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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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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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给他们?”
  他眼波一闪,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踱了几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能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就看你在这三天里能不能劝服他们。”
  “你打算放我回去?”
  “是。”
  “但是我必须要死,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尽?”
  “难道你不愿意?”
  他默然片刻,突然对我一揖,道声:“多谢!”
  我说:“不必,只不过我也不想大开杀戮而已。”
  仲葺摇头,“不为这个。其实还没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只是我倒想看看你要绕上多久才肯说出本意。白王爷,你还真不叫我失望!”
  说罢,哈哈大笑几声:“行了,你不叫我失望,我也不叫你失望!”
  我淡然一笑,“那好,你记得,三天。”
  我知道我不必特意提醒,正如他所说的,其实我们都早已知道结果会如此。两日后,仲葺便自尽身亡,除了极少数叛军随之自尽,其余人都降了。
  听到消息,我只觉那股莫名的疲倦,又开始纠缠身心。
  我下令厚葬仲葺。
  那是七月初的事情,然后我又在鹿州逗留了一个月。
  其实善后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棘手,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不再急于回帝都去。是从何时起,我的心情有了这样的变化,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东乱初定,政务千头万绪的时候,我在鹿州心平气和地享受清闲。
  然而帝都朝局变动的消息传来,仍有种力所不能及的无奈。
  七月中,听帝都来的信使说起,天帝将他的外孙女,东府公主甄慧接入了宫中。
  四个月里,这是我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个女子。
  第一次在三月。
  负责去东府押解甄氏族人的禁军统领来见我。当时事情极多,这一件实在不能算大事,我交待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那统领走到门口又回来,磨蹭了半天,忽然问了句:“那么东府那位大公主呢?”
  我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谁。他若不提,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女子。
  一时有些踌躇。
  储帝一直没有成婚。二十五岁不成婚对一位储君来说,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听说天帝也曾催促过他,但他拒绝了。有时想起在他书房看见的那幅画,便觉得隐约窥见了他真实的心意。
  然而天帝是怎么想呢?婚约是甄淳毁去的,他从来没有说过,可是也没有说过依旧算数。
  思量了一会,我说:“你把她一起接来好了。”
  我本想叮嘱他,在路上需得特意关照她,但转念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统领迟疑了一阵,躬身告退。
  我看得出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所以我知道即使我不说那句可能会留下麻烦的话,他也会一路照顾她。
  看来她已经平安到达帝都。
  应该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吧,我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她能像她的母亲一样聪明美丽,那么是足以母仪天下的。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五章
 
  重回帝都,已近八月中秋。
  将进城的时候,遥遥望见碧山。心念一动,便命其余人先回城,只余黎顺驾一辆马车,折转方向,去了御苑。
  正是桂花开的时节。远远地,馥郁的香气便已随风而来。
  我让黎顺守在山下,自己取过一管常随身的洞箫,信步往山上走去。
  山林极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踏着厚厚的落叶,拾阶而上,沙沙的脚步声听来格外清晰。小径的两旁,满是桂花树,娇黄的桂花如漫天星子般缀满碧叶间,抑或一两株火红的枫树,突兀地闪出。时而有花枝探出路旁,我也懒得用手去推,任由它们从我脸上轻轻扫过。那一瞬间,会有格外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心也极静。尘世的俗事似乎全都渐渐远去,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我正跟随着二十多年前那个倾城的女子。
  转过一道山弯,落桂亭便在眼前了。
  我发觉它只是一座极朴素的石亭,柱石陈旧,已经有些斑驳。我想像我的母亲当年如何走到这里,如何望见亭中吹箫的少年,那少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少年抬起头,却是父亲临终前形如枯木的脸。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四下里望望,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树影轻摇。
  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依着石柱,在亭栏上坐下来。举起洞箫的刹那,忍不住想,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不知可也会看见一个倾城的女子?
  念头一闪而过,不觉哑然失笑。
  兴之所致,随意吹了几曲,总有些莫明的怅然。
  近来一人独处时,常有这样的感觉,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似的。
  我回到帝都已有三年,然而回想起这三年的时光,却恍恍惚惚。有时我在心里问自己,当初离开北荒,所怀的种种期冀,算不算已经得到了呢?
