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冷哼一声,极度鄙夷地说:“若是苏海伦殿下在此,可从来不在乎对手运气会有多好。”
要离脸一红,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那头似已死得透了的黑色巨兽忽然翻身而起,全速奔逃,瞬间就已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处。
要离用力一拍额头,呻吟道:“该死的,忘了这家伙最会装死!”
白夜也是一时呆住。
在蛮荒大陆的某片草原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一身古铜色肌肤的男人靠在一头暴龙庞大的身躯上,打着盹。他并不如何高大健壮,与大部分蛮族相比最多算是中等身材,躯干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看他写意酣睡的样子,就象身下是全世界最舒服的床褥。他身上的兽皮衣服磨损严重,有些地方都变得油亮,但穿在他身上,却恰好适合了他的气质。
他的耳朵动了动,懒洋洋地张开了半只眼睛,然后身体动了动,似乎想要爬起来,却最终被浓重的睡意打败了。他翻了个身,嘴里嘟嚷着:“不就是约定之人吗?根本用不着我吧,反正闲着没事干的白痴多的是。我可不想现在就和山与海那小妞打一架,力气留到四年后再说吧,好困……”
草原上鼾声又起,他沉沉睡去。被他当作靠垫的暴龙本是卡兰多大陆上的一霸,现在却老实地蜷伏着,动都没法动一下。它简单的头脑早就被恐惧充满,全身一丝力气都不剩,完全是瘫在地上。
……
整个卡兰多大陆上,不知多少年轻的蛮族强者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赶来。
李察还不知道,自己吹响兽魂之牙的举动,无异于用烧红的烙铁在那些骄傲且暴躁的蛮族青年强者屁股上狠狠一插,顿时让这些野猪少年们纷纷竖了鬃毛,红了眼睛,鼻孔喷气,再用蹄子奋力刨土,发誓要将李察拱入泥沼,再来回踏上几遍。
李察在这片深黄浅褐色块拼贴而成的荒原上漫步着,他的神态从容自在,仿佛只是午后在自家城堡的小花园里散步,每个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韵律。
他一身冒险者常穿的旅行服,罩头的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刀削的下巴和线条分明的嘴唇。双刀都被包裹在布里,背在身后,命运双子则挂在腰间,双脚上则踏着一双兽皮靴。
他的脚步轻快从容,看上去迈动的频率不是很快,但是每次点地,都会滑出很远。羽落术居然也可以这样使用,估计绝大多数魔法师都从未想过。
李察渐行渐快,并且基本保持着直线行进,当接近一群羚牛时,受惊的羚牛群立刻开始狂奔。它们初起步把李察甩开很远,然后李察渐渐跟了上来,与羚牛群并排前行,最后把狂奔着的羚牛群甩到了身后,距离越拉越远。而李察迈动步伐的样子,看上去就从未变过。
信风从大陆深处吹来,温和、干燥,渐渐变得密集而强劲。眼角余光里的景物轮廓也慢慢拉长,变成深深浅浅的线条。
速度是有激情的。李察的身体渐渐适应了环境,终于调整到最佳状态,感知向四面八方延展,恍若下一刻就会融入风中。
血脉中的世界树越发沉静,每一片枝叶都停止了哪怕最细微的颤动,仿佛已经成为广大天地的一部分。而正休憩的岩浆却似乎将从沉睡中苏醒,金色的迪斯马森字符好像散落的阳光在湖面上闪烁了一下,于是几乎静止的深红之流缓缓起步,渐渐地有了起伏,最后踏上了李察奔行的节奏。
被毁灭唤醒的深红之流行走于世界树脚下,平静一如诸神最爱聚会的伍尔德之泉,在它露出摧枯拉朽的獠牙之前,是如此跃动着勃勃生机。
苍茫的荒原上,只见一道孤单的身影正在快速移动,横穿广袤无垠的荒野。他所过之处,惊起牛马飞鸟无数,几头嗜血暴龙瞪圆了小眼睛,一路目送着李察远去。
直到最后,它们都没有去挑战这前所未见的猎物的打算。只要一生出这个念头,它们就会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和不安。这种直觉,是这片土地赋予在其上生存的生物的礼物。
在李察来的方向,数十骑正在全速奔驰着。这些都是蛮族勇士,骑乘的大多是耐力与速度兼备的角马,然而为首的一名年轻蛮族武士骑的却是一头嗜血暴龙!
