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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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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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对玄翀,确实不能像对瑶英那么全心全意地喜爱,这又徒增一分忧虑。
  到了此时,能让人放心的,反倒是邯翊了。邯翊长得很快,说话行事,都快将脱却稚气,叫人难以相信几年前还是那样顽劣不堪的模样。自从小禩走后,青梅渐渐地就把疼小禩的心,全放在了邯翊身上。但这孩子虽然渐渐懂事起来,神态里那股傲气却有增无减,说话能把人呛住的作派也丝毫不改,好几次把青梅看得哭笑不得。
  “好好说不行么?”青梅这样温和地责备他。
  “我是好好说了——”邯翊把“是”字念得极重,显得理直气壮。
  青梅笑笑,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一句:“人家要那么跟你说话,你高兴么?”
  邯翊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有些不甘心地说:“可是那些蠢人,不跟他们这么说话,就说不明白。”
  青梅看他一眼,便不言语,一副仿佛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
  每次邯翊强词夺理的时候,青梅都有这样的神态。知道这孩子性情执扭,硬说不通,就只有让他自己去想明白。果然邯翊僵了一会,微微红着脸,挺抹不开地问:“瑶英呢?”
  青梅明白,邯翊极傲,这样自己转开话题,其实就是他认错的表示。于是和缓了神情,告诉他:“乳娘带着她,在御花园玩呢。”
  “那我去找她。”邯翊兴冲冲地,一跃而起,转眼已经不见了人影。
  青梅笑着,摇一摇头。转念想起小禩,又想到虞夫人当初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能见那孩子。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六章
 
  等忙过了夏天,经纬万端的事情慢慢都有了头绪。除了极少数耿直到十二分的人,依旧不能释怀之外,绝大部分的人已经顺应了“新朝”。子晟回想起从初封白帝起,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到现在终于没有了“一人之下”的约束,人生在世,什么叫快意?这就是!诏令既出,无敢不从,其中的滋味,确实是说不出的舒畅。初时常常泛起的一点内疚,在权柄在握的得意中,也就不再被想起了。
  这天有点空闲,便吩咐:“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黎顺知道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笑着问:“要传王妃来么?”
  白帝此时,又从侍妾中拣了两个可心的,也封作侧妃,但下人们已有默契,一说“王妃”,必定指的是虞妃。果然子晟笑着点头:“好。”想想又说:“把邯翊、玄翀和瑶英都叫来。”
  快心无比的一顿晚膳用过,瑶英和玄翀先由乳娘带着回去歇息,邯翊留下,同着青梅一起,陪子晟说话。
  子晟这天心情极其舒畅,把从臣下那里听来,天南海北的趣事说了几桩,忽然又提起:“青梅,你还记得那年在丰山,你唱的那个歌么?”
  青梅脸微微一红,有点羞窘地,瞟了邯翊一眼,点点头说:“多少年前的事情,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子晟阖着眼,挺惬意地:“那时我跟你说过的事情,现在我可算能腾出手来办一办了。”
  青梅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天凡两界的事情。
  “那,要怎么办啊?”
  子晟想了一会,笑了:“这,说了你也不明白。也不能急,一点一点来,反正不能总让天人把什么好事都占了,那是早晚有天要天下大乱的。”
  青梅是不明白,只觉得是件好事,便也很舒心地跟着笑。
  邯翊却听得很留意,这时忽然插了句:“其实要办了天凡两界的事也不难。”
  子晟瞿地睁开眼,看着邯翊,哼了一声:“口气不小。你倒说说看,怎么办?”
  “这还不容易?断了天梯,毁了接引塔,从此天凡两隔,那才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办法。”
  邯翊一口气说出来,连青梅也听变了脸色。“翊儿!”她责备地叫了他一声,又担心地看看子晟,怕他发怒。
  子晟却没有生气,脸上显得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淡淡地说:“果然如此,你就是扔了半壁江山——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舌?不怕将来九泉之下不能见列祖列宗?”
  邯翊僵了一会,依旧倔强地扬起脸来:“我不怕。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子晟木着脸,瞪着他看。看得青梅微微发慌,准备要劝一劝,子晟却又“扑哧”一声笑了,舒了口气,说:“翊儿,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学起来。做事这么风风火火地,想什么就是什么,真是好办法也叫你办坏了。”
  邯翊眨着眼睛,不大明白的模样。
  子晟想了想,吩咐一声:“沏一杯热茶、再倒一杯凉水来。”
  青梅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但知道他没有生气,便笑着看。
  一时茶水都端来了。子晟说:“翊儿,你先喝一口凉水。”
  邯翊依言喝了一口。
  “觉得如何?”
  邯翊犹豫着,说:“没觉得怎样,就是一口凉水。”
  子晟笑笑,指着茶盏说:“你再喝一口热茶。”
  茶水还烫,邯翊端着吹了吹,勉强喝了一口。
  子晟不容他想,又吩咐:“你再喝凉水。”
  这回水一入口,邯翊就皱起眉来,缓了缓,才说出句:“好凉!”
