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似德满脸红光,显然是高兴非常,他先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拿起一杯酒递到我手上:“来,先陪我这老头子干一杯。”
见我毫不推辞的喝下,李似德连声笑着叫好,又拉着我坐下,道:“今天是我孙女出嫁,你说我能不来么?”
孙女?我哑然失笑,看了看还在敬酒的一对新人,万想不到李怡居然是李似德的孙女。我满上一杯,笑道:“这可真就不知道,也没见李老说一声,要不是碰巧那还真错过了。”
“哈哈。”李似德摆了摆手,“小儿辈的事我们哪操得上心?还不由着他们折腾?”
我笑着朝四周看了看,奇道:“怎么王老他们几位没来?”
李似德道:“这宴席他们就不来了,真要敬起酒来,我们几个老头子都受不住。”说着,他笑了起来,“不过等会他们会到新房去看看。”
“那是。”我呵呵一笑,“几位伯母都管着,要不是今天好日子恐怕李老你也不敢放开喝。”
李似德哈哈一笑,忙做了个要我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也没喝多少,就二两而已。”说着,他又要服务员送上一双碗筷,看架势是要与我多聊一会。
聊了一会休息这几天的情况便又说到巡讲上。我道:“对了,李老,上次不是说那个叫黄,黄……”装做是记不太清的问了一句。
“黄全。”李似德喝了口汤接过我的话。
“对,就是他。不是说他学识方面都非常全面,他这段时间还来找过你们几位吗?”接过他的碗,夹着菜我装做不在意的继续问道。
李似德摇了摇头,道:“前段时间陪你在全国巡讲,也不知道他来了没来,虽然有门卫,但也不大管事。这两天倒是没有。”
“哦!”我心里稍微宽松了一点,没见着自然是好,但与之前跟我见着面好象是时间上次数上差了一点。
“嗯,他的学识的确全面,你的事有他帮忙的话自然是会快得多,也顺手得多。”放下筷子他拍拍我,“放心,我一定帮你留意,再见到他了我就让你们俩见见,聊一聊。”
我嘿嘿笑了两声,道:“那这里就先谢过李老了。”
李似德一摆手,装做不满意的瞪了我一眼,“这要谢什么?”随即与我一起笑了起来。
“我这孙女啊,小时候就调皮,不仅她父母,就连我都捎带上要操心。想不到这一晃眼就长大嫁人了。”摇了摇头,李似德满是感慨的道。
我笑道:“哪一个小孩不让父母操心的。有时候,有小孩给大人操心还是种福分啊。这不,以后您老可就享孙女福呐!”
李似德张嘴大笑,又摆了摆头,示意我朝方绿筠ANNE那看去,道:“诶,那几个都是跟小怡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大院里的,小时候可都皮得很,好多年没见着了,都变成大姑娘了!”
我笑着没有说话。李似德笑着看了我一眼,压低嗓门道:“要不要我把她们都叫过来给你介绍认识一下?”
我一愣,随即忙摆手笑道:“不必了,我……”刚还没把我和她们认识的话说出来李似德就招呼起来。
知道李似德是因为孙女出嫁,心里高兴,我也就不再阻拦。
“说出来可吓你一跳。”李似德喊完之后转头朝我一眨眼,“长得特别高的那个叫张馨云,是老张的孙女;秀秀气气的叫方绿筠,是老方的孙女;咦?文芷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张眼四望,顺口说道:“文芷是老王的孙女!”
王文芷是……老王的孙女!
老王……王望博!
王文芷是昭君的转世。
转世的昭君是王望博的孙女?
王望博就是……我!
我惊若木雕。
第六卷 梦世繁华 第九十七章 走过九九之生命之伤
王文芷居然是王望博的孙女!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而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她不也就是我的孙女吗?
转世而来的昭君变成了我的孙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笔糊涂帐啊!
此刻的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的表情木然,也不知道是如何婉拒李似德去新房的提议。
我在害怕。害怕在新房与我自己照面,在她与他同在时候。那时,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会表露出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我有些茫然。在王老道语重心长的说着我与昭君是同宗的时候,我可以泰然自若。同宗同姓又如何?只要没有血缘关系,这同宗是早在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同姓就更没放在心上了,只要两情相悦,我又何必理会这同宗同姓的思想?只是,现在却大为不同啊!
或许,在黄全面前我可以大声的说着我现在是王寒生而不是王望博,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我始终是王望博,尽管物事人非,尽管我重新活过,这一点在我心里又何时改变过?