几十蛮族骑士几乎很少考虑地形,凭借高超的骑术和优秀的坐骑,基本按照直线前进。每隔几十公里就会稍稍停留,一名上了年纪的猎人即会跳下角马,仔细辨认一下地面上的痕迹,再用力在风中嗅嗅,然后就会指向某个方向,数十骑士即再次出发。
他们来自距离李察出发的村港不远的一个大部落,并由蛮村中最有经验,也是看到过李察的猎人引路。出发时李察才走了一个多小时,可是这一追,就是从上午一直追到黄昏。
蛮族骑士们疲累不堪,不得不停下来宿营休息。而在百公里外,李察正躺在一颗荒野中常见的巨树下,透过巨树顶端几根稀疏的枝干看着星空。白天的卡兰多天空格外高远,而夜晚却不同,满天星辰比诺兰德更加璀璨,好象这片土地更加接近天空,似乎扶摇直上便能伸手触及。
巨树下,还有几头常见的嗜血暴龙,它们聚集在一起,东倒西歪地沉睡着。李察和这窝暴龙相隔十余米,却相安无事。
这一夜,李察随性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任由明亮得有点耀眼的星光迷乱视觉,脑海里则回想起点滴往事。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绪,也分不清在心目中对苏海伦,山与海,流砂,等等,究竟是何想法。对她们三个的感觉似乎完全不同,却又有相通的地方。李察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那些感觉是什么?
是爱吗?他不知道,也分不清楚。
只是李察知道,她们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和伊兰妮、歌顿处于大致相同的位置。在李察的心目中,那块地方,是留给家人的。
就象现在,李察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要来卡兰多大陆,真的只是想要看一看山与海吗?真实和智慧天赋从不让他自欺欺人,在意识里,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发出警告,此行的风险与收获不成比例。但是,有时候,人生并不是都能用数字来诠释。
在满天的星辰下,李察静静地思索着。只不过在这个年纪,他思索了,却注定得不到结果。然而李察却知道,自己并不缺少面对的勇气。
这就够了。
在同一块夜幕下,少女正站在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边,河水表面平缓,下面却是湍急暗流。大河两岸全是密集的雨林。在岸边河心,都可以看到一块块枯木在飘浮着。那不是干枯的树干,而是巨鳄的脊背。
山与海什么都没想,一跃而起,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河中,一沉到底。
原本平静的河水刹那间沸腾了!无数巨鳄蜂拥而来,互相挤压堆叠着,拼命向山与海的方向潜去。少女对它们来说,就是无上的美味!
但转眼间,河水就从沸腾变为狂飙,一道道巨浪水柱直冲上几十米的高空!在水柱中,一头头巨鳄无助地翻滚挣扎着,有的甚至被抛到百米之外!
鳄群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攻向在河底漫步的山与海,然后一条条被少女远远抛出。甚至有几头最凶悍的巨鳄被抛飞后,还要锲而不舍地游回来重新加入攻击的行列。
到后来山与海不胜其烦,小拳头向头顶一拳击出,河面上顷刻间涌出一道巨浪!数十头巨鳄如喷涌的烟花般随着巨浪升上天空,再张牙舞爪地落下。
这一幕反复上演着,直到少女从河的另一端上岸,鳄群才不甘地散去。
出水后的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头发都紧紧贴在脸上,嘴里还咬着一条很肥的鱼。扑的一声,少女把肥鱼吐掉,然后登岸向远方走去。她的小手中还抓着一条巨鳄的尾巴,就这样拖着这条体长十余米的庞然大物一路远去。
片刻后,少女已升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而那条巨鳄正在火上变熟。
又过片刻,篝火旁就散落了一地的鳄皮和骨头。
吃饱喝足的山与海困得几乎无法把眼皮撑开哪怕一条小缝,终于决定小睡半个小时。于是她就找了一块巨岩,挥棍将上半段削去,留下一个平整的石面,然后就爬了上去。她的头刚一落到岩面,鼾声已轻轻响起。
夜很静,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她的鼾声相应和着。
第二天清晨,李察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了起来。晨光微曦,信风依然干燥温和,却有一丝丝清凉的气息。那窝暴龙还在酣睡着,大地上的其它生物也还没有醒来。
李察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站直了身体,望向自己来的方向。又过了片刻,暴龙们忽然一一从熟睡中醒来,并且开始互相挨蹭,发出低低的响声,显得十分不安。
在地平线的尽头,忽然出现了几十骑蛮族战士。他们发现了李察,立刻兴奋之极地呼啸着,策动角马全速冲来,然后将李察包围在内。
李察没有动,任由他们占据了四方位置。他抱着双臂靠上身后的树干,看着他们的服色装饰,淡淡地问:“踏风部落。你们是来追我的?”
为首的蛮族青年武士目光在李察身上扫视着,忽然看到了李察手腕上缠绕着的兽牙手链,立刻惊道:“兽神之牙!你果然就是约定之人!”
李察一怔:“什么约定之人?”
青年武士已从暴龙背上跃下,大步走到李察面前,猛地撕开兽皮上衣,露出涂抹着红白双色的胸膛,用力捶了一下,然后指着李察,喝道:“我,古尔扎巴,是踏风部落最出色的勇士之一。现在我要挑战你!如果你不能打赢我,就乖乖地滚回诺兰德去!”
李察挑了挑眉,问:“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古尔扎巴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因为你不配去见山与海殿下!”
“为什么?”李察又问。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
古尔扎巴轻蔑地说:“诺兰德的软蛋就是问题多!这个问题,你也不配知道!”
李察浮起淡淡的微笑,说:“这种挑战,需要分出生死吗?”
