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翼显得有些紧张,连忙说:“你渴了么?冰箱里有娃哈哈果奶,我拿给你。”
林婉见他反应这么大,讪讪说道:“我醉酒的样子很难看吧?”
董翼想了想:“还好,挺可爱的,笑个不停。”
“我……”林婉鼓起勇气:“是不是打你了?”
董翼失笑:“没那么夸张,你乖得很——就是不太认得人……酒品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你怎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原来自己醉了也没那么可怕,林婉恨恨地想,苏可那家伙又骗人!
董翼招呼她到客厅坐,拿零食给她:“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巧克力?奶糖?对了,我侄子最喜欢薯片。”
林婉郁闷地说:“我今年要满二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
董翼笑了:“哦,二十四,这么老了。”
林婉看他笑得捉狭,有些恼火:“再过三年,我就能变成刘露露那种样子!”
董翼很震惊:“你怎么把她做为自己的参考标准啊?”
林婉说:“我觉得她那样挺好的啊,又成熟又老练,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不会被人欺负。”
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受不住诱惑,窝到沙发里吃了块香滑丝润的巧克力,吃完了她向董翼告辞,董翼正抽烟,把烟头熄了起身说:“我送你。”
“不用了,你还是在家里看着饭吧。”
她站起来对董翼作了个揖,一本正经地说告别语:“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她穿着件白色大毛衣,头发束成马尾,显得脸只有巴掌大,手缩到袖子里,拱手的样子像只招财猫,董翼忍不住笑了:“是啊,新年快乐,我怎么这茬给忘了,你等我一下。”
他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出来,手里拿了个红包塞到她手上:“来,给小朋友的压岁钱。”
林婉一怔,连忙说:“我不要。”
董翼微笑着说:“小朋友都来给我拜年了,又专门给我送了年夜饭,怎么可以不给红包。”
林婉闷闷说道:“我又不是为了你的压岁钱才来的。”那个红包握在手里厚厚一摞,明显能感觉到分量不轻,她把红包扔到茶几上,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你吃吧,我走了,家里还等我呢。”
董翼上前一步拉住她:“怎么?生气了?”
林婉觉得难受极了,低着头说:“没有。”
董翼说:“还说没有,嘴巴上边可以挂油瓶了。”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边,语气那样温和,像是在教育自己不懂事的小侄儿。
林婉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首先我不是小朋友!另外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要你的压岁钱!也更不是为了讨好你,拍你马屁!过年以后我就去考公务员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公司里老有人会讲错话做错事了!”
董翼慢慢把手松开:“我说怎么这么好,原来是跟我来辞行的啊。”
林婉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委屈,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是!”
他们僵持在那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雁城的规矩是年三十吃年夜饭前要放鞭炮,以示慰劳一家人一年的辛苦,六点左右正是这个时间,顿时整个城市一片喧闹。
董翼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注视她,他们离得那么近,他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一直要看到她的心坎里,林婉突然莫名地觉得惊慌,身子开始哆嗦,他异于寻常的专注眼神让她觉得隐隐不安,不敢深究,可是不问清楚又似乎不甘心,心中一片混乱。过了一会鞭炮声停止,室内寂然无声,董翼说:“那么,换个方式好不好?”过了一会鞭炮声停止,室内寂然无声,董翼说:“那么,换个方式好不好?”
从嘈杂的声音里突然回复到静谧,林婉觉得耳朵里有些嗡嗡作响,她脑子发昏:“什么?”
董翼问她:“如果我没记错,雁城的习俗除开长辈给晚辈压岁钱,同辈之间有一种关系也会给,对不对?”
林婉恍恍惚惚地发着呆,是,雁城的古老习俗里,每到除夕,丈夫会给妻子压岁钱,后来慢慢发展到开始工作有收入的男朋友也会给自己的女友压岁钱,用以谢谢另一半对自己的支持,也希冀来年两人的感情更好。白天她还看见父亲悄悄塞给了母亲一个红包,那刹那母亲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董翼点点头:“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同事之间不可以谈恋爱,虽然没有编进公司章程,但我也没有反对,因为担心会影响员工工作。林婉,你说我把这条取消好不好?”
林婉直愣愣地望着董翼,脑子里一片迟钝的空白,董翼心平气和地说:“如果这样,这个压岁钱你收不收?”
林婉心脏处有几分麻痒,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的眼神一直望到他身后去,拉开的窗帘外面是已经朦胧的天色,但是依旧可以看见远处碧波荡漾的江水,再晚一些,或许会有明明灭灭的渔火点燃。白天看上去总是强悍无比的董翼,独自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夜晚的时候看着江面的帆船游弋,他是否会感到寂寞?
