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微微一笑,轻喝了一声,排空御气,脚底像是贴在山壁上一般,登绝崖如履平地,几步就升到了数丈之高。
四人都变了脸色,更不打话,同时以轻功窜过溪流,壁虎游墙功、御气神功纷纷出笼,也跟着攀上了高崖,继续追一线生。
一线生双手背在身后,负手往上疾奔,态度悠容有余,与后面四人攀岩爬壁的辛苦之态相比,高下立判。
跟在后面监看的人法统暗暗点头,这四人的武功其实也不差,一线生将他们引到此处,想必也是经过挑选。如果自己也攀上高崖,便泄露行踪了。可是跟到了如今,不追上去便功亏一篑。
人法统思量一回,由袖中取出一扎纸人,喃喃念咒施法,以真气流贯纸人,咬破左手中指,以血画出纸人双眼,“疾”地一声,洒开纸人,纸人纷纷落地后,便自己站了起来,软绵绵地飘向对岸。
人法统席地而坐,闭目凝神,将一魂一魄寄入那几张纸人之中,专心摧动咒语,手中拂尘一挥,纸人全凌空飞起,飘过河面。
“着!”
咒语随真气射出,纸人贴着山壁,藉风飘浮,一一升了上去。
人法统将法力贯注于纸人双眼,喝道:“开!”
纸人的眼睛居然全张了开,飘上高崖的迎面景象,像镜子反射一般,映入人法统的眼中。
纸人颜色与土石相近,虽有十来个纸人攀壁而上,正在攀登的四人却都没有见到,只顾专心地爬上这几十丈高的绝崖。
透过纸人几十双眼睛,高崖上的景像像是拼图一般,一片片呈现在人法统眼前。纸人登上崖顶,顶上居然是一座高广无比的宫殿!
在数十级的高阶上,耸立着粉墙高宫,四面凸出的檐角,宛如盖天覆地一般,沉浑地罩着整座宫殿。殿顶的覆瓦闪烁光泽,在阳光下,就像一座光塔。
一线生跃上石阶,很快地奔上去,由于宽广的前檐被阳光照出一大片阴影,一线生奔上之后,被阴影掩去了行踪。人法统急急摧咒,让纸人飘飞上高阶。
“六神贯上通,三精聚下流,一气化中力,中力上下平,上不斜,脚马稳,起身开步行,去!”
随着人法统摧咒,纸人像被一股极强的气流推动一般,平平地飘上高阶顶端。
高阶处是一大片平台,台后沿着宫墙,每十步便有一根两个大汉合抱粗的红色高柱,并无藏身之地,而不见一线生人影。
墙面上,中央是一座极为广大的白玉门,两扇玉门紧紧密闭着,光泽流转,莹洁照人。两边各自有两座较小一点的拱门,拱门以青铜铸着整齐的乳丁,绣蚀处处,应已年远了。
眼见那四人已纷纷攀上崖顶,人法统徐吹一口气,纸人偃倒在地,零星散落着。
四人气喘吁吁,怒火冲天,看样子若一线生落在他们手里,他们绝不会让他好过。
四人仰首一望,见到这座宏伟的宫殿,都为之一怔。巨檐下的门楣之处,挂着一方黑色巨匾,以金色的浓浑大字写着“四琴武宫”。
四人轻巧地跃上石阶,仰首看着匾额,以及平台上矗立的朱柱玉礅。这座外观素雅的宫殿,处处流露出一股华贵的气派。这样美丽的大宫,居然座落在荒野绝崖,更是件难以理解之事。
“四琴武宫……?这是什么地方?”李正问道。
其余三人自是一脸不解,东张西望。
“他妈的,这地方邪门,地上怎么都是纸符仙?”
“别管它了,抓一线生要紧!”
“一线生一定是逃进去了。”
“一线生,你出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不出来,我们放火烧了你的老巢!”
四人叫骂一阵,四下依然没有动静。
“哼,一线生,你躲着当缩头乌龟,我们便将你揪出来!”
四人合力蓄气于掌,往白玉大门上击去,却连气功打击的声音都没有,气功无声无息地消散,大门纹风不动。
四人再度运足了劲,再发一掌,大门还是动都不动。
“这玉门如此强韧,怎么办是好?”张豹问道。
李正道:“我看此门如此沉厚,一线生未必开得进去,他反有可能是由这四扇铁门逃了。”
“说的是,”龙山双仙之一道,“这四道门背后,搞不好有四条路,我们若是一起闯进去,一线生还有四分之三的机会溜走。”
李正道:“我们一人捡一个门走,不管谁逮到一线生,都把他拉出来一块儿刑!”
“甚好,分路而行吧!”
