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敢再去招惹林修乔,吴桂英把所有的怒气都发作在吴桂兰身上,“妈听到你在做这种事,气得倒在床上,我们来时还爬不起来。她要我们好生问你,她那硬气好强的女子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谁他妈一生下来就想做婊子!”自见面起没有一句嘘寒问暖的话,现在又这样轻贱她,吴桂兰脾气本来不好,想到卧病在床的母亲,心中又气又痛,嘴上也就不管不顾起来。“臭丫头你少在这里阴一句阳一句地摆弄你姐,你以为你读的书有多干净?还不是你姐的卖肉钱……行,你能耐,你能耐有本事就自己挣钱读书去!”
一向少与人争执的吴桂英真正骂起架来哪里是吴桂兰的对手,当下就有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好,我再不用你的钱,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丢下决绝的话,她弯腰去扶父亲,“老爹,我们走。你还有我和弟妹,就当没生过这个不知羞的女人。”
“是啊,死了,就当死了……”吴老爹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泪纵横,却没有再看吴桂兰一眼。
“走吧,走吧,我这里脏,别弄脏了二位!”看着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吴桂兰眼前已有水气,却兀自嘴硬。
她啊,就是学不来柔软。多年来的忍辱苟且,掩藏真心,竟然让她在至亲的人面前也无法再以真实相对。没有了牵挂的家人,这些年,她究竟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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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看到林修乔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椅子中,她飞快地抬起手抹去滚下脸的水珠,脸胀得通红。
“你看热闹可看得够了!”她咬牙切齿地道。
林修乔扯了扯好看的唇,“还行。”顿了顿,才又道,“你家里的人好像很不能接受你做这行哦。”后面这一句话纯粹是故意招人恨的。
“干……与你无关。”吴桂兰差点破口大骂,却在看见他悠哉悠哉的样子时及时收住,冷冷回了句,然后从身上摸出手机一边拔号,一边走到门外院中。
林修乔好奇地跟在了她的后面,看她做什么。
“伟吗?”听到这两个字,他立时变了脸色。
“……我老爹和英妹儿来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一下他们?”
“嗯……都知道了……没什么,在气头上,过一阵子我再好好地和他们说。”
“……你打英妹儿的电话吧。麻烦你了!”
收起电话,吴桂兰回头,正对上林修乔不甚高兴的眼。“我说……”她叹了口气,不想和他发生争执,“林先生,你是不是该少来这儿啊。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吧。”林修乔勾起一边唇角,冷嘲道。她竟然一有事就想到那个叫张伟的男人,自己就在她面前,她却想尽办法要摆脱他,这算什么?
吴桂兰一愕,而后垂眼苦笑,“是,与我无关,你请吧……出去的时候麻烦顺便帮我把门带上。”说完,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内间床上和衣躺下。多年来所受的种种委屈痛苦仿佛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精力与他周旋。
平生第一次被这样的无视,林修乔气不过,差点真就这样掉头离去。可是一双脚却仿佛有自主意识似的,竟然跟在了她身后。无声地站在床边,他皱眉俯视这个让他一切的行为都脱离正轨的女人。
她面向里侧躺着,一抹极淡的悲凉从她紧锁的淡眉以及眼底的阴影中透露出来,酸楚涩人,她却抿紧了唇,没有流下一滴泪。
真是倔得可以。他叹气,心中某个角落在刹那间变得柔软无比,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的眉结上。
吴桂兰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一般充满渴望地抓住他的手,“你要我吧。”
林修乔僵住。
“你要我吧,求你。”仿佛害怕他拒绝,她哀哀地恳求,“我没病,真的,我每个月都有检查。我没有艾滋病,也没有性病……”
那双眸子里逐渐破碎的坚强以及倔强仿似一把尖锥,缓慢却固执地钻进林修乔未及设防的心中,他痛得呼吸一滞,不得不闭眼吸气以缓解那种感觉。
“唉……你原是看不上的……”他的反应落在吴桂兰的眼中就是拒绝,她悲哀地一笑,近乎无声地喃语,手渐渐松掉。
“你这女人!”林修乔反握住她松开的手,无奈地叹息,知道自己问题大了。
本是没有任何情欲的缠绵,却在吴桂兰因他的温柔而失控低泣出声时逐渐变质。
“……啊……成功……”在悲伤和欢娱同时达到顶点的那一刻,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终于也随之爆发出来,吴桂兰紧紧攀附着身上男人精壮的身体,带着哭腔地叫喊,“……想你,好想你……成功……”
林修乔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从身到心都寒了个透。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林修乔!”捧住女人的脸,对上她有些狂乱的眼睛,他咬牙切齿地道。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在床上把他错认,她竟然敢!
