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妖娆如罂粟的男人故作潇洒豁达地一笑,诱惑似的开口:“陛下想要辛做什么呢?”无论什么事,他都会让那人得偿所愿的,这是一开始的誓言。
说完那句话的燕礼恭显得很疲倦,但他对闻人辛的表现非常满意,这正是他所想要的,聪明的辛怎么会猜不到他是别有用心的呢?
“夜探肃王府,将燕礼慈给朕关到有悔祠去。”没有任何的迟疑,简单的命令泄露的只是一颗重新恢复无情的心。
闻人辛犹豫了,肃王府,没有任何漏洞的肃王府,他的融帝要他单枪匹马闯龙潭,这明显在为难自己。
见他如此,燕礼恭闪烁着琥珀色的双眸,冰冷地、阴翳地吐出了更加残忍的词句:“不要告诉朕你不行,朕知道辛是可以做到的,快去吧,失败的话,你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闻人辛愣住了,十年的忠诚换来的是这样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他的心凉了,眯起细长的凤眼,缱绻的柳眉蹙成丘峦,不解地问:“陛下,您是没有心的吗?”
已经转身欲将进屋的燕礼恭听到这样一问,迈出的脚顿住了,然,他没有回头,只甩下了这样一句:“辛,你放肆了。”便走了。
“是吗?我放肆了?”闻人辛喃喃自语,复又自问自答道:“是啊,我放肆了。”
然后,但见爻园黑影飘移,他凄然离去,乘着夜色他还要走一趟肃王府呢。
而那银丝墨色长衫在月光下闪耀的光辉竟如眼角含着的泪一般晶莹……
第三十章 双父词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一句话,九个字,三处无眠。
爻园里,燕礼恭痴守月华,对望伊人。
菡萏池边,韩赣显仰天长叹,悲己伤怀。
而肃王府中,前有孤客红影,踏月而来;后有暗探墨衣,乘月而归。
怀嫣西楼盖得甚是讲究,一砖一瓦皆费心思,尤其是那雕花的窗子,四爪玉蛟,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燕礼慈正站在这窗前,触摸着这镂空的窗格,背对着越微人,若有所思。
“告诉我,莲花印究竟是怎么回事。”浓重的压迫感直直地向燕礼慈逼来,纵使背着身,也无处可躲。
韩赣显虽是已将那段过往如实以告,但对于越微人来说,那是远远不够的,至于燕韩二人在死守契约的同时又以身犯险放孟燃嫣一条生路,他依旧不解。还有契约是如何成立的、谁用什么方法封印了燕少千,这些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韩太傅那里看来是挖不出什么了,那就只有再来这肃王府一次,燕礼慈作为燕少千的亲生父亲应该知道并愿意将细节一一告知。
越微人是这样猜测的,可当他真的来到这怀嫣西楼、见到燕礼慈并问出所想时,他发现他错了:燕礼慈同样对这些讳莫如深。
“殿下在怕什么?”等得太久,越微人已然十分不悦,沙哑慵懒的声音低了下来,更添几分迫人的压力。
燕礼慈还是不言语,指节明显的手依旧扶着窗。
“殿下是要看着少千去死吗?还是殿下心里有的只是她娘而没有她?”没有情感的发问犀锐地刺痛了燕礼慈,但回应还是没有到来。
“看来殿下是要弃少千于不顾了,那么,请殿下做好应有的准备。”闲闲地站起身,整了整艳丽的红袍,越微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窗外一眼,飘然离去。
