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珍想了想,说:“那,王妃把随身的东西拿一样,做个信物,就能要来了。”
青梅四下看了看,顺手拿起自己的手绢,问:“这个行吗?”
“行行,肯定行。”惠珍很高兴地点着头。第二天,惠珍便拿着手绢去要了花瓶来。
“就是这个——”青梅指着小几上一只细瓷花瓶说,“可是那块手绢我是忘记了要回来。又怎么会在姐姐手里?”
崔妃听了,迟疑着沉默不语。嵇妃“咯咯”一笑:“真看不出来,妹妹倒有这样的机智。”说着,又看崔妃:“姐姐,你想想,咱们在府里这样的身份,要一个花瓶哪里用什么信物?惠珍在府里也好几年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崔妃似乎又犹豫了。
青梅终于按捺不住:“两位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们问你。”嵇妃接口,说着眼珠一转,又笑:“不过,想来你也不肯说。这样吧,叫惠珍进来,把话再说一遍。”
崔妃想了想,略为一点头,走到窗边,喊一声:“惠珍,你进来。”
惠珍低着头,应声而至。崔妃吩咐:“你把方才对我们说的话,当着虞王妃的面,再说一遍。”
惠珍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青梅一眼,又把头低下,轻声地说:“昨天,王妃叫了我去,交给我一块帕子,让我从后园边门,悄悄地递给,递给一个叫常远的侍卫……”
青梅惊呆了:“惠珍,你!”
惠珍连忙说:“王妃,这不怪我,这真的不怪我,这都是那个姓常的……”
“对了,这都是那个姓常的。”嵇妃接口说:“要不是那个男的下作,拿着帕子在人前炫耀,这件事情,还真是滴水不漏!”
“什么姓常的!”青梅又急又怒,“把他叫来,我同他当面对质!”
情急之下的话,又被嵇妃捉到把柄:“妹妹真是会说笑。出了这等事,还能容你们再见面么?”
青梅咬着嘴唇,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终于明白了眼前是怎样一回事,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而,此时她已如同撞在蛛网中的蛾子,挣扎亦不过徒劳。
“姐姐,王爷不在,府里自然是姐姐做主。”嵇妃瞟一眼青梅,又看崔妃:“出了这等丑事,难道还能容她接着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做王妃么?”
“妹妹。”崔妃轻轻叹了口气,“这可不是小事……”
青梅没有说话,眼神渐渐变得绝望。这种神态看在崔妃眼里,亦有几分不忍,但是看到嵇妃的表情,又知道自己必须有决断。
思忖一阵,狠了狠心,说道:“来人,把虞妃迁到后面……”
话未说完,听见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且慢。”
随着话音推门而入的,正是机敏的秀荷遣人搬来的救兵如云。
如云进来,给三人都见了礼,这才从容地说:“两位王妃有什么决断,还请暂缓。”
嵇妃一怔,勉强地笑笑,说:“如云,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云知道。”如云接口:“但虞王妃可能是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证人可以串供,一块手绢,也算不上铁证。”
嵇妃终于变了脸色,微微冷笑地说:“如云,我看在太妃面上容让你几分,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如云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云坦然答道:“但,这是王爷临走之前的吩咐,说府里有任何意外之事,都要等王爷回来之后定夺。如云不敢不听王爷的话。”
“王爷?王爷如今在外,就随你说了!”
如云笑了笑,说:“王妃可以不信如云的话。但是这样东西,王妃不会不认识吧?”
说着,将手高高地一亮。青梅认得,那正是子晟随身戴的玉佩,因上面恰好有天然而成的一个“白”字花纹,而为白帝的信物。
嵇妃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崔妃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道:“妹妹,既然是王爷有吩咐,那自然要等他回来再说了。”
嵇妃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了如云一眼,一语不发,转身便走。崔妃看看青梅,又看看如云,轻轻叹口气,也自带着人去了。
青梅到这时候,才能对如云轻轻说一句:“多谢你……”
如云望着她,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然而思忖良久,只说得一句:“王妃且放宽心,一切都有王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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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多亏先生想得周到。”子晟很诚恳地说一句。
他从高豫,一路风尘而回。才进府门,就有总管季海,把这桩非同小可的事禀告给他。子晟惊疑之外,首先就泛起庆幸之感,好在早听胡山的建议,有所安排。因此少不得要向他称谢。
胡山微微一笑,然而随即神色一凝:“王爷,其实我倒宁愿我料不中。”
听他这样说,子晟的脸色微微一黯。却不说话,良久,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胡山讥诮地笑笑:“这个圈套极简单,也一点不新鲜,可是却管用的很。”又说:“王爷对虞王妃此事,如何看待?”
“在这府里,肯把心剖出来给我的,只有两个人。”子晟很平静地说:“一个是先生你,另一个,就是虞妃。”
胡山双手一合,笑道:“王爷果然清明。然则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子晟略想了想,淡淡一笑,说:“这,我自有办法。”
胡山便不再提。然而另有一句话,则不得不问问:“王爷。假如此事追究下去,事涉嵇妃,王爷该当如何处置?”