四人各自捡了一门,推将进去。
几乎是一推门而入,便四下轰然巨响,门内有的喷出白烟,有的闪出金光,登时弹出了四具躯体。
光烟弥漫之中,一线生不知由哪儿冒了出来,吟道:“四孔吞四命,门开在眼前。”
正中玉门大开,一线生不慌不忙地步入玉门中,玉门再度紧闭。
绝崖下的人法统,透过躺在地上的纸人,将一切景像看入了七八分,纸人上沾了被弹出尸体的血,已经破法,人法统立刻收回魂魄,运气调神。
要看得更仔细,只有亲自上去一观究竟。人法统以轻功跃河、走岩,很快也登上高崖,亲眼见到这座诡异的华宫。
亲自步上高危的,人法统亲眼见到廊柱之间的四具尸首,凭他是见惯打杀的江湖人物,也不由得双脚发软,看得矫舌不下。
那四人的死状有的恐怖,有的奇特。一人面部整个磨平,好像被一把利刃整齐地削下整张面孔,连头骨的部分都被削平。旁边的一个则肠肚流了一地,却没有一滴血,简直像是散乱在地的食材一般。另外两具则诡怪得令人法统全身发冷,其中一个全身肌肤都化作金色,一点人气也没有;另一个则手、脚、首等部分,都受到某种巨力压挤,屈向身体,整个人硬生生地被挤压成一个长方型!
人法统强忍作呕之感,望向那四扇青铜大门。
门上,以铁铸的纹路,各自有一行字,人法统眼尖,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不敢靠上前,隔着一点距离,由右至左一一念出门上的字:
“‘上无厄劫真仙境,下设鬼卒森罗殿,左有巨力压肉身,右去轻飘废体面’……”对照四尸,门上所铸便是死法。
人法统在四琴武宫外徘徊片刻,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才是。
“这四琴武宫设下如此刁钻的大门,来者必要先牺牲四人,才能进入。不知会是什么人藏身在四琴武宫里?”
人法统衣袖一挥,将纸人收回,索性先下崖回转,慢慢思索个妥当的法子,再设法进入一探究竟。
这几日之间,要牺牲什么人进入四琴武宫,颇令人法统伤神。由一线生特意选择高手的作法看来,功力不够,就算进入四门而被牺牲,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人法统心思谨慎,他知道自己在中原形单势孤,最好是保持隐密,暗中行事。而且他也不欲被太多人知道中原藏着四琴武宫这样一个神秘的所在。
他先想到北域四妃,骗四妃去闯四琴武宫,也许可行。但这个想法马上被自己推翻,四妃武功高强,目前与自己也没撕破脸,将来要煽动百里飞首与素还真、谈无欲之间的冲突,还有赖四妃,他不能随便牺牲了她们。再说,若是四妃太强,居然能全身而退,反倒掌握了四琴武宫内的秘密,那么自己便更得受制于人了。
几番考虑后,人法统决定先碰碰运气。他花了三日时光,以易容道法,将自己的容貌转为他人。
这样的法术,是藉着生肉移骨的法门改变容貌,与一般的易容术不同,根本没有破绽可寻,缺点是得慢慢施法三天,而定形之后,只能维持六个时辰。
不管四琴武宫之内的人是谁,多保留一点自己的底细总是安全的。
人法统变容术成,便再度回到四琴武宫,再度贯神会气,祭起四扎纸人:
“六神贯上通,三精聚下流,一气化中力,中力上下平,上不斜,脚马稳,起身开步行!起!”
纸人立了起来,人法统右手急挥,喝:“去!”
四扎纸人挟着人法统的真气,全力扑向四洞,轰然一声,四门被人法统的气功硬撞而开,纸人也被打入门中。
烟雾光芒之中,被弹飞而出的,是片片黄纸,有如蝴蝶碎片,飘扬满空。
那四种死法施于纸人,根本无法着力,只能使黄符纸碎裂。
人法统正担心能不能奏效,沉重的“嘎──”之声,在面前响起,玉门向两旁缓缓移开,出现了一道细缝。
人法统急忙提气缩骨,“咻”一声溜入门缝之中,一闪入大门,玉门立时闭上,发出震人肺腑的低沉推动声,“匡”地封住了,夹住人法统的衣摆。
人法统暗叫了声好险,这大门所开的空间窄小、时间紧凑,若非他眼明手快,不是进不来,就是会被夹为两截。他以纸人闯关,纸人上带着他分散的功力,自然比不过一般的高手个别去闯,玉门只开这么一小道缝,也是理所当然。
人法统用力拉出衣角,衣角却有如长在门里,怎么也拉不出来,人法统用力一扯,“嗤”地一声,衣角硬是被撕裂了。
这两门夹得这样紧,居然连薄薄的一片布料,也无法抽出,可见两扇门之间绝无空隙,搞不好连一张纸、一根头发都穿不过去。
人法统一整衣衫,望着大门内,门内是一片宽广的院子,铺出五道雪白的平石走道,走道尽头是朱栏回廊,拥护着另一座高起有致的山墙,透过墙上的镂窗看去,墙内花木扶疏,掩映着建物。
顺着中央的大路走入,穿越了三层的拱门与庭院,才见前方的正堂,堂前立着一座锦屏,屏上以五色玉石拼镶成一具古琴,随着不同的阳光照射,发出不同的光彩来。
此时已是巳时,阳光由东方斜映,屏风东下角的青玉光芒透过了其它的玉石,使整片屏风都弥漫出一股清雅爽洁的清辉,正适合上午的清气。
绕过堂障,殿中除了两行紫柱,四壁皆以青石为之,气派更是沉稳。
真要说此地的诡异,就是这么大的一所宫殿,居然没有半个人影。
人法统扬声道:“听说四琴武宫之内,住着天下第一贤人,不知能否现身一见?”