  应该算是吧。
  想了很久,还是这么觉得。就算不是完全,也已得到了大半。
  但既然如此,为何感觉还是如此空虚,与当初并无不同?甚至犹有过之。
  是不是在好不容易填满了这一块的时候,却又失去了另一块?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片枯叶随风而起,打在我的衣摆上,发出干脆的破裂声。我从凌乱的思绪中惊醒。抬起头时,我看见前方桂树底下,站着一个女子。
  轻风拂过,女子衣袂飘动,星星点点的桂花如细雨般从她身前身后飘落。那一瞬间,我几乎确信自己已经不在尘世。
  她是如此地美丽,如此地沉静,恍若秋日的湖水。
  我站起来,朝她走去,有如身不由己地,走向自己的宿命。
  女子略显惊惶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站住,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公子雅奏。”
  她的微笑,令我回过神来。抬头望一望依旧耀眼的阳光,原来我还在尘世。
  我躬身施礼:“偶尔游戏,有扰清听了。”
  停了停,我又问:“姑娘是来赏桂的吗?”
  她点点头:“正是。”
  我便笑笑,说:“我也是。偶然路过,忽然就想上来走走。”
  女子没有说话,她望着我,神情若有所思。
  她的一双眼眸,专注而智慧,我忽然觉得她很面熟,我想我以前一定是见过她的。只是那是前世,还是梦中?
  我脱口而出:“我再吹一曲,请姑娘品评,可好?”
  女子仿佛突然惊醒,她略带羞涩地一笑,说:“好。”
  我开始吹奏,正是那支秋江月。
  她的神情重又变得专注。我看见她眼中起伏的情感,正与我的心潮一般无二。甚至我已不需要再看她,也能感觉到她眼底的神情,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片刻前我还觉得体内缺失了一大块,此刻却像是已然找到了契合。
  一曲终了。
  我定一定神,问她:“姑娘觉得如何?”
  她清清淡淡地回答:“公子这曲秋江月,清雅绝俗。只可惜此刻有日无月,有箫无琴,美中不足。”
  听她这样说,我便知道她极精音律。换作是我,大约也会如此回答。但她并不知道,我吹奏此曲的真正原因。
  一个念头从心头闪过,未经理智思忖,我已然脱口而出:“家父与家母相识的时候,家父也正吹的这支秋江月。姑娘——”我向前迈出一步,正正地注视着她说:“如果此刻有琴,姑娘可愿与我合奏?”
  她大吃一惊。
  然后她深思地看着我,从她的眼底,我已经看到了呼之欲出的回答。
  但,只在一霎那,她突然地退缩。
  她神情慌张地看看天,说:“出来得太久,我该回去了。”便转身离去。
  我急忙追上,大声地问道:“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她恍若未闻,急匆匆的脚步便如同逃走一般,片刻便转过山弯,不见了踪影。
  我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这女子,无论是出现,还是离去,都像梦幻般地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退回亭中,重又坐下。我想要吹箫,总觉得一曲终了,也许她又会出现在眼前。然而吹了几声,断断续续,总也不成曲调。
  我烦躁地甩开那管箫。
  碧蓝的天空中,白云悠悠地飘过,我的心绪便也悠悠地,似动似静。眼前仍是那女子的身影,一颦一笑,如此清晰而真实。
  那不是梦幻。
  我在落桂亭坐了很久,直到重新心静下来。
  然后我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这个时候,我已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我很快想到,那女子衣饰华贵,且能出现在碧山,必定是皇族中人——
  我猛地停下脚步。
  整个人像是陡然下坠,四肢渐渐变得冰凉。
  心里却有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觉,我终于意识到,宿命是多么完美地转了一圈。
  我的确见过那个女子。
  既不是在前世,也不是在梦里,而是在储帝的书房中,那幅画像上。
  她与那画像中的女子是如此相像,如出一辙。
  我明白了她的身份,原来她就是甄慧,我的表妹,东府的公主。
  储帝承桓未来的皇妃。
  回到府中,我先去看望母亲。
  如云站在院子里,正仔细地从桂树枝头采下桂花,装在布袋里。
  我看了一会,不得要领,便叫了她一声:“如云!”
  她微微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笑着说:“原来是王爷回来了。”
  我问她:“你在做甚么?”
  她说:“王妃前几日说起桂花糖。我从来没做过这个,所以想采些桂花,做了试试看。”
  母亲喜欢清静,她跟前只有如云一个服侍。母亲的起居都是如云一手照料,看她整日忙里忙外,很是辛苦,她自己倒像是乐在其中的模样。
  我说:“难为你,总是这样周到。”
  如云十分认真地回答:“王妃对我的恩情,我侍奉她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她总是这样说,我也不甚清楚母亲到底对她有什么恩情,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她好像是母亲从街头拣来的。我无意追问,便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
  “王爷!”如云轻声叫住我,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按了按,说:“王妃睡着了。”
  我点点头,放轻了脚步。
  母亲躺在里屋的绣榻上熟睡着,榻前薰着檀香,香烟袅袅地升起来,母亲恬静的面容便隐在青烟后面,看起来有些飘渺不定。
  看见她的一瞬间,我想我是真的明白,父亲当初为何会做那样的选择。
  我想起桂花树下的女子。
  便忍不住问自己,我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勇气?