“这……”子晟相当地犹豫。
“自从上次端州的事情,栗王那边安分了许多。王爷何妨给他一个面子?”
胡山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话到这里,子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回答:“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然而政务缠身,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抽出空来。于是叫来总管季海,准备料理这件事。
“唉,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虞王妃多半是给冤枉的。”季海一脸苦色。他的为难倒不是装出来的,一边是明知虞妃受宠,一边是嵇妃苦苦相逼,夹在中间,左右难做人。所以要把这番苦衷,向白帝诉说诉说:“可是王妃的贴身东西,在那个男的手里给当场拿住了,接头的两个人又都一口咬定是虞王妃给的。何况……”
本来想说“何况还有嵇妃在那边顶着”,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舌头一转,变成了:“何况虞王妃她也说不明白。”
“她还要怎样说,才能算明白?”子晟仰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忽然接了一句。
“是、是。”季海瞥一眼子晟的脸色,知道他已经决意回护虞妃,更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两个人证人嘴都很死,尤其是那个丫鬟。事情还是不好办……”
子晟回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季海。”
“在。”
“难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也办不妥?”
“小人愚笨。请王爷明示。”
子晟又仰起脸,看着遥遥一轮七分满的月亮,慢慢地说:“嗯。你把那个丫鬟叫到樨香园去,我亲自审她。”
“是。”季海答应一声。抬起头来,见四盏灯笼冉冉引导,白帝已往樨香园方向而去。
青梅早上已然得知子晟回府,却一直等不见人影。那份煎熬难以言述。这样挨到月上东窗,才总算等到内侍来通报,王爷要来了。
听这一句话,身子便忽然一软,把身边的丫鬟吓了一跳。但不等人来扶,立刻又挺直了站起来,迎出门去。
此时已然入秋,月色流泻,树影斑驳,宁谧之中一片馥郁的桂香。然而青梅感觉不到,也无暇领略。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徐徐走近,心里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发酸。一面敛衽下拜,一面颤声叫了声:“王爷……”
“起来,起来。”子晟俯身搀她,依然地温煦亲切。
等把人扶起来,细细地一端详,才发觉脂粉之下,难掩的憔悴不堪,顿时皱起了眉。
“你看你!”子晟温和地责备着,“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愁成这个样子?”
一句话,仿佛是把青梅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密密封固的一重堤防,给猛然揭了开来。一连几个不眠之夜,愁肠百转,辗转苦思,叠起满心的委屈,忽然之间,一齐喷涌而出。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扑倒在子晟怀里,失声痛哭!
终究是年轻夫妻,子晟平时无论如何地处乱不惊,毕竟鲜少遇上这样的情形。一面略带窘意地搂住她,一面微微红了脸,轻声安慰着:“别难过了。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何至于哭成这样子?”
彩霞见机,向左右使个眼色,丫鬟侍从,顷刻间躲得干干净净。
子晟略为自在一些,反倒不再忙着劝,任由青梅抽抽噎噎地哭个不止,只像抚慰小孩子一般,用手轻轻拍着。
青梅哭了一阵,终于自己醒悟过来。连忙从子晟怀里退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用手绢半掩着脸,闷闷地又叫了声:“王爷……”
“哭干净了吧?”子晟故意逗她:“别要再哭坏我一件衣裳!”
青梅这才留意子晟的胸前,已经让自己给哭湿了一大片,顿时红透了脸。
趁这空隙,黎顺上前问:“惠珍已经带来了。请王爷的示下——”
青梅听见,不由自主地就是一颤。子晟轻轻拍拍她的手:“放心。你先到后面歇息一会。我自有办法,还你一个清白。”
说着,便吩咐:“带她进来。”
一时惠珍进来,磕头见礼,跪在一边。
子晟也不叫她起来,也不说话。手里端着茶盏,悠然地用碗盖一下一下拨着茶叶。过了好久,慢慢地呷了一口,这才抬头看看她,问了句:“你原来在嵇妃那边伺候?”
“是。后来嵇王妃看上了这里的玉顺,就拿奴婢换了她。”
“为什么拿你换?”
“这……”惠珍迟疑着说:“总是奴婢笨……”
子晟忽然“扑哧”一笑,说:“你是不聪明。”
惠珍一怔,低着头没说话。
子晟便说:“你大概还觉得你和那个姓常的串的供挺好吧?”
惠珍连忙说:“奴婢没有和谁串供,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子晟神色淡淡地,并不接她的话:“两个人串供容易,也能串成死供,这想的倒也不错。可惜你忘了,两个人串供容易,要捂起来也容易。”
惠珍一哆嗦,惊疑地抬头,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不明白?”子晟微微冷笑:“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身份,这西帝府又是什么地方?这种事情哪怕是真的,又岂能留你这张嘴在?更何况,虞妃的为人,我比你清楚。”
这几句话,说得惠珍容颜惨变。
“如何,”子晟冷冷地问:“想好了没有?”