此刻,闻人辛正在窗外,见越微人离去,黑影飘移,转眼翩然立定在燕礼慈面前,微微抱拳作揖,一句“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有悔祠,得罪了”后,燕礼慈便失去了知觉。
很显然,这一切缘于红袍客越微人的纵容。既然他越微人在肃王府问不出什么,不愿意弄脏手的自己乐得有人代劳,窗外的那人也算是绝顶高手,至少比少千强上几分,必是燕礼恭派来的无疑,那就让他把燕礼慈带走吧,反正少千正在宫中。
而出了肃王府的越微人只做了两件事:一、放了一只鸽子;二、走向大暨皇宫。
当燕礼慈身至有悔祠时,燕礼恭正在昭德殿接见前来请辞加请罪的韩赣显。
“太傅这是怎么了?”燕礼恭这话问得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辞呈已经递到了他手里,韩赣显怎么了,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陛下已经亲政,对付政事亦是游刃有余,老臣如今无用了,也到了该辞官的时候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韩赣显说得也算是头头是道。
然,燕礼恭岂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太傅以为,何为无用啊?”这一问,问得是千回百转,微眯斜瞥的双眸也显出如丝的风致,琥珀色的眼睛琉璃般闪烁,流光溢彩。
韩赣显一愣,无言以对。
“太傅既然不知,就让朕来告诉太傅吧。”冲暗处使了个颜色,两道黑影闪过,韩赣显顷刻被拿。燕礼恭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出了昭德殿直往有悔祠走去。
有悔祠,顾名思义:你会后悔来了这里。并不是因为这里会有残酷的刑罚,而是因为这里无与伦比的黑暗和让人绝望的死寂。
韩赣显被押到门内时,眼神涣散了。十九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活着的影像,自觉地钻入他的脑海,无法摆脱,亦无可摆脱。
他如是,燕礼慈亦然。恐惧、惶惶不安齐齐涌上心头,那样的夜晚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那夜无月,星子亦是黯淡的,黑暗地狱般的的有悔祠里不是寂静无声,而是充斥着似有若无的响动,“嘶嘶”的蛇吐信子声不绝于耳。
你知道有很多蛇,还知道它们离得很远,甚至明白它们伤不到你。但没有用,那“嘶嘶”的声音永远提醒着你,它们就在附近,一点也不远,随时可以游行而来。
今夜,明月高悬,星子依旧黯淡,祠外无风,是真正的死寂。
然后,着宝蓝色银丝盘龙锦袍的燕礼恭以死神样的嗓音宣判:“六哥,太傅大人,容许朕来提醒你们忘记了些不该忘记的事。从现在起,你们就在这祠中好好回味,等到忆起些什么的时候,也算是真正从此无用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棋局,唯一的结局便是满盘皆输:说不出所以然,则一直在这里呆到说得出来为止;说出所以然,则从此无用,必死无疑。可选的只是,你究竟想要在满是绝望的寂静里品位死亡到来的全部过程,还是想要一吐为快、干脆赴死。
也许有人会选择留下一个未解之谜,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但经历过那样一种痛苦的人,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于是,在越微人面前沉吟不语的燕礼慈开口了:“陛下希望臣忆起什么?”
