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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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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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青梅骇然地笑着,觉得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然而不久就有机会见识。事情的起因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是因为如云的出墙,终于东窗事发。
  这件事情,埋在青梅心里也有些时日了,起初想起来的时候,深觉不安。然而日子一久,无人提及,渐渐地也就抛到脑后。所以,及至听说如云被囚,心中震惊,表现在脸上,是一副张皇失措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把手里的一块绢帕绞了又绞,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句话。想了一想,自问自答:“我去找王爷!”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彩霞见状,连忙拦住:“王妃,王妃别忙去!”
  “我怎能不去?如云与我情同姐妹,何况她还救过我。此时不去,我……我成什么人了?”说着,急得几乎要落泪。
  彩霞知道她误会了,便解释说:“奴婢不是要王妃别去,而是此时不能去。”
  “是。”秀荷比较从容,不慌不忙地接上一句:“王妃此时去,打算如何对王爷说?”
  一句话,果然把青梅问住了。
  “这……总是极力求情。”想了一想,青梅说道,然而语气毕竟弱了不少。
  秀荷紧跟一句:“倘若求情不成呢?”
  青梅一怔,随即咬一咬牙:“那我就长跪不起,总要求得王爷答应。”
  “这样不妥。”秀荷从容地劝说:“现在王妃是最能在王爷面前为云姑娘说话的人。可是王妃就这样去,假如话说得不好,越发惹怒了王爷,反而坏事。到时候就真的一点寰转余地也没有了。”
  “这……”青梅非常迟疑了。
  彩霞见机,顺势拉一拉青梅:“王妃还是先定定神,坐下来商量商量再作打算的好。”
  “唉——”青梅终于长叹一声,慢慢地坐下来,勉力地静下心,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好好想想。
  事情的始末,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是话终于传到子晟耳里,子晟将信将疑之际,自然要命人去查。查检之下,果然就从如云相好的男子住处搜出一支凝翠嵌宝绿玉簪。这支玉簪来历不凡,正是白帝太妃在世赏给如云的东西。子晟见到玉簪,当即叫来如云当面质问。如云也怪,对一切事情,都供认不讳。这一来,白帝当然勃然大怒,将如云关入后院,专收押犯错侍女的筑园中。
  这么仔细地想了一遍,果然想到一个疑问:“王爷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日子都风平浪静地过来了,怎么忽然会发作起来的?”
  小丫鬟芸春随口应道:“这不用问,准是嵇王妃找人告的密。”
  听见这句话,彩霞和秀荷同时转身,微微地瞪了她一眼,仿佛责备她惹了麻烦似的。
  而青梅先是一怔,立刻就明白过来。想到如云竟然是因为自己而与嵇妃结怨,顿时又激动得不能自已:“不行,我要去……”
  “王妃!”
  “我不是去见王爷。我去看看如云,这也不行么?”
  彩霞和秀荷对视一眼,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没有理由再驳了。于是青梅只带着她们两个,出了樨香园,径往北走。
  一路东拐西绕,终于看到一排矮屋。
  青梅停下来问:“哪一间?”
  这其实无需问,看一看就明白。只有最东面的一间门前,站着扶刀的侍卫。所以青梅略为一想,不等回答,便径自走了过去。
  侍卫认得青梅,慌忙跪倒:“见过王妃。”
  “嗯。”青梅微微点头:“你把门打开,我要进去见见如云。”
  “这……”侍卫面露难色:“王爷有吩咐,没有王爷的话,谁也不能进去。还请王妃明鉴。”
  “怎么?”青梅一愣:“连我也不能?”
  侍卫叩头:“王妃明鉴。”
  青梅又惊又急,然而情急之中,反倒想出办法,觉得不妨摆一摆难得用上的王妃架子。于是摆出淡然的神情,缓缓地说道:“你不用怕,且开了门,假使王爷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我会帮你顶着。”
  这句话说得身后两个侍女也不由微微点头,觉得得体。然而那侍卫却又叩头,说出一句万没想到的话来:“王妃这话,小人不敢不从。可是,小人手里,并没有钥匙。”
  青梅愕然,同时因急而怒,脸色就又变了:“没有钥匙?饭菜如何送进去?”
  侍卫微微侧身,指着门上一个小格说:“饭菜都从这里送进去。”
  “那钥匙在谁手里?”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青梅语塞,心里却更加难受。这样特为地过来,却连面也见不上,实在是不甘心。
  正进退两难地僵立着,从门里传出“笃笃”的敲门声,如云清脆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是王妃么?”
  “是!是我。”青梅精神猛然一振。
  如云便又对那侍卫说:“这位大哥,烦你打开门上小格,容我和王妃说几句话。”
  侍卫略一迟疑,终于点头。一面打开小格,一面又说:“求王妃可别说得太久,不然让王爷知道,小人不好交待。”
  说得实在是啰嗦,惹得彩霞秀荷两个,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一眼。侍卫识趣,连忙远远躲在一边。
  青梅上前一步,将脸凑到小格上。这一来,终于是见面了,然而同时也看见里面四壁皆空,灰泥剥落的破败模样,心里一酸,忽然又觉得,还不如不要见到好了。
  “如云,你……”青梅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长叹一声:“你这是何苦!”
