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空停滞的童话中么?
我忘记了,时光是公平而无情的,它在不断地带走他的青春。
我凝望着他,成熟而温柔,沧桑凝固在他的眉间,我的心脏突然紧缩,不知是震惊,伤痛,还是恐惧。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也许还算是年轻。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如果现在不抓住你,你便会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已经迟了,”我薄凉地微笑着,看到平素镇静的他突然之间慌乱。我闭上眼睛,不让他的目光再刺进我的心中,口中吐出最伤人的话语,“已经迟了……这几年来,我说过喜欢你么?中学时代的爱恋,谁又会当真呢?我们至多算是同学和朋友罢了,难道只要你够优秀,每一个女生就都应该喜欢你吗?”
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哀求,“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我,那时的我没有看到你。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再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第36节:魔鬼的新娘(2)
我冷笑,“有一点,是有一点,单单这一点,怎么可能让我和你在一起呢?”
我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刀,竭尽我所能的去伤害他,断绝他的一切眷恋。捡起泥块砸向别人,首先弄脏的是自己的手,在我伤害他之前,我自己的心早已经被切割成万劫不复的碎片。
“我们的故事,已经是一个过去很久的故事了。那个时代过去了,与那个时代相关的一切人与事都改变了。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而已。”我将红盒子推回桌子的另一端,“它真的很漂亮,不过不属于我。那么多好的女孩子喜欢你,去找一个爱你的人生活,你会获得幸福的。追求一个你爱的人,只能伤害你自己。”
明夜定定地看着我,嘴角浮起了凄凉而无助的微笑,那般的脆弱而痛苦,一切明亮的热切光芒都从他的脸上暗淡了下去,“英黎杉,你与那时的我真像,一个薄凉的人。”
我的双腿已经不停自己的使唤,勉强支撑起我自己的身体,“是的,两个相同的人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我向外走去,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两个相同的人么?不,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都不能再交汇。
在餐厅的拐角处,我最后一次看到了他,坐在原处,手中紧紧地攥住那个盒子。一刹那,眼前的他与十年之前的那个少年重叠,薄凉而忧郁。
我几乎就要奔回去,紧紧抱住那追寻多年的幸福,再也不与他分开。
我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穿来,依然如烟如雾,仿佛讽我,仿佛自嘲,“薄凉的人,这一生……都不配得到爱情……”
我只有一瞬间的迟疑,快步冲出了餐厅。我伤害了他,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我靠在墙上,缓缓地行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毫无目的,毫无方向。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像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是我所追寻的么?
为什么,我抛弃了自己的爱情和恋人,逃避到另外一个无爱永生的世界?
第37节:魔鬼的新娘(3)
我转过身,看到魔鬼正猖狂地笑。
我是一个怯懦的人,我想活下去,这样年轻而美丽地活下去。害怕面对人世的生死轮回,害怕面对日趋苍老的爱人。
我的爱情,就在与魔鬼的交易中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在爱情与永生面前,我选择了永生。
薄凉的人,一生都不配得到爱情。
一个月之后,一封大红喜帖送到了我家的门口。他结婚了。
新娘是一个质朴如水的农家姑娘,家境清贫,但勤劳而善良。
这是后来别的同学告诉我的故事,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远离了我家乡,继续我的生活。
这是代价。不老少女的代价。
三十二岁这一年的春节,我回到了家中。三十二岁的女人,和我二十岁时候照片上的我,难分彼此。我只是苦笑。
几年不见,父母已经老了很多。
妈抚着我的脸,对父亲说:“你看,我们的孩子都像还没有长大似的,真是叫人挂心。唉,有时候在想,女儿都还这么年轻,我们怎么就老得这么快呢?”
我默默地坐在母亲的身必看,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是这样的年轻,以至于连父母都已经记不清我的年纪了。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在他们的怀中撒娇的那个小女孩,而是一个即将迈入老姑婆行列的女子。
看着镜中我的脸,仿佛十多年前的故事发生在几天前。我不禁微微有些追悔,当初有那么好的一个男子,我本来是有机会与他共度余生的。若是嫁给了他,现在也许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了吧?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现在不抓住你,你便会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英黎杉同学,谢谢你能够喜欢我,我们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既然顺路,一起走怎么样?”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正如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一样……”
我扑到柔软的棉被,把脸深深地埋在其中,感受到一种近乎温柔的窒息。本以为已经遗忘,却又在多年以后,想起一些逝去的模糊的悲伤。
第38节:魔鬼的新娘(4)
我无可遏制地痛哭起来。
一双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杉杉?”