董翼等着她的答案,从来都是从容沉静的神情竟然显得有些许紧张,过了一会林婉依旧不做声,他终于慢慢说道:“或许,我不该这么急,换个方式会更好……”
那天晚上背着林婉回去以后,他回了自己房间,脱下大衣时发现下摆一片濡湿,想必是林婉脚不老实踹在上面的湿印子,本来用手拍一拍也就算了,不知怎地他竟然握着那块水渍发了半晌呆。等回过神来,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他对她,竟然已经不只是存着一般好感那么简单。
林婉看他说这话时,脸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但这笑容和他平日里看她的那种笑不同。他平常对她笑时,会把头微微一低,嘴角轻轻上扬,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及酒窝,但是现在——不是那样,他脸上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现在的笑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林婉突然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今天就这么走了,那种曾经让她艳慕的笑容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这个想法进到脑子里,她突然觉得难过起来。
她猛然回过神来,脑子里像住了个小人指挥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她把手往茶几上的红包重重一拍,大声说:“我要!”
第九章
这一年里的热闹日子隔得很近,农历大年初三就是情人节,林婉约了苏可陪她逛街。
“你说你说,我买什么送他比较好?”她在琳琅满目的百货店挑花了眼,完全拿不定主意。
苏可陪着她从中午逛到下午,已经脸色灰败,她用不可置信地口吻说:“林婉,你什么时候变成铁娘子了?”
“你看看,你看看!”她指一指店堂里那些雀跃穿梭的老老嫩嫩的女性:“你现在的面部表情跟她们一个样!好像购物已经成为你毕生的目的,咱们这辈子的花样年华不多,你也做点更有意义的好不好?真是太可怕了。”
林婉横了她一眼:“我跟她们怎么会相同?她们是抢打折的衣服,我在给男朋友挑情人节礼物,太有意义了!”她特意把男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是!我听说林大小姐交了男友,要送第一份情人节礼物,可也不必把雁城的所有的百货商场逛遍吧?拜托,从吃的、穿的、用的到电子类产品,你哪样没看过?你还想怎么样?他再好也不过就是个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男人,至于这么大费周折么?你帮我挑生日礼物怎么没见这么费心?”
林婉没空搭理她的抱怨,突然眼前一亮:“对了!还是那个好!”
她拖着苏可到施华洛斯奇的柜台前:“水晶袖扣怎么样?他西装多,正好配。”
苏可伸头看一眼标签:“小姐,这副是奥地利原产的,你一个月薪水。”
林婉捧着那对袖扣眼睛发亮、爱不释手,哪里还会心疼钱,她毫不犹豫地小手一挥:“买!”
售货员笑眯眯地说:“小姐眼光真好,收到礼物的先生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林婉连忙说:“我送男朋友的,麻烦你包漂亮点。”平常眼巴巴地看其他女孩为男朋友选购商品时她总是很气馁,今天终于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刻,心中的自豪不可言喻。
苏可趁着售货员把货品包装,凑到林婉跟前鄙视她:“你看看你那显摆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男友,矜持!矜持!ok?”
林婉很爽地长长舒了口气:“你不会懂的,有了爱人却不显摆的痛苦简直跟毒瘾发作一样令人难受。”她是那种只要认定一个人就会为对方掏心窝的傻子,但凡遇到节日生日之类的重大日子,简直恨不得把自己都打了包奉献给对方,以前对唐进这样现在对董翼也这样。
苏可用力扯她的长头发:“到底是谁?把你迷得这么五迷三道的?我真是莫名其妙了,你平常挑个发夹都要我参考,现在突然跳出来跟我说你挑了个男人!”
林婉哎哟一声,把头发拔出来:“跟你讲了说来话长,我们先各自赴自己的情人节约会,我知道你约了人,不过不知道是小唐小陈还是小谢。约会结束后我去你家,跟你慢慢讲,呵呵,已经跟家里说好今晚住你那里了。”
她像只欢乐蝴蝶似的拎着礼品袋飞出了商店。
林婉的约会持续了五个半钟头,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甜蜜蜜地敲开苏可的家门。
苏可工作以后租了个小单身公寓独自居住,她时常说辛苦赚来的钱三分之一花在月租上,三分之一花在衣服上,另外还要吃喝花销,所以总是一穷二白。林婉对这种贫穷羡慕得不得了,时常跑来做客,这里虽然地方狭小,但是胜在自由,比她自己家好玩多了。
她进门的时候苏可已经洗过澡换好了睡衣,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按熄了好几个烟头。房间里只开了盏幽暗的台灯,或许是光线昏昏的缘故,苏可的面色有些凝重。
林婉笑嘻嘻地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跑到苏可面前献宝:“看,我收的情人节礼物。”看得出她今晚过得极为开心,整个人闪烁得几乎发亮,美丽得如同安琪儿。
苏可伸手拿她颈上的白金链子看了看:“不错,卡地亚的新款项链,配得上你的施华洛世奇了。”
林婉呵呵笑个不停,一脸陶醉地在镜子里比划来比划去,抬头看见苏可在后面注视她,平素里总是懒洋洋的神色全然不见,竟然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忍不住问:“怎么了?晚饭吃的不开心啊?哪吃的?”
