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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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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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也是为了大公子好。”他轻声劝说。
  邯翊不作声,忽然回头,冲六福使了个眼色,又朝西面的容华宫瞬了瞬眼睛。六福会意,转身就走。
  但愿来得及,邯翊心里想。
  六福到容华宫把事情说了。瑶英点点头,叫玉儿进来替自己梳头。
  “别梳这个那个的了,扎一把就行。”
  玉儿拢了两下,忽然停住手,迟疑地问:“公主,你真的要去啊?”
  瑶英看着镜中的自己,很平静地说:“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去。”
  赶到时,宅门洞开。
  走进去里面安静得可怕,院子里满地狼藉,到处是破碎的花盆、栽倒的花枝,一大片蔷薇被踩在地上,花瓣烂在泥里,颜色像血一样。
  玉儿很害怕,扯着瑶英的衣袖说:“公主,别进去了吧?”
  瑶英也很害怕,但是她强撑着,还是往里面走,一路都看见地上有红色的印记,她陡然间明白,那不光是花瓣的颜色,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个盛夏的午后一下子变得冰凉。
  她机械地挪动脚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持着自己。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屋子,才看见一个独臂的中年男人,他的发髻散乱着,脸上挂开了几道血痕,看起来很狼狈。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看着他的眼神,便会觉得世间最可怕的,也就莫过于此。
  那样深的绝望,就好像他是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在他身边的床上,颜珠静静地躺着,她的颈项间,有一道可怖的伤痕,血已经凝固成深褐色,被青白的肌肤衬着,看起来格外触目。
  她的眼睛已经黯然无光,可是依然固执地睁大着,不知看着哪里。
  “她死不瞑目。”中年人的声音异常冷漠。
  他没有回头看她,可是她却感到了从他眼底透出的寒意。
  “有劳你回去告诉大公子,”他又说,“只怕我还要在此地耽搁几天了。”
  他说着很寻常的话,然而却全然不像一个活人在说,他说的每个字钻入耳朵,都像是一柄冰刀割过。瑶英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冲了出去。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二章
 
  那人的声音和颜珠的眼睛,仿佛一直纠缠不休,直到回到宫中,瑶英还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在阳光下站了好久,灼热的感觉,终于渐渐驱散了心头的阴寒。然后她去乾安殿找邯翊,他却不在,白帝也不在。原来都出宫去了。
  胡山病危。
  来在他床前的白帝,黯然神伤。
  “王爷……”胡山低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白帝忙靠近他。
  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像是在积蓄力量,“我有话说。”
  白帝命屋里的人都退出去,房门也合上了。
  四目相对,已经须发稀疏,瘦得不成人形的胡山,惟有那双眼睛依旧睿智不减,定定地望着白帝,像有许多感慨。
  “快三十年了吧?”
  胡山口齿不清,白帝分辨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一面回忆着,一面微微笑了:“是啊,整整二十八年了。”
  十五岁那年,他在街市上初见胡山,那时他正被差役带走。
  铁索加在他颈项间,可是他却像毫无察觉,只是盯着袖口一块锈迹,仿佛那小小的污渍,比一场冤狱还要严重。
  惊鸿一瞥,他便决定救他。
  然后,是二十多年半师半友。“先生!”往事掠过心头,白帝说出一句心底里的话:“这么多年能得先生襄助,我何其有幸!”
  “到头了。”
  白帝激灵一下,“不、不,先生何苦说这样的话?”他低头盱着胡山的脸色,强笑道:“先生就是人清瘦些,怕是天太热,胃口不开的缘故?过几日就好了!”
  “王爷何须讳言?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胡山喟叹地说着,“我胡山这一世也算风云际会。若说憾事,惟有一件——”
  白帝轻轻地打断:“全仗先生,天下已在我手中。只差最后一步,不过迟早之间,先生何须挂怀?”
  “不是说这个。”
  “那么,先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是有一件事。”胡山停下来喘息着,半天续不下去。
  白帝不忍心,但心知再不让他说,只怕再无机会。于是起身开了门,要了一碗参汤,亲自端到胡山床边,喂他喝了两口。
  胡山闭着眼歇了片刻,重又睁开眼来,“王爷,有件事,我要问一问王爷的打算。”
  “先生尽管说。”
  “王爷是否已经决意立大公子邯翊为储?”
  白帝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眼下姜妃有孕,王爷又有些犹豫了,是不是?”
  白帝默然半晌,点头说:“以叔传侄,我怕有后患。”
  “公子的品性,王爷再清楚也没有。立谁为储,请王爷自专。但,”胡山吃力地说:“倘若王爷不打算立大公子为储,我劝王爷,早下决断。”
  白帝浑身一震,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胡山,好一会,方问:“先生说的决断,莫不是要我……”
  胡山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杀了大公子。”
  “不行!”白帝脱口而出。
  胡山眼里有一种了然的微笑。“果然如此……”他叹息着,合上眼睛。
  白帝沉默了很久,忽然站起身,在屋里走动了几圈。然后重又回到他窗前,轻声地问:“先生,你……你……早就知道了么?”