正欲离开的燕礼恭听到这一句时,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冷冷的,似是嘲讽。早知如此简单,他早就把燕礼慈关在这里了,又何必为了那七十万大军的所属伤神至今。
“六哥这话说的,朕当然不愿看到六哥失去些过往,不完整的一辈子,多么教人伤心,朕就是想帮帮六哥的一点小忙而已。”不甚在意的语调,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燕礼慈。
“看来陛下也是想要知道莲花印的事了。”发抖的手与平静的声音,甚不和谐。
“不,朕要解了少千的莲花印。”一句话震撼了三个人,燕礼恭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念头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可只少顷工夫,他又一次重复道:“对,朕要解了少千的莲花印。”然后,毫无情感的琥珀色眼睛闪烁起来,发出诱人的神采。
瞬间,整个人又冰冷下来,阴冷的声音鬼魅一般传入燕礼慈、韩赣显的双耳:“想不出解封印的法子,你们,就都别想出有悔祠的门。”
“那是血咒。”一直神情恍惚、沉默不语的韩赣显终于想通了般,开口了:“解了也是于事无补的,除非有人为她受劫。”
“哦?”扬声一字,燕礼恭的脸转了过来。
韩赣显第一次觉得:原来,燕礼恭的眼神是很像蛇的,毒毒的,宛若吞吐的信子,贪婪但又冰冷,鬼魅且又无情。
“臣可以解封印,因为封印当年也是臣奉命而为;然,以命换命,陛下做个主吧。”终是一死,前尘的债也是非还不可的,燃嫣的情他得到却守不到,那守着燃嫣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自然而然,燕礼恭的脸转向了燕礼慈,“就你吧,反正原是应该的。”那语句竟似不是在说一条命,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燕礼慈这才明白,他这些年都想错了,眼前的男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批着羔羊外衣的豺狼。
准备解封印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一个血池,一串七宝玉珊坠,一个血缘相近自愿献身的人。很快,爻园里便集齐了所需的一切,只燕少千静静地躺在紫檀雕龙玉凤床上,对即将来临的所有一无所知。
“开始吧。”简单的命令,隐隐的担忧,不是为韩赣显,也不是为燕礼慈,而是为那个沉睡着几乎没有危险的人。
鲜血从燕礼慈割开的经脉里流出,蜿蜒而下,屈曲成诡异的弧度,一滴一滴地坠入血池,染就一池瑰丽的鲜红。生命就这样随着血液流失,燕礼慈的脸化作纸一样的苍白。
因果循环,便是如此吗?
当初的一时错,以后的业障苦,今日的轮回路。
就算他也曾惊才绝艳,就算他也曾文采风流,就算他赢得世间美人归,眼下不也一样如鱼肉,任人宰割?
很多年前,他是四十七位皇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尤以武艺超群,可现在,他的命在燕礼恭手里,他却不愿自救,深沉的无力感笼罩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让他用这一池的血来补偿这个他给了生命却不曾相认的孩子吧。
“你最好诚意一点,少千的封印解不开,半月相就取不出来,你就是死了也于事无补。”对于燕礼慈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燕礼恭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忍不住想要苛责这个半死的皇兄。
将死的燕礼慈却突然回过头来,嘲讽般的说道:“陛下,你会后悔的。少千才是真正的帝星,今日你杀我救她,日后她必杀你夺位,你做好准备!”
一语毕,血尽身亡。剩下燕礼恭不屑地回应:“最该后悔的是你吧。”
第三十一章 解印劫
走到紫檀雕龙玉凤床边,燕礼恭托起燕少千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血池之中。
鲜红的血漫上燕少千的肩头,浸透了漆黑的天蚕锦衣。
一只指节明显、十指修长的手探入池中,筋脉清晰可见,肤色青白几近透明。
那只手在池里褪去燕少千的衣衫,熟稔地好似做过千万次一般。
雪白瘦削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衬着那残忍的血红,有一种夺目的艳丽。
而那只手丝毫没有任何的留恋,径直离开了那具美丽的身体,利落、干脆、迅速。
不用猜测,那正是燕礼恭的手,沾满鲜血的手擦在雪白的缎子上,画就一片绮丽鬼魅的景色。
他那样悠悠然、淡淡然地做完这一切,又示意韩赣显可以开始了,没有人发现此时他那掩在袖中的双手正在颤抖。
他心如擂鼓,血流上涌,镇定异常的表象下是躁动异常的心。直到他冰凉的手指触摸到那凝脂般的肌肤时,他才意识到那个任性聪慧的燕少千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根植在他心头的女人。
闭上闪烁不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后,重新睁开又是一片清明,燕礼恭面无表情地看着韩赣显动作,一动不动。
千色莲花,光华万丈,瑰丽无匹的五色光芒将燕少千围在正中,也只是一瞬,七宝玉珊坠碎成齑粉,溶入血池之中,燕少千耳上的莲花印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一种灼热感袭击了燕礼恭,一波一波的热浪涌进屋内,池中红色的波光也如同燃烧的火焰,蒸腾的血雾弥漫在房间里,让人看不真切血池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越微人正站在爻园的石榴林里,这里发生的事也同样是让他惊诧不已。
早已败了的石榴花,霎时重放,红艳非常,灼人双目。细看之下,那满树的石榴花竟真的是着了火,一簇簇的火苗跳动着,毫不焦烤枝叶,只是诡异地燃烧着,空气中散布着火热的气息,同时还有惑人的芬芳。
渐渐的,房间里也飘散着这样的香味,而血雾也蔓延到了屋外,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凤鸣,天上的明月笼上了一层红纱,血池中的燕少千悠然转醒,那无情的慈悲目此时盛满了奇异的光芒。
幽暗深沉的眼光不再是无形的,而是真正化作了一道莹莹的绿光,透过那尚未消散的血雾停驻在不远处的燕礼恭身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蟒龙睛”,昔年蚩尤之目,今日重现人间!十九年前,也正是这一双幽绿的眼睛才让燕胤隆有了杀死那个婴儿的念头。
谁都不知道,远在烨州的七杀楼,于方才那一瞬间猝然崩塌,无□中,八部众化为无形。真神已出,肖像何用?