苏可慢慢把膝盖曲起来,下巴抵了上去:“今天雁城所有的餐厅都恨不得把可以利用的空间全部摆上双人桌椅,如果可以最好洗手间都搭上一张台。我去的地方倒是挺有意思,为了显气氛反而把台子撤掉了一大半,总共只有二十四张桌子,每张台的价格是平常的二十倍,还只接待熟客。”
林婉一怔。
苏可说:“那样空旷,你都没看到我,林婉,我真怕你谈恋爱,你一恋爱起来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
“你也在雪堡?”
“是。”
林婉有些不满,走到她跟前用鼻子拱她:“既然看见我,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苏可轻声说:“因为太震惊,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你。在去赴约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丫头不知跑去哪里,我以为你会被一个与你一般大的年轻小生带去一间有点情调的小餐厅,吃过饭以后或许会去江边散散步,那个男孩应该有浓眉长睫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或许还会念几句诗弹一手好吉他。”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林婉察觉出苏可的不悦,解释道:“跟我一起吃饭的人是……”
“是董翼,你的老板,今天我赴约的人是雁城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老黄,董翼是他的朋友。”
林婉轻轻哦了一声。
苏可拉着林婉的手坐下,郑重问她:“林婉,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婉有点犯糊涂:“你明知故问。”
“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如果你有这种感觉,我不会再跟你讨论接下来的问题。”
林婉说:“怎么会,我知道你说话做事一定有你的道理。”
“你知道老黄与董翼是怎么认识的?”
林婉茫然地摇摇头。
苏可站起来,汲上拖鞋在室内来回走动几步:“那好,我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震惊。大概八、九年前,当时董翼才二十多岁,他哥哥承包了一个建筑施工队——严格说起来那应该就是凌翼公司的前身。董翼的哥哥做技术出身,老实内向,不会谈生意也不太会揽工程,所以效益一直很差。他们当时接了老黄的一个活儿,老黄欺负人家老实,借口资金周转不过来,到了年底死活拖着不给结款,结果那些民工全部闹到了董家。据说当时闹得很大,有搬他家东西的、有在他家吃喝睡觉的、有要在他家喝敌敌畏的,董翼的哥哥差点没跳了楼,一家老小都躲在房里哭。那年刚好董翼从外地回来,看见家里这情景,二话不说就去找了老黄,冰天雪地里他猫在老黄家门口等了一天,一看到老黄的人就把他一把拖到小区的花园里,拿出一只枪抵住他的头,说如果不给钱,当场就废了他。”
苏可停了停,看看瞪大眼睛的林婉:“你知道么?老黄跟我讲,董翼当时的表情彪悍凶猛,对他来说枪里这颗子弹射出去不像是打人,简直跟打只鸟差不多。”
林婉说:“那后来呢?”
苏可回答:“老黄吓坏了,马上开支票给他,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竟然从此以后交上了朋友。男人之间的友情真奇怪,会在那么一种奇异的状态下滋长,他甚至觉得董翼那个人如果在旧时会是个仗剑江湖的侠客。”
林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苏可看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光火:“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董翼那样的人不适合你,你这人太实心眼,如果交往深了就走不出来了,你得趁着现在还没开始马上和他断了,明白么?”
林婉望着苏可,静静说道:“不明白。”
苏可气恼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疯了么?”
林婉说:“我真不明白……以前我们念书的时候看新闻,你看到民工被拖欠一年血汗钱没钱回家过年的消息会跳脚骂人;也会说那些无良地产商得拿鞭子抽打抽打才能长良心。你可以跟无良地产商约会,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伸张正义的人谈恋爱?你那个老黄欺负董翼的哥哥老实,让人家家里大过年的给民工逼债,董翼他这么做有什么错了?为什么被你形容得这么面目全非?”
她振振有词,苏可气得几乎想揍她:“你怎么就这么脑子一根筋呢?我现在说的根本不是董翼这个人是好是坏的问题,我觉得他来路很复杂,这种敢随时拿着枪指着人家脑袋的人跟你根本不合适!难道听了刚刚那些你就不害怕么?”
林婉拿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撕扯着沙发上的抱枕,她短暂的静默了一下:“我害怕,你都这么不赞成,我害怕家里更加不会同意。”
苏可看她神色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颓然坐下:“这么几天工夫你就已经铁了心了?”
林婉想了想:“说不清,反正我没觉着他干了坏事,而且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很舒服。”
苏可放缓了声音:“或者我不该这么兜头就泼你的冷水,你总是把爱情看成是这世上最美好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担心你……你以前被那个混帐小子伤了一次,已经够倒霉了;像你这样的女孩,傻傻的没心眼,应该碰到一个最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