  如云的神情,比青梅平静得多,似乎若无其事:“王妃不必为如云难过。如云是自找的,如云心甘情愿。”
  最后的四个字,说得异常镇定,叫人不得不信。青梅迟疑一会,终于要问:“为什么?好好地跟着王爷,不好么?”
  如云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如云看上的男人,相貌、身份、家世、才具,没有一样比得上王爷十分里的一分。可是只有一样,他能给我,王爷给不了我。”
  说到这里,嘴角一抿,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心里,就只有我一个。就是这件,王爷待我再好,也给不了我。”
  青梅一怔,无言以对。
  如云又说:“所以,王妃不必为如云难过,也不必为如云担心。如云早就看开了,反正生死有命,我们两个,却是谁也分不开的。他若死了,我必从他而去,我若死了,他也一定跟着我。”
  “你何苦说这样的话!”青梅急道:“你放心,我去同王爷说。”
  如云淡淡地说:“王妃不必费这个心,没有用的。”
  “也许有用,如果我好好地求他,或者他会答应……”
  “答应什么?”如云笑了一笑,“除非要王爷答应放我们两个走。要不然,叫我们两个分开,那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如云,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青梅微微跺脚,想了一想,下定决心:“好。我就去求王爷放了你们两个。”
  如云笑笑:“王爷不会答应的。”
  青梅不死心:“也许会呢?”
  “那,”如云想了想,说:“王妃去试试,也好。可是,王妃一定要答应如云一件事。”
  “什么事?”
  “王妃千万不能怫逆王爷。倘若王妃为了如云,而与王爷顶撞,因此惹恼了王爷的话,如云的罪过就太大了。”
  到了这种时候,说的还是这样的话,青梅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甚至隐隐觉得,便是真的为她违逆白帝,那也值得了。
  “王妃心地太纯厚。”如云看出她的心思,坦然道:“当初王妃刚进府,如云逢迎王妃,的确想的是希望有一天,王妃能为如云在王爷面前说上话。但现在如云不这么想了。一来是看开了,二来,如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王妃。如云知道如果开口求王妃,王妃一定会倾力,甚至不惜顶撞王爷,所以,如云绝对不能这么做。”
  听到这里,青梅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如云、如云,你这叫我……”
  “王妃。”如云终于也有些激动了,“如云知道,不该把这话说出来。如果放在别人,定会以为如云这是欲擒故纵,可是王妃绝不会。但如云这些话,真是心里的话。如云自知,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所以求王妃一定要答应如云!”
  “如云,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的。王爷,王爷他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王妃,这正是如云担心的地方。”如云正色道:“这句话,闷在如云心里已经很久,现在不得不说了。王妃,王爷他对你好,是因为他爱你宠你。王妃的性情和顺,这府里的机关谋算王妃一点也不明白,可是只要王爷一日爱你,王妃就一日有惊无险。所以——”
  说到这里,忽然将手从小格里伸出来,拉住青梅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王妃千万不可怫逆王爷!”
  青梅到此时,才完全明白如云的意思。这话在心里,如同振聋发聩,但在言语上,只是也握了一握如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我记得了。”
  “王妃,”如云把话说完,力气也仿佛用尽,容颜惨淡地笑了一笑:“如云五岁进白府,到现在整整二十年,只有两个人真心实意待过如云。一个是过了世的太妃,另一个就是王妃。所以,请容如云临去之前,再给王妃磕个头。”
  说着,隔门磕下头去。
  青梅站在门外,自然不能阻拦,一颗心直如在沸水蒸煮,终于暗下决心,无论怎样,也要救她一救。
  主意,当然还要从子晟身上打起。青梅再三思量,觉得夜长梦多,还是及早去见子晟为好。两位贴身侍女见她心意已决,觉得不便再阻拦,同时亦觉得去探探口风也好。于是三人密密商量一阵,青梅便往前庭而来。
  这是青梅第一次主动请见,茫然摸不着门道。好在秀荷比较清楚其中的关节,先遣个小丫鬟到前面去问,王爷是在见人,还是在看折?如果是在见人,那就不便打扰。小丫鬟去了回来告诉,王爷在容德堂书房里。这是在看折。所以秀荷便径引青梅到了容德堂。
  到了书房门外,黎顺立刻就从里迎了出来,见过礼,问:“王妃可是要见王爷?”
  “是。”
  黎顺一躬,转身进了房里,片刻即出:“王爷请王妃进去。”顿了顿,忽然踏前一步,低声道:“王妃,王爷为了云姑娘的事情,心里很不痛快,王妃可要小心。”
  青梅一怔,点一点头,随即正容跟着黎顺进屋。
  子晟坐在书桌后,正批奏折,见青梅进来,放下笔,轻轻揉着手腕,待青梅见礼完,便问:“怎么忽然想起过来了?”