吴桂兰清醒过来,不明白他的怒火所为何来,有些茫然地道:“我知道啊。”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林修乔那一双比女人还漂亮的眼睛眯成了极危险的弧度,语气轻柔地重复她的话。“那么请问,那个成功是什么东西?”敢让他林修乔做替代品。
吴桂兰惊讶地张了张嘴,“成功不是东西……呃……”惊觉到语病,忙打住,只是看着林修乔,笑得有些古怪。
被她莫名其妙笑得不自在起来,林修乔突然预感到答案或许不是自己想知道的,于是悻悻地翻身侧躺在她身边,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疲倦的身体。
“喂!”看到她的笑渐渐敛去,他有些不满,“警告你,和我在一起时不准想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吴桂兰苦笑,幽幽叹息,“知道了……你是个好人唉……”想到父亲和妹子的怨怼,她不由有些感慨。
林修乔一夜未睡,此时倦意上涌,打了个呵欠,将她揽进怀里。“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别想那么多……”若她知道自己曾对她做过什么,她一定不会再这么说。心中嘀咕着,他将头埋在她脸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怎能不想?吴桂兰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很累,却了无睡意。看着近在咫尺的酣睡俊脸,她想着这些年自己的境遇,想着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想着老家气病在床的母亲……眼泪终于还是无声地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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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次日,吴桂兰在出门拾荒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
有着混血人俊美容貌的阿森倚坐在他那辆骚包的红色保时捷车盖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见到她,只是露出一个优雅得无懈可击的微笑,便将注意力收了回去。
吴桂兰想他恐怕是在这里等人,也没在意,只是走自己的。谁知在走到近处的时候,他蓦然啪地一下合上了火机的盖子,扬起那双浅灰色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些许轻佻地问:“多少钱玩一次?”
吴桂兰一怔,站住。
“我说,你陪睡一次要多少钱?”似乎为了证实她没有听错又或误解,阿森又缓慢而清楚地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吴桂兰眼微眯,其内的不善一闪而敛,“不做。”淡淡撂下两字,她没打算与他多做纠缠。是不是认真她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明摆着来找事的,她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愿惹麻烦上身,所以还是能忍就忍吧。
“不做?”阿森挑了挑眉,嗤笑,将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中,慢悠悠晃到吴桂兰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别假正经了。昨天不是才接了我的朋友?今天就装贞节女?呵呵……还是婊子有情?”语气戏谑,神态玩世不恭,眼神却凌厉而冷酷。
抿唇,吴桂兰深吸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做不做随我高兴,不劳阁下费心。”这个世上有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她很清楚,所以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
“啧,啧。”阿森摇头发出轻鄙的声音,上上下下打量着吴桂兰,却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显然对她随身带着的垃圾味深感厌恶。“不做就不做吧,我也不强人所难……呵呵……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谁会在意?呵呵……”
看着他狂妄嚣张的笑,吴桂兰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痒,不过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到忘记现实,于是只是保持耐性沉默地睨着他,等他让开。
“乔宠小嘉嘉宠得也太过了点,竟然为了她浪费大把的时间和你周旋。”笑声止,无视吴桂兰的冷漠,阿森露出怜悯的神色,“他是个为爱疯狂得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男人,我奉劝你一句,别太相信他,不然……”话意未尽,他让开了道,摆摆手往自己的车走去。
吴桂兰垂下眼,往前继续走去,似乎并不受他的话影响。
阿森上了车,当车滑过吴桂兰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探出头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凤凰怎么可能看得上野鸡?……别忘了自己前几个月有多么倒霉。你不会天真地以为那是运气不好吧……”
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后,他驱车绝尘而去。
吴桂兰停下,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半晌,突然笑了起来。这算他妈的什么世道?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喃喃地骂。她不天真,也不是傻瓜,一听那话便能捉摸出七八份的意思。原来,一场好心竟然让她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得罪了一尊瘟神,弄得自己像一只过街的老鼠,哪里也呆不下去。
虽然知道这个叫阿森的男人决不会好心地专门跑过来告诉她实情,但是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他所说的话还是值得她捉摸一番的。