古尔扎巴看看李察与自己相比单薄了不止一圈的身体,摇头道:“分出胜负就好。你放心,我古尔扎巴不是欺负弱者的人,只要你肯回诺兰德去,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过去。”
“我明白了。”李察淡然地笑着,问:“古尔扎巴,你不是踏风部落年轻一代最强大的战士吧?”
古尔扎巴脸色猛然胀得通红,吼道:“我是排位前十的勇士!”
李察摇头道:“去换第一的来吧,你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除非你们一起上。”
古尔扎巴怒火炽烈,嚓地一声拔出腰间厚重的大刀,喝道:“我们蛮族勇士从不以多欺少!就是我一个人,已经可以打倒你十回了!拔刀吧!”
谁知李察把双刀和命运双子都解下,放到了一边,然后走到古尔扎巴面前,说:“对付你,这样就足够了。”
“你是在侮辱我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古尔扎巴吼声如雷,竟把大刀往地上一插,然后抡起拳头,如奔腾的犀牛般冲向李察!方圆丈许大地震动。
李察静立不动,然后周身电光一闪,就让过了古尔扎巴奔雷般的一击。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是如何闪避的,李察的下一个动作是往古尔扎巴身上一靠,蛮族青年就蓦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急速转了几十圈,然后被李察抓住他腰间向下一拉,即刻通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烟尘顿时四起!
当烟尘渐渐散去时,围观的踏风部落战士都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地面上突兀出现的一个浅坑。那是被古尔扎巴的躯体生生砸出来的坑,即使以蛮族战士无比强横的身体,也经不住多重力量交叠的如此冲击。古尔扎巴正挣扎着抬起头,双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显然还处在眩晕的状态。
李察蹲在古尔扎巴身边,正把玩着一把由兽角为柄的短刀。那是古尔扎巴挂在腰间的短刀,也是蛮族武士的骄傲所在,现在却落到了李察手里,对每个蛮族勇士来说,这都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古尔扎巴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一幕,立刻羞怒交加,狂吼一声,伸手就想抢回短刀。可是他一动,五脏六腑立刻就跟要翻过来一样,顿时又栽了下去,这一次却是连抬起上身的力量都没有了。
李察自然知道短刀对蛮族勇士的作用,所以才会摘下古尔扎巴的短刀。他抽出短刀,看了看刀锋,然后还刀入鞘,将短刀抛在古尔扎巴面前,淡淡地说:“以后在叫诺兰德软蛋之前,先想想自己打不打得过一个软蛋。象你这样的如果放在诺兰德,也不过是个人见人欺的软蛋而已。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还是说你不服气,准备再打一次?但是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再输了的话,我就要拿走你的勇士短刀了。”
古尔扎巴锲而不舍地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量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并且努力让自己几乎已经疼得快麻木的脊背保持挺直。他的脸红得发紫,死死地盯住李察,双眼布满血丝。可是他现在知道,自己就是再打十次也不是李察的对手,所以这次挑战毫无疑问地输了。
“我们蛮族战士不是输不起的懦夫!”古尔扎巴悻悻地说,然后开始回答李察的问题。
片刻之后,李察已经知道了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山与海的母族是世代守护大雪山圣庙的圣族,在卡兰多各大蛮族部落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她的母亲曾是圣庙的大武士长,地位仅在大长老与大祭祀之下。在率领圣庙武士一战击溃千年帝国大军后,山与海母亲的威望更是一时无两。后来她虽然执意收取了入侵者的首领,千年帝国帝君的皇子为夫,激起众多蛮族强者的极大不满,但是在山与海一出生就受到兽神赐福后,所有不满的声音就全部消失。然而在当年,却不知多少强横一时的蛮族大能者为山与海母亲的那个决定而黯然神伤,甚至远走异位面。
现在山与海只去了一次诺兰德大陆,居然就把神眷之子的信物兽神之牙送给了诺兰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法师,并且与他约定了五年后相见。这不是普通的约定,而是可能变为相守一生的承诺。作为神眷之子,山与海有着传续强者血脉的宿命。她生下来的第一个具有强者潜质的孩子,要交给圣庙。
而在山与海出生时,圣庙的大祭祀就声称得到了兽神神谕,山与海生下的孩子中,将可能有人成为兽神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因此山与海交给圣庙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被定为圣庙下一任的圣者,亦是整个圣庙精神上的领袖。
对于任何一位蛮族强者而言,成为圣者之父,都是无上的荣耀。他们绝不会容许一名诺兰德人获得这个机会。想与山与海生下圣者,则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击败其他有资格的强者;二、击败山与海。
按照蛮族的传统,山与海现在就已具备了生孩子的能力和力量,而她所能拖延的最后时限,就是四年后,也即是她与李察的约定之日。
听完古尔扎巴的话,李察面色肃穆森冷,丕平·撒尔逊偶尔流露出的暧昧态度早让他预感到此行并不平静,但还是完全没想到当初一个轻轻的约定,原来竟包含着如此沉重的内容。
他无法想象当年山与海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一直以来,记忆中关于那场离别,最鲜活的是她阳光般的笑容,重逾山峦的拥抱,以及没有回头的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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