真气传音自天而降: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人法统提高警觉,虽然他也想过可能是这种情况,但素还真的诗号乍现,他还是为之胆颤心惊。
自雕梁画栋高处,缓缓落下一道白光,光影一闪而逝,素还真儒雅的姿容已立在眼前。
见了他,人法统心里打了个突。上次见到的素还真断臂缺目,如今,他一双黑眸神采照人,一手执拂尘,一手托着尘柄,气度悠闲,一派自然,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残缺的地方。
“素……素还真……?”
素还真望着他,道:“阁下见过劣者?”
人法统猛然想起自己以术法变了样子,素还真不可能认出自己的身份,立刻笑道:“清香白莲素还真的诗号,天下何人不知?”
素还真微微一笑,道:“你见到劣者,看起来十分震惊。唉,原来你所说的天下第一能人,不是劣者。”
人法统心里暗想:是你一听我这样叫就自己冲了出来,又不是我故意叫你。
人法统道:“呃,四琴武宫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我也没想到此地居然是清香白莲素还真的修道之所。”
“劣者只是藏身在此,避避风头,不敢占巢为主。”
人法统奇道:“你藏身在此?清香白莲素还真武功高强,智慧绝顶,为什么要躲在此地?”
“人都会怕死啊。”素还真神色自若地说,“不知闻下道号……?”
“既然你不是此地的主人,我又何必告诉你呢?”人法统道。
素还真道:“阁下此言差矣,吾藏身在此,与此地的主人交情匪浅。阁下则是强行闯入此宫,与此地主人素无交情。你我与此地主人的关系,远近有别,就算素某是代主人会见此不速之客,你也应该陈速身份,以表诚心。”
人法统道:“四琴武宫以血腥方法阻人进入,能破关登门,必有能为。素还真,你以为武林中处处讲道理、讲礼数吗?”
素还真笑道:“阁下此言甚是,武林如猛虎,素某太天真了。”
人法统有意逞能,双掌疾挥,暴喝一声,衣袖内闪出黄色巨光,扑向素还真。
素还真轻巧地疾跃而退,那道黄光在半空中打了个滚,落在地上。素还真定神一看,竟是一头目光碧幽,吐着浊气的巨虎。
素还真吃惊的脸色,看在人法统眼中,格外得意,笑道:
“若说武林如猛虎,你素还真会如何应付猛虎?”
素还真昂然而立,道:“先压虎威。”
巨虎吼叫着扑上去,素还真足尖一点,跃向猛虎,一掌不偏不倚,击中猛虎额头,掌气将猛虎打得反弹开去,猛虎重重地摔落地面,打了几个滚,又一跃而起,闷声低吼,注视着素还真。
猛虎再扑上前去,素还真连闪都不闪,拂尘一点,便刺中猛虎左眼,猛虎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再度扑上,素还真轻飘飘地一个翻身,双掌拍向猛虎颈侧,猛虎白眼一翻,踉跄退了几步。
素还真落在巨虎面前,他走上一步,老虎就后退一步,弯低了上身,双耳贴在脑后,对素还真十分畏惧。
素还真淡然一笑,道:“威失性定,再以柔驯之,以礼节之。”
素还真身子飘至一旁的青石壁,自壁上取下一座瑶琴,立在虎前抱琴轻抚,自他修长的五指间,滑出流畅清柔的曲调,像是微风吹抚着一片无垠的芳草,连他的衣袂都随之翩翩飘动,俊秀的气度,优雅的乐声,令人不知不觉杀戾之气尽消。
随着乐曲弹奏,纸虎渐渐软倒,化作一张纸符。
人法统看得目瞪口呆,向来有法有破,但是他的术法居然被武功所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素还真你名不虚传!”人法统道,“那么,你又知道我是如何进入四琴武宫吗?”
素还真收挂好瑶琴,双眉微皱,垂首沉思。
过了一会儿,素还真才道:“通常欲开启正门,必启动四关,四关一动,非有人死亡不可,但是门外并无血腥,确实不同于平常。”
“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讲这些托词都是白费。”
素还真道:“非吾不知,而是怕多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来麻烦。”
“此地只有你我,你说吧,就算说错,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有所不能,而找你麻烦。”
素还真道:“欸,江湖一点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决窍,贸然戳破道上朋友的法,便犯了大忌。我是怕说了不该说的话,道破了阁下的隐密,为你惹来麻烦。”
人法统怒道:“好大口气!你说!你说得出来,我就自认倒楣!”
素还真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
“天有十天干,地有十二地支,人立于地,十二地支中,分地支,配四象,行则灭,灭则安,安则破,你用四人破了四象。”
人法统冷笑道:“四门要以四人破之,你说的当然对,不过这只等于废话,还不够算是答案。”
素还真道:“前面的那段话只是一个引言,正题还没点到。”
人法统闷哼了一声,道:“一次讲完!”
素还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