不消片刻,爻园已然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明月依旧高悬,石榴花依旧凋零,一切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已经苏醒的燕少千扬臂一伸,架子上晾着的墨色天蚕华锦袍刹那间披在身上,也未系带,她便盈盈起身,羊脂般的肌肤,血水凝成一粒粒珠子滚落,滴在血池里,鲜明的对照愈加凸显出那种残忍的诱惑。
当那条修长笔直的腿迈出池子时,燕礼恭喉间一紧,然他很快发现了不对,韩赣显消失了。
对,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与踪影,完全凭空地消失了。地上还剩了他觐见时所穿的朝服,如同蝉蜕一般,萎靡地落在地上。
“不用找了,太傅也是化作了齑粉,在那池子里泡着呢。”燕少千似是看得懂燕礼恭所想,也不避讳,一边系着衣衫,一边语焉凉薄地说着话。
燕礼恭此时已是说不出话来。
“你不也是要他死的吗?如今不用你动手,岂不正合你意,现在不说话是做什么意思?”燕少千依旧凉薄地发问。颈上的蛇鳞依然明显,微侧的头颅让那鳞片闪着光,渗人得恐怖。
“你杀了他?”沉吟良久,终是问出所惑。
“我没有杀他,解这莲花印许是要他以身犯险的,你难道不知道?”冰冷地反问,燕少千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
她该怎么跟韩若鲤交代,一切皆由眼前这个男人而起。他不让自己回慕华山庄,他逼迫自己的父亲和韩太傅为解封印而死,那他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怨愤之情止不住上涌,然,她忘了,只有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可见,她心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只长她两岁的三十七叔的。
燕礼恭也不会这样想,那双此时依旧莹绿发光的眼睛里所投射出的恨意如利刀般剜着他的心,“朕只是想救你。”
“真是好笑啊,那是谁把我弄成现在这样子的?”燕少千指了指颈间尚在闪光的蛇鳞,眯起的“血蟒龙睛”里满是讥诮。
“朕是不得已。”燕礼恭觉得很无奈。
若是从前他是断然不会做什么劳什子的解释的,可现在,面对这样的燕少千,他想要解释,却无法解释。原本,他只是想她痛而已,并无心伤她,再怎么说她都是他的侄女,可谁能料想她是摩呼罗迦神转世?
“哦,原来是不得已啊,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燕少千正视着燕礼恭,阴阳怪气的腔调,“那是谁让半月相提前发作的?是我吗?昭德殿里是谁让我痛到昏厥也不肯放手的?是我自找的吗?”
燕少千一步步逼近,身上沾染的鲜血滴落在地上,蜿蜒曲折,是一条红色的蛇影。燕礼恭一步步后退,毫无回击之力。
“少千,够了。”越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