  母亲微微动了一下,我看见她的嘴角往上勾起,仿佛是一个微笑。
  母亲很少笑,即使在她笑的时候,我也总觉得她眼底深处有一层淡淡的悲哀。
  可是,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很喜欢热闹,也很喜欢笑。我还记得她笑起来,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那么温暖,那么明媚,没有一丝的阴霾。
  我记得那时父亲总是痴痴地望着她的笑颜,仿佛只要那样看着她,几百年几千年便可以过去。
  是从何时起,一切都变得不同?
  母亲脸上没有了笑容,父亲也不再那样看着她。
  他甚至很怕看见她,但我知道,其实他很想看见她。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他痛苦不堪。
  这种痛苦,至死方休。
  我仿佛从父亲形容枯槁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倘若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一定也会有和他一样的命运。
  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不寒而栗的感觉令我清醒,我像是一个刚从悬崖边退回来的人,后怕地望着那个差点吞噬我的深渊。
  我的父亲当初能有那样的勇气,或许是因为他并未预见他的未来。如果生命再来一次,如果他能够预见他的人生,他是否还会那样做?
  我不能确定父亲的想法,但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决定。
  晚间,进宫去见储帝。
  他比两月前又显清减,想必十分辛劳。见到我,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我却总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刺心,也有几分心虚。
  说不到三五句话,他忽然留神看我,“子晟,你好像很累?”
  我连忙说:“没有什么。”
  他想了想,含笑说道:“也难怪你,一路风尘,还没有好好歇息过。这样吧,去见一见祖皇,你便早些回府去歇着吧。”
  我微感负疚,便问:“方才储帝不是说有要紧事商议?”
  他略为犹豫,随即笑笑,说:“也不在这一天。今日你且回去歇息,那件事我们明天再谈。”
  说完,便引我同去见天帝。
  我们出了东宫。走过错落的宫宇,周遭一如既往地寂静。偶尔遇见几个宫人,全都是悄无声息,连走路也没有半点声响。偌大的天宫,散发着一种了无生气的阴沉气息。
  我向来不喜欢入夜之后的天宫,但今天却感觉有些不同。
  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她就在这宫中的某个地方。
  想到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心里还是有些异样。
  但至少勉强能维持着平静。既然我们之间什么也不可能发生,我又何须多伤神?
  御花园中,只悦清阁一处灯火。恰是月上东山的时候,虽未到十五,然而七分满的秋月,映着池水,显得清幽无伦。
  远远望见窗畔天帝的身影,连忙收拾起心神,凝神静思该奏对的话。
  门口的宫人向里传报:“储帝和白王来了。”
  我正一正容,随储帝趋前——
  却在猝不及防之间,又看见了她。
  其实我早已经想到,她是我的表妹,又住在宫中,往后免不了时常会遇见。却没有想到,是这么快的事情。
  还来不及准备好,就这样又见面了。
  默默地对视一眼,日间的情景宛若游鱼般晃过,可是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心照不宣地,就像谁也不认识谁。
  储帝笑道:“你们还未见过吧?”便为我们引见。
  我笑笑,说:“不,我们已经见过了。”
  储帝诧异地看我:“什么时候?”
  我说:“今天下午在碧山落桂亭。”
  储帝哑然失笑:“竟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我看看她,淡淡地一笑,“是挺巧的。”
  “可不是?”天帝忽然插口,“真巧!”
  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直注视着甄慧,目光出奇地柔和慈爱。
  我上前给他行礼。他转回来看着我,眼神便又变得冷静起来。
  坐定之后,我将鹿州平乱的经过述说一遍。其实这些事情我在信中早已说过,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解释一番。
  谈论完,天帝和储帝都默然不语,各自沉吟。
  我看见甄慧在一旁悄悄地望着我,却在我也望向她的刹那,迅速地转开了目光。
  我不由呆了呆。
  忽然听见天帝在问:“我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叫胡山的谋士?”
  我一惊。如今也有不少人知道胡山在我身边,可天帝为何会特意提起?我狐疑地抬眼,我的祖父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我只好说:“是。他在北荒的时候,就已经帮过孙儿很多忙。”
  天帝又问:“他是鹿州有名的智者,怎么又会去北荒帮你的忙?”
  我说:“他在鹿州得罪了人,避到了北荒。”
  天帝笑了,“原来如此!”顿了顿,他仿佛随口又说:“那么,这次回鹿州,必定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因为有这层恩怨在,孙儿没有请他同去。”
  天帝看着我,脸上笑容依旧,然而我觉察他眼中有锐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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