母亲的手,从我身在襁褓时便陪伴我长大,在我受伤的时候,在我的痛苦的时候,这双手就会抚慰我,抚平我心中的伤痛。而今天慈母的抚慰却让我更加痛苦,我的呜咽已经变成了放声大哭。
他们已经老了,很快就会离我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世上禹禹独行。
“妈,你不要走……”我突然反手抱住母亲的腰,手指剧烈地颤抖,无穷无尽的恐惧向我涌来,将我淹没。
“乖,妈妈不会离开你。”妈妈的眼神既怜悯又了然。
只有父母才会在心中永远挂念着子女,因他们的喜怒哀乐而悲喜交集。
一个女人三十已过,四十便将近了。每当我从外省回到家中的时候,都躲避着不与当年的朋友们见面。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当我看到她们时,看到她们费尽百般精力也无法抚平的鱼尾纹,看到她们不再焕发着光彩的双眼,看到她们日趋松弛的皮肤,却由衷地感到了时光的无情与迅速,
十几年后,我的父亲逝世。我从外省飞回老家,头戴黑纱出殡,没有人能看清楚我的容颜。办完丧事,我立即办理了出国手续,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有了新的国籍,名字和身份。
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都以为我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中,无人认识我,知晓我的过往。我终于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在这里,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生命中所发生过的一切。
长生不老的我,在几十年的生命中,对亲人朋友的生老病死由最初的震撼痛苦转变为习惯,只留下淡然的悲伤。他们的生命都太短暂,只有我的生命是永久的。
我虽然是医生,但是无法用药物和手术让她们躲过命运的追捕。
我曾经想过,如何利用我的细胞让其他人获得长生不老,我最先想到的人是母亲和明夜。没有人知道我在二十七岁那一年做了一个怎样近乎于疯狂的实验。
第39节:魔鬼的新娘(5)
我在夜里潜入医院的血库,至少偷取了七十份与我同血型的血样,包括Rh阴性Rh阳性血液。
我抽取了自己的血液,把它注射进血样中,用尽了各种方法让两种血液融合。但我遭受到了彻底的失败。在我的血液注射进去的几十秒钟之内,整个试管的血液都凝固了。无一例外。
若这种情况发生在临床上,不知道将会多么的危险,那么短暂的时间之内血液便凝固了,医护人员甚至来不及进行新的输血抢救!
我终于明白了慕浴风的研究为什么迟迟没有结果。
因为他也始终不能将那份含有不老元素的血液融入到其他人体中。
因为我的血液已经改变。
也许甚至已经不再是作为一个人的正常血液。
在做完实验之后,我狂人躁动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忽然恐惧起来,方才明白我的行为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每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的父母和爱人能够长生不老,那么我的母亲呢,她是否也是一样?
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上将会充斥着无数长生不老的人,那将是怎样可怕的局面?
罪犯的智慧将在无穷尽的生命中得到史无前例的开发,无数高科技人才和人渣足以毁灭整个宇宙。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因为最坏的结局,远远超出了人们的一切的想象,不是么?
家中没有日历,日历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已经是多余,我对时间无知无觉。直到有一天,已是爷爷的表弟打电话来告诉我母亲已经去世。
我日日夜夜都恐惧这一天的来临,但它最终还是来到了。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但放下电话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披上曾经为父亲送葬的黑纱,遮挡住了我的脸。我不敢以我少女般的脸去面对已经苍老的亲朋好友。
灵堂中的母亲已经不再是有着美丽乌发的少妇,而是一个满头白发的沧桑老人。
这是我的母亲么?我迟疑着,无法相信岁月的刻刀竟能将母亲雕刻成这般苍老的模样。
“享年九十。”灵牌上如是写道。
第40节:魔鬼的新娘(6)
我隐隐听见前来悼念的亲戚说:“有个当医生的女儿就是好,无病无灾地去了,高寿啊……”
高寿?是的,对他们来说,母亲是一个高寿死去的老人。
但是对我来说,我仍然恨死神过早地从我手中将她夺走。
我的母亲身上映照着岁月,向我展现生老病死的轮回。享年九十,那么今年的我,应该是已逾花甲了?