转身,她往回走。在经历了亲人的反目之后,又得知这样似真似假的事实真相,任她再坚强也终于有些吃不消。
回到家,关好门,她冷静地走到床边。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海中浮起昨日那个人与她相拥而眠的情景,浮起那一日他抱住自己不肯放手的情景,不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王八蛋……”喃喃地骂了一句,她蓦地跪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被褥里,半天没有动静。
人活到她这份上也算是没用到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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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吴桂兰照常往家里面寄钱,只是因为拾荒的收入微薄,寄的也就少了。打过几次村头商店的电话,人家开始还帮着喊了几回,却没人来接,后来一听是她,干脆直接挂掉。想来她的事已经闹得全村皆知了吧。家里的情况都只能从张伟那里打听到,母亲没有什么大问题,英妹儿回了学校,有没有她似乎都无关紧要。
那天以后,林修乔也再没来过,算算亦有一月。原还些微期待能从他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死了心。或许对于他来说,她就只是一个能用钱买的廉价妓女,玩过便抛在了脑后。这是她早就看透的现实,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小荆每天傍晚都会出现,有他在旁,其实也不寂寞。正月一过,天气明显暖起来,院子里开始东一簇西一丛冒出了嫩绿色的草芽。衣服在一件件减少,肚子则在一天天长大。有时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在眼前,那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奇怪。
这天,从垃圾处理场回去,吴桂兰背着一背篓加一蛇皮袋拾来的废品边走边歇,到御苑外的公园时已经天黑,公园里的灯都亮了起来,放射着乳白色的光芒。因为天气暖和,公园里饭后散步的人很多,见到她都捏着鼻子嫌恶地远远避开。如同其他拾荒者一样,吴桂兰明白想要挣口饭吃,就必须学会忽视这些人的眼光,何况她以前的生计也不见得比这个更加受人待见。
在穿过公园正中的枫叶道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让她的步子迟缓了一下。
是林修乔,他正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并肩漫步在前面不远处,不时侧脸与之交谈几句,气氛融洽宁谧。
心仿佛被什么抓了一把,痛得她眼前发雾,深吸口气,她努力对自己扯出一个涩笑,然后挪动沉重如铅的双腿转进一旁弯曲的小径。
妈的,自作自受,活该!边走她边恨恨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涩意。然而——
没有办法!停住脚,她无力地垮下肩膀,为心中那剧烈的疼痛。
不自觉抚上隆起的小腹。她原是个唯利是图的下贱妓女,却要去学人家做什么好人,她哪是那种料啊。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她……
甩头,抛开一切应该不应该的想法,她继续往前。如果想要活下去,她就必须把他和他对她所做过的事给忘了,她从来就不是会为情要死要活的女人,现在也没必要装出一副被人玩弄后再抛弃的可怜样儿,那样的话连她都会唾弃自己。
回到家,打水洗漱过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开始煮东西吃。
小荆一脸苦瓜地晃了出来,穿着吴桂兰烧给他的新衣服,那双老是趿在脚上的湿鞋也换了下来,看上去可爱极了。
“妈,你的心又在痛了。”他抱怨,长长的留海半遮着明亮的眼,也掩去了些许精明的锐芒。
啊啊了两声,吴桂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不好意思地笑。自从答应小荆投胎做自己的孩子起,两人之间似乎就建立了某种联系,她的情绪会莫名其妙地影响到他。她痛的话,他也会跟着痛。所以那些天他几乎是跟着自己一起熬过来的,如果不是她以打胎为要胁的话,他早已气得去找林修乔和自己家人的麻烦了。
“妈,都跟你说了,以后让小荆来爱你,你也只疼小荆,别再想那些没心没肺的人,你总不听。”小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训道。
吴桂兰摇头失笑,看他现在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可以想象自己以后的生活不会太无聊。
水沸了,她起身去下面。这时有人敲门,她还没反应过来,小荆已经先一步跳起来,跑了出去。
吴桂兰也不急,自顾在椅子中坐下,看着飘浮在水中的细面,怔怔地出神。
“是成功哥哥。”在停了一会儿又响起的敲门声中,小荆悄无声息地回到她身边。他可以影响人的心理让人产生碰触窒息等相应幻觉,却不能真正地接触实物,连开门这么轻易的动作也做不到。
吴桂兰身体一僵,没有动。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在耳中响起,她却将锅端离火,盖了火盖,开始捞面。
“妈,不去开门吗?”小荆问,看上去有些着急。
吴桂兰没有回答,自顾吃面。啃了一天的冷馒头,胃的确需要一点热汤来暖一暖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小荆皱起眉头,愤愤不平地瞪着埋头吃面无动于衷的吴桂兰,“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想得不得了,等人家真来了,又把人关在门外……”
吴桂兰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应该去开门?”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唠叨起来都是很让人心烦的。
“当然。”小荆被成功打断数落,一昂小下巴,坚定地回应。
“行,听你的。我这就去开门,如果他还在的话,就让他进来。”吴桂兰低笑,放下筷子,起身。林修乔心高气傲,久等无人开门,怎么可能还在那里傻傻地站着。她这样做只是想让小荆死心而已。
“妈,你……”小荆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有些恼。
“嗯?不开了吗?”吴桂兰慈爱地看着他赌气的可爱样子,温柔地问。如果他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