惠珍还要挣扎:“王、王爷……奴婢真的……”
子晟盯着她看了移时,忽然间语气一松,仿佛若无其事地问:“你进府几年了?”
“三年。奴婢跟着嵇王妃进府的。”
“怪不得。”子晟笑了笑,“有些花样,这几年都没动过,你只怕还不知道。黎顺!”
“在。”
“去把‘倒脱衣’架到院子里。”子晟咬牙狞笑道:“反正她是打算寻死了,不如玩个新鲜有趣的,让虞妃看看,出口恶气也好。”
“是。”黎顺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王爷!”惠珍突然惊叫一声,然后像垮了一样,磕头如捣蒜:“王爷开恩!别,别……”
“那也可以。”子晟一招手,叫住黎顺,转脸又说:“就看你自己怎么打算了。”
“奴婢、奴婢都说……虞王妃给奴婢那块帕子,确是为了叫奴婢去取个花瓶来。是奴婢给了常远,叫他说……”
“是嵇妃教你做的?”
“是……啊,不,不是。”惠珍自知失言,张皇失措:“不关嵇王妃的事情,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
正语无伦次地说着,子晟忽然打断她:“算了。”顿了一顿,说:“你还回嵇妃那里伺候吧。”
“奴婢是……啊?”惠珍猛然抬头,怔怔地,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你还回嵇妃那里去吧。”子晟的声音仿佛非常疲倦:“不管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教你的主意,我都不想再问。”
惠珍得蒙大赦,又连连磕头,口中不断声地谢恩。
子晟也不理会,慢慢地又往下说:“你回去嵇妃那里,带两句话给她。第一句,你告诉她,是我说的,她也是我三书六礼娶进门的,叫她不要多心,安分做她的王妃,我自会优容。第二句,要她好好地记着,优容总也有限度,有一次两次,未必会有三次四次。”说完,似乎不胜其烦地,长长吁了口气,合上了眼睛:“就这两句话。你去吧。”
于是这场风波,在子晟的弹压之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而此长彼消,白府上下,由这件事都看得更清楚,谁才是白帝心中所重的人?所以,樨香园里,一时逢迎无数。
但这,是青梅毫不在意,因而也留意不到的。她的心里,依旧感动于子晟的一番诚心回护。经历了这件事情,青梅自觉与子晟的亲近更深了一步。然而,从另一方面,她似乎也对子晟的为人另有感悟。
“真想不到。”
有一天,青梅似乎自语地这么说了句。跟前的秀荷茫然地看着她,问:“王妃想不到什么?”
青梅说:“王爷生起气来是那么一副样子。”
说着,仿佛顽童似的笑了笑,说:“怪怕人的。”想着又问:“那‘倒脱衣’是个什么?惠珍怎么就吓成那个模样?”
秀荷说:“奴婢也没见过。只是听人说过,说是一个铁桶,里面生满倒钩,将人装进去,贴肉锁紧,再抓着头发往外一拽……”
“快别说了!”青梅捂着耳朵,猛然打断。等缓过来,不免有几分悒悒:“难道,惠珍那时不说,王爷就真要用那样的酷刑了?”
“那不会。”
青梅看她说得笃定,倒有些好奇:“怎么呢?”
“这些花样都是那些诸侯世家整凡奴想出来的,王爷不喜欢。”秀荷以前在宜苏园子晟跟前伺候,很知道一些事情:“有一次品州有个侯爷用这法子处置家奴,叫王爷知道了,好一顿申饬,说是‘酷刑若此,人不如畜’,弄得他好久都抬不起头来。嵇王妃家是鹿州侯,想必家里有这种东西,惠珍也一定知道,所以王爷就说出来吓唬她,果然一试就灵。”
“哦——”青梅很觉欣慰地,“我想王爷仁厚,也不至于如此。”
秀荷听了,又一哂。心想白帝虽不算暴虐,仁厚可也不能说仁厚。就好像刚过去的事,碍着嵇妃,没有处置惠珍,可是那个常姓侍卫,就没有那么走运,据秀荷所知,是被杖毙。虽然说咎由自取,毕竟罪不至死,但为了维持白府与虞妃的名声,又必定有此一招。这话,秀荷想了一想,觉得就不必告诉给青梅了。
青梅又转回方才的心思:“王爷常发那么大脾气吗?”
“不会。”秀荷说:“其实那天王爷也没真生气,那都是做出来吓人的。王妃还没见过王爷真生气的时候,那才真是怕人呢。”
“哦?”青梅很有兴趣地,“那是什么样子?”
秀荷想了一会,说:“奴婢说不清楚。反正王爷要是真生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那双眼睛这么一扫……奴婢都觉得,被这么盯一眼,脸上都会给盯出个洞来似的。”
“哦?”青梅骇然地笑着,觉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