这样一个结果更甚文芷说着结束过去感情的话,如千斤重压在我心头,让我无力挪动,只有绝望的望着。
我无力改变……
回家的路漫长得如同我活过的岁月,妲己静静的依偎在我胸前,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我紧皱的眉头。
这一夜的家在我合盘说出所有的事情后静寂下来。我身边的女人惊讶万分,既惊讶于我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又惊讶于昭君转世而来变成了我的孙女。
无论是谁,恐怕此刻也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来,彼此沉默着对望数刻之后,大小轻重不一的叹息在大厅里回荡。
终于,文姬轻声道:“这样的事情还真是难办。今天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清照妲己褒姒素素一个接一个的站起,都是先看了看我,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何从说起的样子,默然走上了楼。到最后,整个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我、妺喜和文姬。
文姬走到我身边,见我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双手一环,让我的头靠在她胸前,柔声道:“爷,事情总归有办法的,暂时就不要想了。”
扯了扯嘴,我抬头艰难的朝她露个笑脸,道:“我没事,你也上去休息吧。”文姬似乎放心不下,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抬手顺着我后脑的头发,我空出只手拍了拍她,又道:“放心,我只是在这里静一静。”
妺喜这时也悄然走了过来,轻扯了扯文姬的衣角,示意自己会在这里陪着我,这时文姬才松手起身,想了想道:“那……我先上去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爷,你也早点休息。”
我点了点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妺喜数秒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就这样她靠着我,我靠着她,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尽管室内灯火通明,但外间的黑夜在我眼里依旧清晰无比。
或许是偶尔透进来的寒风,妺喜在我怀中偶然打了个冷颤,这将我从一片空白中惊醒。我紧了紧手,低声道:“冷吗?”
妺喜靠着我的胸,摇了摇头,才说道:“不冷。”稍微一撑手,仰头看着我,“爷,要我们去跟昭君妹妹见一面吗?”轻轻叹了口气,她又道:“昭君妹妹转世,我们都还没有见上一面。”
知道妺喜这样想的原因,我苦笑着,半晌后才道:“是啊,这么久了,你们都还没见过。”虽然从欧洲回来的飞机上,文芷与妺喜是见过的,但我知道妺喜的意思是指那时候她见的是王文芷而不是昭君的转世。
“你们见见面就好了,其他的……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我叹了口气。
听我这么一说,妺喜也随着叹了口气,幽幽道:“自然依照爷的意思。”尔后她微微一顿,“只是,只是爷真的认为昭君妹妹现在是你的孙女吗?”
我一愣,想不到妺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怎么……怎么这样说?难道现在的昭君不是我的孙女吗?”叹了口气,“我也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就是王望博,王望博就是我,我和他是同一个人,现在昭君在王文芷身上转世,她不是我的孙女还能是谁的?”
妺喜轻轻一笑,道:“要说什么道理我是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若你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又怎能同时出现?”
我再次被她的话说得一愣。其实,这样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想到王望博就是我自己,这一份疑惑的心思就早被遗忘到九天之外去了。
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空,这样的说法不是没有,但谁又说过这是绝对,谁能保证,能验证这就是真理?虽然这是现代科学普遍的说法和推测。
但我与我自己的面对也同样存在或多或少的疑惑。被妺喜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会去追究同时出现的可能性问题,但我却想到,就拿我与我自己的这几次会面,内心中竟没有同为一人的那份感觉,那份触动。
就象我与王文芷会面之初,一样是没有她是昭君转世的感觉和触动,而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才让我察觉。难道说我本身也是这样?还是说王望博根本就不是我?
这样想不仅有一丝无奈,更多的恐怕是好笑吧!
而要解释:为什么我与王望博同为一人却能够同时出现在这个时空的问题,也有点无稽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这点是不会弄错的。而昭君现在是我重活前的孙女恐怕也……”
妺喜的眼睛突然一亮,道:“爷,你重活前有孙女吗?”
“这,当然是有。”我一怔,道。
妺喜轻皱了皱眉,道:“那爷之前的孙女也是叫这个名吗?长的模样跟现在一样吗?”
“嗯?”我讶异的望着她,“名字有什么关系?取个不一样的名字这是很正常的。倒是模样……”我努力回忆着,但这悠悠漫长的岁月却让我怎么也想不起以前的孙女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了。
看到我摇了摇头,妺喜又轻轻笑了笑,道:“爷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能确定她就是你的孙女?”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道:“名字我可以不记得,模样我也可以不记得……但,只要我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我们就有同样的血缘,王文芷作为王望博的孙女,又何尝没有相同的血缘?又何尝没有与我相同的血缘?又何尝不能说是我的孙女?”