我只是一个轮回之外的旁观者,他们对疾病,对死神的抗争,都是我所无法触及的。我脱离了人的世界,孤独地看着别人上演一幕幕的悲喜剧。
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老人,他的目光清朗沧桑,凝视着不远处正在打闹的少年男女,那应该是他的孙子孙女吧。
他的目光,是多么的熟悉!
是他!是他!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
四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的容颜已经不复当年,但他的目光在我心中铭刻,未曾改变。
走吧,走吧,又何必再执着于一个逝去的幻影,期盼着他还记掂着我?
我缓缓走到他的身后,静静地站着,就这样再看他最后一眼吧。也许从此之后,就是永别,那将是生与死的距离。
虽然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但只要我知道你存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就算不能相见,心就会安稳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
我既害怕他认出我来,又害怕他已经将我遗忘。
在那一刹那,我年轻容颜之下的心漫步沧桑,悲伤成河。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这是我的悲剧。
寒风瑟瑟,吹动着秋叶在空中来回转圈。一圈又一圈,再也回不到起点。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在十四岁的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那个伫立在秋风阳光中微笑的少年。
他的一只手轻微抬起,似乎要与过去交握,“你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些迟疑。
我转过身,像逃亡一般迅速离开。
这世上没有任何男子能接受一个有着永恒生命,不老容颜的女子呵!
第41节:魔鬼的新娘(7)
我只有不断地逃避,避开世俗惊讶的目光,避开本应该属于我的爱情,因为我选择了永生不老。
我已经无力去掂量这场交易的公平性,因为我除了接受,便只有放弃。
我做了魔鬼的新娘,他要将我永远束缚在他的身旁。
在一个空寂的深夜,当半个地球还在沉睡之中,我忽然在万里之外的异乡醒过来。
我穿着睡衣走下床,赤裸的脚底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寒风从我的身体中贯穿,一刀又一刀地刺过。
他死了。我感到了他生命气息在这个世界中的消逝。
我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死去的。
心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却又清晰地浮现。在秋日的阳光下,在飘飞的落叶中微笑,然后缓缓地,转身离去。)
第42节:催眠惊魂(1)
8 催眠惊魂
写到这里的时候,英黎杉的字迹已经明显看到了软弱和扭曲,像一推破碎的木偶,歪歪斜斜地拼凑在一起。淡黄色的纸张上有凹凸不平的波纹,四处散落,那是眼泪干涸之后留下的痕迹。疼痛跨越时光传来,依然是那般的惨烈清晰。
他死去了!
连我都觉得唏嘘不已,长太息以掩涕兮,这句话应该适合每一个失恋的人吧。
失去恋人,也算是一种失恋。
爱人之间甚至会有那样的心理感应吗?还是在明夜最后死亡的那一刻,他还在思慕着那个狠心无情的女郎?
这样如悲歌般的爱情,为何就从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呢?
还是如英黎杉所说,“虽然那般凄美的爱情故事是为每个少女所向往的,但若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无法承受。”
少年离去之后的日记只剩下一片泪水浸泡空白。我往后翻,看到了一张照片。
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我全身都要沸腾尖叫起来,莫不是英黎杉的靓照么?
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个英俊的少年很面善,照片已经发黄,但透过照片,也能传递出明亮与青春。
我顿时明白了,这就是明夜。他的身边是年华萧索的梧桐树,落叶飘飞,金色的阳光照在他微微偏侧的脸,他似乎在和人谈笑。
这似乎是一张偷偷拍摄的相片,而明夜身边的人却被剪掉了,照片上便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这真是典型的少女心理呵,神秘的英黎杉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我忍俊不禁,少女之间的距离,仿佛并不是那么遥远。
趁着周日放假,我去了一趟医院的心理科,一位温柔美丽的年轻女医生接待了我,她的眼睛像两潭宁静的春水,平静无波,任何人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一定会感到安宁与平静。
“您好。”我迟疑着要不要进去,但心中始终为释炜天所困惑,我既不相信那不是梦,也不相信那是现实。我需要医生的开导。
“我姓卫,卫珑珂,请把门带上,请坐。”她微笑着看着我,眼睛像是两本写着无尽奥秘的书,向我展现出未知的安谧和吸引。
随“咯哒——”一声轻响,木质的白门合上,将心理诊疗室与外界分隔开来。我感觉她的气息在我的身边萦绕,将我包围在一片安静的白色中。
在这般宁静的空间中,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好似勾起了心底深处一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是什么呢?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慌。
“你最近的心中一定装载了不少的事情吧?”
“是的。”
“只有放下心中的装载的一切,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