确切地说,那还是一个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躯体裹在肃穆的官服里,看上去有些不太相配。一张脸很是俊美,是艳若春花,皎如明月那种美。只是,稚嫩的脸,带着惹人怜的青涩。
这就是监军?
生的如此漂亮,又如此年轻的男子,竟然是夜无尘派来的监军?
夜无烟的凤眸眯了起来,眸中迸发出凛冽的寒意。隐约想起,这些日子从探子口中,得来的关于夜无烟宠信男宠的事情。
他很久以前就曾听说夜无尘有断袖之癖,只是,却从未抓住他这方面的把柄,或许是因为父皇在位,所以他很是收敛。以至于近些年,他几乎以为那不过是谣传罢了。然,却未曾料到,他刚刚继位,便肆无忌惮起来。眼前这一位,不用想,也隐约独到了是谁?
“璿王,还不跪下接旨?!”年轻的监军慢悠悠说道,一双黑眸有兴趣地凝视着夜无烟。
夜无烟眼角一挑,环视着四周的手执弓箭的兵将,眸光再凝注到这个少年春花般的脸庞上,冷言道:“吾皇的圣旨便是这样送来的吗?”
夜无尘生怕逼不反他,甚至于派出男宠来传旨,要他向这样一个男宠下跪。这样的计策,也不知是何人所出!?
“璿王,你想要谋反吗?”年轻的监军尘着嗓子喊道。
夜无烟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斜斜一挑,缓缓笑道:“请问监军大人,你因何判定本王要谋反?!”
少年监军指着夜无烟,大声呼道:“璿王,吾皇的圣旨到了,你不摆香案跪接,难道不是要谋反吗?”
夜无烟勾起嘴角,无声的绽绌一抹笑意,黑眸异常深邃凌厉:“金堂,摆香案!”他淡淡说道。
金堂应声道:“是!”回身吩咐侍卫去府内搬木案去。
“监军大人,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夜无烟曼笑着问道。
顾永趋前道:“璿王,监军大人姓兰名庭!”顾永打心眼里不愿看到璿王反,就算他现下有精兵五万,而璿王府的护卫看上去不过千人,然,自从看到这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他心底便开始惴惴的。
“姓兰?何方人士?”夜无烟继续问道。
“璿王,你话太多了!”兰庭美丽的眼睛一瞪,冷哼道。
夜无烟眼眸一眯,唇角一弯,道:“兰大人,既然身为监军,想必武艺不弱,不知本王可否请教!”言罢,不及那监军兰庭反应过来,趋前一步,宽袍荡起冷风,向他挥去。
兰庭向前身后好多护卫,见状慌忙挥刀去保,夜无烟袖袍一挥,凌厉的气势迫得那些人四散飞去,一阵阵惨呼声此起彼伏。
兰庭见势不妙,袍袖一挥,眼前一片烟雾腾起。再看时,眼前哪里还有那兰庭的身影?他逃得快,逃得诡异!
烟雾遁?!
夜无烟玩味地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冷不丁地射出摄人的寒光。
虽然,江湖上也有人会用烟雾弹临阵逃匿,但却不似这咱娴熟诡异的身法,这种身法,分明有些像伊脉国忍术!
伊脉国!忍术!
夜无尘,你知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在身边?!你是否已经知道,祖宗创下的基业已经岌岌可危?!
夜无烟定定凝立,深邃的凤眸如同被寒冰浸润,冷冽异常。
远处,队伍之中,兰庭乍然高呼道:“璿王反!!!众将士速速擒贼!擒住璿王者重重有赏!”
醇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在冬日的寒风中飘荡,那声音不算大,但是,却稳稳地传入兵士耳中。
他振臂一呼,万余人的场面瞬间一片寂静,只听得那少年娇艳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悠悠回荡。
无人应和,也不知那些兵士是震惊的,还是怎么!?