  胡山脸颊动了动,似乎是苦笑了一下:“王爷带那孩子进府的时候,我就有几分疑心。再看看王爷这些年如何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白帝低声说:“胡先生,这么多年,我只瞒过你这一件事,实在是对不住。”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胡山半世辅佐王爷,自问只有两件事,实在是做错了。一件是不该让虞妃进府,另一件就是当日在羽山,无论如何,我也该劝王爷留下先储帝……”
  白帝苦笑,“胡先生,就算是错了,也是我的错,与先生何干呢?”
  胡山微微摇头,“我想不到这竟成了王爷的心病,二十年来王爷始终解不开这个心结!唉……王爷终究还是心软,哪怕负了自己,也不会忍心动大公子。”
  白帝怔了怔,似乎想要争辩,但胡山没容他说话。
  “所以,我要劝王爷一句话,无论姜妃生子与否,王爷都要立大公子为储。”
  白帝依旧不言语。
  胡山有点急,喘息着又说:“王爷!大公子的人品才具,像王爷的地方,还要多过像他生父。王爷只要想一想当初王爷跟天帝的情形,你就该明白,要保大公子一世平安,只有立他为储……大公子他……他……”
  “先生,你不要急。”白帝缓缓道,“我也不是没这样打算过。只是近来我觉得那孩子,似乎有些念头存在心里,我只怕他——”
  “王爷为何不说明他的身世?”
  白帝轻叹:“说明了又如何?他父亲终究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所以我说,这才是王爷的心病。可是,王爷……王爷……我只怕不能跟你细说了,我胡山一辈子没有欺过你。你,你就听我的吧。”说到最末,气喘吁吁,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白帝一时之间实在应承不下来。
  “王爷,你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白帝微微一震。
  胡山眼中,满是哀恳。白帝想起这二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求过一件事,直至临死也是如此,便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答应。”
  随着话音,胡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限疲倦,却也是了无牵挂地,合上了眼睛。
  萧仲宣背负遗体出城,至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丘,在正对一汪泉水的林间,安葬颜珠。
  他先用锹,使不上劲便用手,他只得一只左手,却不肯叫人帮忙。
  掘成一深穴,他放入颜珠,并以云泉陪葬。坟前不立墓碑,只种槐树一棵,松柏数株。春来槐花飘香,松柏四季成荫。
  然后他跪坐墓前,失声痛哭。
  邯翊站在他身后,看他做这一切,黯然无语。
  天色将晚,萧仲宣命吟秋提起行囊,准备上路。
  邯翊还想挽留,萧仲宣婉言谢绝,他说:“我今生不想再入帝都。”
  回头遥望,帝都深灰的城墙,在夕阳中岿然不动。阴沉沉的一片,仿佛堵在邯翊心口,叫他呼吸不畅。事后他也曾反复思量,总觉得当日情形太过巧合,仿佛有人故意安排。
  “这件事终不能这样算完,待我查出……”
  “我不想管了。”萧仲宣摇头,“还是她说得对,人既然已经死了,因为什么死的,还有什么关系?只愿她来世做人,能好过今世!”
  邯翊怔怔地发了会呆,没有说话。
  萧仲宣又说:“王爷性情阴骘,大公子自己小心。”
  他从未将话说得这样直白过,邯翊不由凛然。
  萧仲宣淡然一笑,“萧某这一阵多仗大公子诚心相待,只怕日后相见不易,也只有这两句话相赠而已。王爷也有不得人心之事,大公子何妨为自己打算、打算?”
  邯翊目光闪动,不语。
  萧仲宣深深一躬,说声:“公子保重,我去了。”便领着吟秋,头也不回地飘然下山。
  远远地,歌声随风飘来,细细分辨,才听明白他唱的是:“弹指风光流转,芳华为谁残。天道无常人道难……”
  正是邯翊初见颜珠,听她唱过的那一支。只是萧仲宣此时唱来,一股萧瑟之情。
  邯翊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终于无声地透出口气,“走吧。”
  六福跟在他的身后,淡金色的夕阳照在他素白的袍服上,宽大的袍袖如蝶翼般飘动。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庄严而森冷的气息,六福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息,似曾相识。
  六福想起白帝,他身上也有同样的气息,因为他每次见到白帝的时候,都禁不住要打冷战。
  他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六福想。从前他是傲然的,就像天上的白云,虽然高高在上,却不会叫人害怕,可是现在似乎不同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人,好像越去越远,独自走向一个他无法追随的地方。这感觉让六福不寒而栗,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转眼荷花开残,秋风乍起。
  算来再过月余,就是姜妃临盆之期,牵动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目光的婴儿,将呱呱落地。都在想,倘若是个男婴,那就是世子了吧?所以这孩子成了全天下人的共同期待。
  除了很少几个人,漠不关心。
  大公子邯翊每天在朝中往来,神情冷淡,朝臣们看在眼里,却都不奇怪,他如果看起来很高兴,反倒是件奇怪的事。
  然而,白帝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每次有人提起如何为小公子诞生庆祝的时候,他总是不置可否。久而久之,人们对他的态度,便很狐疑,难道他不希望有个子嗣吗?