妺喜愣了。虽然在古代并不忌讳近亲结婚,从血缘上来讲,我和王文芷的确是近亲,更甚的是,这近亲根本上是嫡亲,关系上是爷孙辈,如若要发生点什么,便是真正的道德沦丧!
虽然已经很清楚这样的问题基本上,或者说根本就是个死题,但我依然忍不住的苦笑,忍不住的长吁短叹。
等候千年又如何?你纵然咒骂天道不公也是无法改变的。
“已经很夜了,妺喜,你去睡吧!”沉默片刻,我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道。
妺喜依然靠在我怀里,一丝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摇着头道:“不,我还不想睡,我在这里陪着爷。”轻声说完,我却感到胸口上传来微微的凉意。
“怎么了?”抬起她的头,却看到她紧闭着双眼,两行浅淡的泪水滑下,伸手替她抹去,我心里一酸,也不知是为妺喜此刻的轻泣还是为这世事无常的结果。
“事情怎么会这样……?” 妺喜屏住着泪,声音却带出一丝哽咽,“昭君,妹妹怎么会变成爷的孙女?这千多前……千多年……”
我微微仰头,眼睛缓缓闭上,长长的,颤抖的叹息:“别哭。或许,爷是没这个福份吧!或许,爷能重新活过,能长生不老,能让你们几个都陪在我身边,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爷还要求的话,是过分了,是不知足了!”
妺喜摇着头,似乎要把我的话打散,甩开:“没有!如果爷还能长生不老,自然可以等待昭君妹妹的下一世转生,可是,可是……爷已经不能长生不老了,已经不能了!”
她扑到我怀里,双肩耸动着,无声的泪水再次浸入我的胸口。我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惟有一遍一遍摸着她的长发。
是啊,我已经不能长生不老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活着或许可以说因为昭君临死前的那一句来生,期盼着与昭君再次在人海中的相遇;如今,昭君是转世了,出现在了我面前,不能长生不老但能与昭君再过这一世,我自然无悔,但这一切……却突然无情的在我面前粉碎!
这是命还是惩罚?自嘲的笑在我嘴边一扬,扶好妺喜,在她冰凉的唇上轻轻一吻,我道:“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爷,爷什么都能挺过去……”再吻了吻她,我将她拥入怀里,静静的,让她为我的伤心平息下来。
当厅里的钟声敲响十一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起了我和妺喜。从彼此眼里可以看出同样的疑惑:这么晚了,是谁的电话?
妺喜的神色有些疲倦,松开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去接。
“寒生你现在能来研究院吗?王老过世了。”
电话那头李似德的声音仿佛远在天际,我的惊讶还来不及发出便脑海里一片空白。
王望博……过世了!
“好,我就来。”长吸一口气,这几个字从我牙缝里挤出来,手,颤抖着挂上电话。
妺喜有些迷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顺然的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是谁的电话?”
“王望博去了。”惨然一笑,我道。
“去了?”妺喜显然还没明白这去了的意思,随后她惊然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断断续续道:“爷,你的意思是……”
我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我陪爷……”说着妺喜就开始整理衣服,显然是因为之前昭君成了我孙女,现在“我自己”又过世了,这两样大事情撞在一起,她极为不放心。
站在她面前,摇了摇头,我抬手压了压她的肩膀,道:“不用了,我去就好了。”
“可是……”她急忙说道,看着我的眼里似乎又要涌出丝丝泪光。
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虽然是笑,但依然有些沉重,我道:“你也很累了,安心休息。”彼此在眼神中探索了片刻,我又道:“放心,爷没事,想着你们都还在我身边,爷就很开心,不会乱想。”
片刻后,妺喜坚持的眼神软化下来,她紧紧抱住我,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半个小时后我赶到了王老家。家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人并不多,除了其他三老便是王老隔壁的两家邻居。几个老人都是眼泪浠浠,看到我来,抹着眼睛:“寒生你来了,进去看看王老吧,年轻一辈里他是最看重你了。”
王望博去得很安静,很自然。
感觉到心里有点堵,我深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朝里屋走去。里屋还有两个女人,正低声哭泣着,从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其中一位正是王文芷。
王望博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自己,想着重活前的我,又想到活到如今与自己见面后的点点滴滴,猛然间,我的心一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泪水不自禁的淌了下来。
自己已经去了,想到就在前不久的时辰我还在想着自己与王望博既是同一人的话为什么会没有感觉,在这一刻已经让我无从疑虑。
“你……”悄然间王文芷看到了我,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我来看看王老。”胡乱在脸上一抹,似乎是怕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王文芷没有再理会我,她又返过了身,只是这一刻她的哭声隐没了下去,代之的是静静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