  子晟含笑看着他:“你明白了么?”
  邯翊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我明白了。”他极兴奋地,“本来这凉水也不算太凉,可是我喝了热茶,嘴里还是热的,再去喝它,就觉得特别凉了。”
  “对了。”子晟深为嘉许地看他一眼,慢慢地点头:“行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人若已经习惯了另一面,猛一变故,好事也就不觉得是好事了。所以,就要像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凉水兑到热茶里,那才是为君之道,你懂了么?”
  “我懂了。”邯翊大声回答。
  顿了顿,又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就像我想的断开天凡两界的法子,要怎么样才算是一点一点把凉水兑到热茶里呢?”
  “还提这回事!”子晟断喝了一句。
  邯翊低了头,脸上的神情却不甚甘心。
  子晟叹了口气,说:“翊儿,天凡两界一断就万难再合。你不知天高地厚,说了也就算了。可是从今以后,这个念头永不能再存,知道么?”
  邯翊抬起头,仿佛还要争辩,青梅赶紧轻轻一推他。
  “是。”他终于点头,“我记住了。”
  “翊儿,你聪明是足够的,只要能戒了焦躁的毛病……”子晟话没有说完,忽然心里一动,抬眼看着他:“这样,我给你个机会,叫你治理一块地方,你敢不敢去?”
  “敢去!”邯翊兴奋地,挺了挺胸。但忽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父王要我治理哪里?”
  “东府。”
  “王爷!”邯翊未及答话,青梅先忍不住了:“王爷不是认真的吧?”说着,看了邯翊一眼,意思他还是个孩子。
  “十二岁,也不能算小了。先帝申阇十二岁已经亲政,我十二岁的时候,也已经佐父王理北荒。书房虽然要紧,理政也是莫大一门学问——翊儿,想去不想去?”
  这就不用再有怀疑了。邯翊往地上一跪,大声地说:“儿臣愿意去。”
  子晟欣慰地一笑。抬眼见青梅似乎仍是不以为然,伸手握一握她的手,说:“你放心,东土民风淳朴,那里的官员也是我精挑细选过的,翊儿到那边不过坐个总,不会有事的。再说,顶多两三年也就叫他回来了,要这样你还不放心,每年让他回来个三两个月,那也行。”
  这么一说,青梅又不忍心了:“那么远的路,来回跑多累!”
  子晟笑了笑,转脸向着邯翊,正色道:“翊儿,你记住,你到那边就是坐总,并不要你真的发号施令。多听少说,你若敢独断专行,惹出什么事情来,国法家法都饶不过你。听明白了吗?”
  邯翊磕一个头,答声:“是。”
  “起来吧。”
  等邯翊重新坐下,子晟又说:“你若是看中什么可以帮手的人,也不妨告诉我。反正你出发总还得一两个月,可以好好检一检。除了几位枢相,各部的官员随你挑!”
  邯翊眉毛一挑,歪着头想了一会,慢吞吞地问:“那,另外的人呢?”
  “哦?”子晟微感诧异地,“你看中谁啦?”
  “小叔公。”
  子晟神情复杂地看了邯翊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行。”
  “可是……”
  子晟摆摆手,打断他:“你的眼光不错。不过此刻兰王还得留在帝都。这样吧,三年之内,你能好好地治理东府,不出差错,三年之后我就准你这一奏,如何?”
  “是!”邯翊很响亮地回答了一声。
  晚上子晟宿在坤秀宫。“王爷。”青梅一面把盏新沏的茶端到子晟手上,一面带着几分埋怨地说:“王爷,翊儿到底还是个孩子,那么远的路,他又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身边,你真的就放心?”
  子晟接过茶碗来,顺手放在一边,拉着青梅的手笑道:“来,坐这里,我们好说话。”停停又说:“翊儿不过去坐个总,也不用他管什么事,苦不着也累不着他,你尽管放心就是。”
  “哪会不累?光是那么远的路……”
  子晟笑了:“你还常说我会惯着孩子!”说着,敛去笑容,很认真地说:“孩子大了,也该历练历练了。青梅,翊儿是我天家的子孙,以后总要封王,独当一面,要是总舍不得放手,反倒害了他。”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青梅也不是不明白,所以嗫嚅着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气仍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身边也没个特别得用的人照顾……”
  于是子晟又笑了:“难不成你这做娘的还想跟了去?”
  “唉!”青梅知道他是逗她,顺势说:“我倒也是真想——”
  子晟“哈哈”大笑:“这你可骗不了我。你才舍不得呐!”
  青梅故意绷着脸说:“你倒说说,我舍不得什么了?”
  子晟却不说话,笑嘻嘻地,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地盯着她看。青梅终于给看得红了脸,站起来说声:“我去看看她们备了什么点心。”就要往外走。
  “哎,别走。”子晟叫住她,“我还有正经话要跟你说。”
  青梅又坐了回来,问:“什么事啊?”