  这时,鹿州案已经快要被遗忘了。
  从一开始的震动朝野,到后来的渐渐湮没,似乎是要不了了之。其实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从前也有很多人想动世家,可是从来也没人成功过。
  齐家被族没,已算是相当严厉的处置,各让一步,别的几家便都无大碍,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至于那位毒杀了丈夫的齐夫人姜氏,都认为眼下时机最好,由姜妃在白帝面前说几句话,想必很快就有恩旨了。
  自然也有人不甘心,理法司正卿董硕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性情,与前任蒋成南大不相同,是个颇有棱角的人。传言他在私下里放出话来,姜氏的事情,证据确凿,便是有白帝的恩旨,也要顶一顶!
  听到这话的人,倒是不信的居多,但也有放在心上的。理法司有个叫庐敬的司官,便在左右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劝说:“大人,这又何必?要依庐某之见,不如趁恩旨未下,了结此案,也好显得大人体仰圣心。”
  话音一落,董硕霍然起身,“嗯,你倒提醒我了!”
  未出几日,便传出姜氏被处决的消息。
  判书是理法司下的,董硕亲自坐镇,就在狱中,绞杀了姜氏。
  这下,举朝震惊。清流快意,认为董硕持正不阿,也有人替他捏一把汗,觉得这举动虽然得民心,只怕得罪的人却也厉害。
  白帝倒没有说什么,或许是来不及说什么,因为消息很快走漏,几天之后姜妃就得知了。
  姜妃惊骇之下,动了胎气而难产。
  邯翊得知,连忙进宫请安。白帝似乎心事重重,默视他良久,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并无大碍,你也不必忧心,回府去等消息好了。”
  邯翊只得告退。
  虽已入秋,未曾散尽的暑气扑面而来,几乎叫人无法喘息。记起方才,白帝淡漠的眼神,分明是洞悉一切的模样,不觉又有一股彻骨的寒意蹿过脊背。
  内侍拾阶而上,打断他凌乱的思绪,“大公主有请。”
  一进容华宫,就觉得气氛不寻常,宫女内侍全都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垂首侍立,仿佛风雨欲来。
  瑶英独自坐在屋里,听见脚步声,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开脸去。
  邯翊问:“谁又惹着你了?”
  “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她没有回头,声音像三九的天气一般,“是不是你指使人杀她?你故意选在了这个时候,只为了你想除掉那个孩子,是不是?”
  邯翊不说话,屋里安静得异样。
  瑶英盯着他看,心里忍不住希望他会否认。
  可是窒息的沉默中,他静静地说:“是啊。”
  好像血色随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被夺去,她的脸庞,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望着他,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仿佛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陡然,她抄起桌上的一只茶盏,冲着他狠狠地丢了过去。
  邯翊一直望着她,身子一动不动。茶盏便正正地砸在他的额头。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瑶英愕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
  然后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来,好像比他头上的血涌出来得还要快。她抓起一块帕子,扑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捂着他的伤口,想把血堵住。
  “别怕、别怕。”他轻声安慰她,“这么小的伤口,不会有事的。叫人来替我包一下就好了。”
  瑶英这才想起该传太医。
  好一阵忙乱过后,又剩下两人独处。
  瑶英喃喃地问:“你为什么不躲?”
  他沉默着,不肯回答。
  “为什么呢?”瑶英伤心地问:“他养你二十年,难道你心里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没躲,因为我后悔了。我不该做那种事,那么做,我不就成了跟他……跟他……”他迟疑没有说完。
  跟他一样的人。瑶英替他续完了。
  “你为什么这样恨他?”瑶英的声音空洞而缥缈,“父王他是我父王,可他也是你父王,他真的把你当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也不想恨他。”邯翊静静地说,“可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瑶英急急地说着,“该给你的他也都给你了,你也没少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恨他?”
  邯翊露出一丝意外,“原来你真的知道?”
  瑶英没有办法答这句话,她没有办法对他提起那年她在柜子里听到的话。她喃喃地说:“你别恨他了、别恨他了。我……我求你!哥哥!”
  他知道,瑶英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任何人,可是这句话,他却答应不下来。
  他故意轻笑,“你自己说的,我不是你亲哥哥。”
  她别开脸,“现在我宁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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