  青梅依着之前商量过的,抬眼看看子晟的神情,见他微微含笑,语气也平婉和顺,不像是心里十分恼怒的样子,不由便先放下一半的心。然后便往两边看看,子晟会意,吩咐黎顺:“叫他们都出去。”
  黎顺答应一声,一挥手,屋里内侍顿时走得干干净净。黎顺跟着退出,又把门关上了。
  子晟站起来,走到侧座坐下,又指着旁边的座说:“来,坐这里。”
  青梅心里还是不免紧张,随口就答:“谢王爷。”
  子晟一怔,不禁哑然:“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当这是君前奏对么?”
  青梅也笑了,一面坐下,一面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和园子里不一样。”
  子晟便笑笑,又问:“找我有事?”
  青梅心又提一点起来。好在第一句该说什么,早已商量妥当。所以依言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刚看过如云回来……”
  不料只说这半句,子晟的笑容,顿时收敛,定睛看着她,冷冷道:“谁准你去看她的?”
  真是能把人冻住的语气,再加上利如刀锋的眼光,青梅既惊又吓,呆了片刻,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张皇开口,语声中竟带着哭音:“我……我……”一连几个“我”字,终究说不出底下该说的话。
  子晟自觉过分,便把神色缓了缓,但声音依然蒙着一层霜意:“青梅,这件事情你不必管。”
  是这样地没有寰转余地!青梅顾不上委屈,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也好,两个伶俐的侍女也好,都不曾料到子晟的怒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番谋算,全是白费了。
  然而这么一转念,心里忽然又有了勇气。想着矮屋门后的如云,勉力定一定神:“可是,王爷……”
  “青梅。”不容她说完,子晟语带埋怨地打断。但语气毕竟又温和了几分,顿挫了一会,终于像要出尽胸中郁闷似的,重重吐了一口气,方才开口:“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恕她?”
  这,是青梅早已想好的:“要说如云是有点咎由自取。可是,王爷若是处置严厉,不是会让九泉之下的太妃伤心么?”
  结果,不提太妃还好,一提又挑起子晟的怒意。
  “对了。就因为我娘看重她——”子晟很快地接口:“想想看,当初太妃是如何待她?这几年我又是如何待她?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她竟把那支玉簪送给那个,那个……”
  本来想说“那个野男人”,然而当着青梅的面,终归微觉尴尬,难以出口。喘了口气,愤愤地接了句:“她这么做,是把太妃的脸都丢尽了!”
  还有一层,子晟不曾、也不能提。就是那支玉簪原本是子晟的父亲交给他母亲的东西,他母亲临终又托给如云,其中深意,如云不可能不明白。想到这里,更觉得如云的忘恩负义,罪无可恕了。
  但青梅不知道子晟的心思。她觉得子晟这样疾言厉色地发作,倒比方才的阴冷,能让她自在些,因而渐渐地,平静了不少。于是,想了想,婉转劝道:“王爷待她好,如云也不是不知道的。”
  “我就是待她太好。”子晟黯然喟叹着:“府中上下那么多丫鬟仆妇,只有她能三五不时地出去走走。太妃在的时候,是常要帮太妃采买些东西,后来太妃不在了,也还是一样,任她一两个月里便出去一次。就算趁便逛逛,我也从不过问。这样地信任她。谁想她竟然是……唉!”
  最后这声叹息,叫青梅看出指望来了。她觉得子晟心里必定还是存着不忍,只是被满腔怒气遮掩住。青梅这时,也摸出点门道来,于是故意附和地叹了句:“如云也是,太辜负太妃和王爷了。”
  果然,子晟听了,便不言语,脸上神情却又和缓不少。
  青梅又说:“真像是鬼迷心窍一样!看她平时为人处事,倒是很清楚明白的。”
  说到这里,略顿一顿,眼睛看看子晟。青梅虽然老实,但此时这句话却说得极聪明。这样婉转提及如云的好处,果然子晟的神情又起了变化。但这种变化,既不是宽解,亦不是忿怒,而是一种怅然若失。
  “你说得不错。”子晟说:“如云的做人,倒是不坏。想她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阖府上下竟然都帮着她来瞒我!”
  听他这样说,青梅不由狼狈,因为自己也是帮着如云瞒他的一个。
  然而神情才微微一变,便已经落在子晟眼里。“青梅,”子晟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你也早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青梅顿时涨红了脸,明知道不能回答“是”,但要说句谎话,却又开不了口。这样迟疑之间,眼看着子晟的脸色又慢慢地变得毫无表情,青梅不由得害怕起来,知道他又要发作。
  哪知不然。子晟沉默半晌,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青梅,我知道你与如云要好……唉,也罢。”
  这样失望的语气,反倒让青梅十分愧疚,惴惴不安,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却听他又说:“我答应你,只要她回心转意,从此安分守己,我就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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