“璿王,你真的要反?”顾永高声问道,声音里隐约透着一丝惊骇。
“有何不可?”夜无烟沉声说道。
他迎风而立,长袖当风,如夜空一般幽深的眸波光璀璨,唇边,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虽闲淡悠然,然,那种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却令人感到压迫,无法呼吸。
这种气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千锤百炼而出的,绝非常人可以拥有的。
顾永向仰慕璿王,然璿王已反,不得已,号令兵士,擒王。
一场战事,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终于爆发。
*
“十月二十八日,璿王反!”
“十月二十八日,辰时,顾永和辛达率五万精兵奇袭墨城,然墨城已成空城一座。辰时三刻,顾永再率一万精兵围困王府,少时,璿王缓步出府。监军宣旨时,璿王忽而发难,监军逃。”
“璿王反,以府内千余名护卫对峙万名精兵。完胜,生擒顾永,顾永降!”
“巳时,璿王的得力部下,张子恒、王策二将率两万银翼军,奇袭墨城城外辛达的四万兵马,战到午时,以少胜多。辛达战死,四万兵士,降三万。自此,璿王已拥兵五万。”
“其后,璿王以雷霆之速,率军攻打周围三洲,青州,永州,和梁州。青州永州降,梁州守将战死,不到三日,璿王已经将三洲收入囊中。”
“十一月初一,璿王召集众将士,于梁州城外誓师靖难。璿王曰:吾,乃嘉祥皇帝六子,国家至亲。嘉祥二十六年,奉命镇守边疆,败乌氏,灭胡蛮,收复北方数十城。嘉祥三十年,封为璿王,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然,今新皇登基,信任奸妄,宠爱男宠,谋害忠良,致使朝纲不振。祖宗创业艰难,原要绵延无穷。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兴兵讨伐之。今,吾在此立誓,誓要驱除奸妄,以清君侧,安社稷!”
“朝廷北部重兵,多集于东部牙台,西部居崖关,北部绍州。今,三处重兵,约五十万,已齐赴墨城。”
“和顺帝听闻璿王反,震怒。问,何人愿领兵擒贼。问数遍无人敢应。龙颜震怒,遂指派轩辕彪为主将,唐雄为副将,率军五十万,开赴北方。”
空气里淡雅茶香淡淡缭绕,瑟瑟坐在花厅之中,手中执着云杯,然,良久却没有饮得一口。她的心神,此时俱在紫迷所念得一字一句之上。
字字句句,都令她平静的心糊掀起狂澜。
他终于起事了!
虽不能亲历当时情景,但,期间的惊心动魄,她却从这简单的字里行间,一一感受到了。
当日情况,应是险之又险,以一千护卫对一万精兵,想必,那一千护卫皆是他银翼军之精锐,否则,怎能敌得过。张子恒和王策是夜无烟爱将,夜无烟反,他们自然也是随之而反。朝廷只是夺了夜无烟兵权,却还未曾来得及将其奈将士的兵权夺去。
夜无烟在北方声名赫赫,此番一起事,降者居多,尤其是他麾下旧部。短短十日内,他已由无一兵一将的闲散王爷,已经拥兵十五万。然则,纵然如此,又怎么抵得过,朝廷的百万大军?!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瑟瑟敛下睫毛,慢慢品了一口茶,却品出一品苦涩的滋味来,她忍不住凝眉。紫迷见状,悄悄退了出去,花厅内一片寂静。这阁楼位于海角,遥遥地,甚至能听到海浪的喧嚣。
瑟瑟单手支着下巴,敛着眼睫,静静坐在案前。
凤眠挑开帘子漫步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瑟瑟托腮凝思的样子。
他径直走到瑟瑟面前,坐到瑟瑟对面的躺椅上,以双手做枕,慵懒地倚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瑟瑟。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到她脸上,绝美的脸庞一半笼在丽日下,一半隐在淡淡的暗影里,透着难言的媚丽。美目凝视着窗外,眼底波光清澈,黛眉轻颦,带着一丝难解的轻愁。
“你是在担忧他吗?”凤眠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难言的喟叹。
瑟瑟抬睫,静静看了一眼凤眠。遂微笑道:“不错!确实是在些担心,十五万兵马如何能敌得过百万精兵。”
她的确是在担忧他,这是内心深处的感觉,她骗不了自己的。
“主人那边眠倒不担忧!”凤眠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