  “就是翊儿去东府的事。”
  是这件事,青梅立刻显出很留神的神态来。
  子晟却不说话,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青梅,我让翊儿去东府,不光是为了东府缺人,也不光是为了历练他。”
  青梅奇怪了:“那是为什么?”
  “你别急,听我说。”子晟握一握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她力量似的,“这些话对你有点重,但是我不得不说,你得先答应我,不能着急。”
  说得这样郑重,青梅也不由跟着郑重起来,她定了定神:“我不着急,王爷你说吧。”
  子晟特意又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宫女在窥探,方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我是要安排翊儿离开帝都。”
  青梅失声道:“为什么?”
  子晟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跟着说出来的,却仿佛是跟刚才不相干的一句话:“青梅,如今我只有翀儿一个亲生的儿子,按说就该立他为世子。”
  青梅的心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件事情上来,怔了好一会,才颇不自然地笑笑说:“好好的,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啦?”
  子晟知道她想得岔了,于是跟她解释:“你别以为我提起立世子,就是有了什么事了,不是的。到了我这个地位,这件事不能不尽早打算起来。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不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这关系着我姬家大业,跟全天下人的身家命运,你想,是不是得好好地考虑过?”
  青梅眨眨眼睛,带着几分局促地说:“可是,王爷你是知道的,这些事我并不怎么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所以我才要说给你听。因为这件事情,我必得跟你商量。”
  说到这里,子晟停了下来。青梅一时还领会不到话里的意思,也只好等着。子晟思忖了好半天,才说了句:“现在玉儿她们几个承幸之后,我都叫她们喝了药。”
  这话,青梅听明白了。原来宫中有一种秘方,可以使得嫔妃承泽雨露之后,不会受孕。据说这方子本来是从行院来的,后来被风流公子弄出来做寻欢之用。青梅不由得要问:“那是为什么?”
  “我实话告诉你,”子晟的声音有些阴沉,“我姬家八百年基业,历四十八位天帝,就没有一代没出过兄弟阋墙的事情!这些事情,或许你还不觉得,我却是从小就不知听了多少。我想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没有一个心里不怕这些事的,可也没有一个能有法子的。”
  青梅悚然而惊。这些话以前也听说过,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得这样明白。
  “你想一想,你是这样的性情,倘若将来卷进这些事情里,你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所以我想,反正你我都还年轻,以后必定还能有儿子,你这么宽厚平和,教出来的孩子必定也好,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何况就算只有翀儿一个,那也没有什么。”
  子晟说得有些累了,端过茶来喝了一口。青梅却是听得呆了,她的内心震动莫名,此时方才觉得,天家不单夫妻与寻常人家不同,就连做爹娘的也不一样。
  “其实这道理跟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子晟仿佛看透她心思似的,“小门小户过日子,家里好几个孩子的,倘使爹娘一碗水端不平,是不是也得吵架?只不过到了咱们家里,就不光是家里争,还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而且,位置只有一个,给了这个就不能给那个,是不是更得要好好地想过?你是他们的娘,我自然也要跟你商量过。”
  这话说得很明白,于是青梅点点头说:“王爷刚才说的,我明白了。”一顿,又问:“可这跟翊儿去东府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问,子晟的神情又有点沉郁:“其实我这么多年看下来,翊儿这孩子极聪明,可是他的性情……”说到这里停住了。仿佛有什么悒悒难解的心事,默然半晌,轻叹了一声。
  青梅赶紧说:“翊儿是犟一点,可是心地挺好的。”
  子晟不响,过了会才说:“我不是说他的性情不好,只是,他要是我亲生的就好了。”
  “王爷!”青梅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感觉十分意外,“翊儿这么多年,不都跟我们亲生的一样么?你看他跟我们,不就像是亲爹亲娘一样吗?”
  子晟摇摇头:“那是因为他还小,还想不到别的事情上去。最近几年我在一边看着,这孩子的聪明只有比我小时候还强的,假如留在我身边调教几年,必定能成大器。”
  “那不是挺好。”青梅插嘴说。
  “假如他没有非分之想当然最好。可是他却是那样的心性,那样的傲气,再有了那样的才具,怎么可能甘心居人之下?到时候……”
  底下的话子晟没有再说下去,但青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立刻变了。
  “眼下只有先这样。”子晟说出自己的想法:“放他到东府去,那里地方也不差,配得上他的身份,离帝都远些,也就不容易起想法。留在帝都,就是他自己没有那么想,也可能有一干别有用心的人挑得他起了念,那时就更不好收拾了。”
  “可是,”青梅一片慈母之心,想的都是一件事,“这么一来,翊儿就不能再回帝都啦?”
  子晟一怔,随即笑了:“那自然不是。东府一去又不是回不来了,让他年年回来看你几趟——你又怕他累着!”说得青梅也笑了。子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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