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秋忿道:“道听涂说,不足为凭。”
蔡斌道:“那你害死师父呢?也是我们道听涂说吗?”
程楚秋朗声道:“二师兄,饭可以随便乱吃,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在弟子面前说我害死师父,可有什么证据?众所周知,我是师父指定的接班人,我有什么理由害他?”
卢昆山脸色微变。蔡斌道:“那就更加证明你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程楚秋哈哈大笑。蔡斌怒道:“你笑什么?”
程楚秋道:“你要一个泯灭人性的人束手就擒,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蔡斌大怒,道:“来人,给我把这叛徒拿下!”
程楚秋不愿伤及同门晚辈,身形一动,已经来到蔡斌面前,口中同时说道:“二师兄,师弟想要领教你的‘七散手’!”
蔡斌道:“什么……”话才出口,程楚秋已然来到面前。百忙中无暇细想,左手五指向前伸张,如推物状,右手五指朝下轻拢,做抓物状,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一实一虚,使得是七散手最后一招“如胶似漆”。这意思是说,一但对手陷入此招的掌握,就好象被胶漆所黏附一样,手脚不能施展。此招练到最后,功力高者甚至可以让对手感到四肢难以伸张,全身动弹不得,最后束手就擒。
程楚秋如何不识此招的厉害,见蔡斌一上来就使出这一招,除了说明他对自己有多忌惮之外,平心而论,也是蔡斌知道他的武功不如自己,不得不如此的缘故。尤其“如胶似漆”乃是七散手练到最后以柔克刚,以拙御巧的最深奥武学展现,蔡斌如不能以此招占到上风,那接下来就都免谈了。
程楚秋既说要领教七散手,自然不好用七散手以外的功夫。右手一探,也使了一招七散手的“探囊取物”。蔡斌双手一兜,将他的右手拢在双掌掌心,一挤一带,程楚秋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上一步,以免右臂被绞断。
蔡斌一招得手,左手斜引,右手五指已经带上程楚秋的手臂,使出此招的第一变来。原来这七散手每一招都有七种基本变化,所以叫七散手。一但情势容得开始使出这七种变化,那就表示一切都在掌握当中了。
所以蔡斌五指一搭上程楚秋的手臂,实是大喜过望,岂料正自得意之际,却听得程楚秋说道:“师父说过,至柔可以破至刚,只可惜,你的七散手离至柔,还差那么一大截……”
蔡斌怒道:“你……”忽地感到右手五指一烫,就像是摸到烧热的铁块一样,忍不住便从他的手臂上弹开。这下子程楚秋的右手再无阻碍,往前一伸,发掌破了他的左掌,顺手便抓住他的前襟。
蔡斌大惊,连忙回臂来解。但程楚秋内劲到处,立刻封了他身上七处大穴。蔡斌连手指都还来不及抬,全身一瘫,像个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一般,四肢垂软,任凭摆布。
程楚秋抓着他,大喊一声:“让开了!”把他当成挡箭牌,便往前冲去。云霄派弟子见本门长辈被擒,一时不知所措,纷纷让开。
卢昆山大叫:“来啊,把本门叛徒挤下去!”
那斜坡既陡又长,直下山下不知有几十丈,山是陡峭,山路狭窄,程楚秋拿住蔡斌若不能让卢昆山有所顾忌,那还不如不拿的好。
那云霄派弟子听到卢昆山这么说,都大吃一惊。蔡斌的徒弟们更道:“掌门,我师父还在他手上!”
卢昆山道:“混帐!我是掌门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照办!”
卢昆山的嫡系弟子立刻呼诺,纷纷向程楚秋两人挤去。程楚秋大怒,喝道:“畜生!”反手一掷,将手中的蔡斌往卢昆山头上扔去。
卢昆山见蔡斌当头飞来,就怕程楚秋趁隙走了,也不伸手去接,身子一侧闪了开去,继续指挥众人。哪知那蔡斌空中一个扭腰,忽地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卢昆山“哇”地一声,鼻血迸流。
原来那程楚秋在掷出蔡斌的同时,已经动手将他身上穴道解去。蔡斌怒卢昆山不顾他的安危,一开始便假装仍是四肢无力,待到靠近,才忽然出手。卢昆山促不及防,便中了暗算。
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卢昆山捂着鼻子,戟指道:“蔡斌,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以下犯上?”
蔡斌怒道:“你不顾师弟的死活,还配做掌门人吗?别忘了你这个掌门之位,是怎么来的!”
卢昆山大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拿下,回去依门规处置!”
蔡斌亦道:“云霄派弟子听着:卢昆山不顾门人死活,有违本门崇侠尚义之道,实不配继续带领本门。我蔡斌实时起要解除他的职位,以正门风,凡我派弟子,要不就随我清理门户,否则一概以叛徒论处!”
两边相互叫嚣,打成一团。
程楚秋心道:“在你们眼中,只要是不顺自己的意,就是叛徒。叛徒两字,未免也得来太易了吧?”
程楚秋对于他们的争斗毫无兴趣,转身便走。没有师父的云霄派,或说不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云霄派,“云霄派”三个字,如今就剩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其它涵义了。
复往前行,但见前面山腰上,山岚袅袅,群树合围的绿意中,已经可以瞧见一片红色屋瓦。通往山腰的大路旁,矗着一块巨岩,面向道路的这边被人以工具劈开,光滑平整的岩面上,写着两个斗大的红漆字:“擎天”。
一阵山风吹来,吹动满地落叶。程楚秋忽地没来由的不安起来,凝望着擎天石,心绪潮涌,良久,这才动身往前。
一路来到山庄门前,居然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程楚秋提起山庄大门上的铜门环,沉沉地撞了两下。但听得铎铎两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空山静谧,隐隐约有回音。
过了良久,程楚秋复提起门环,正欲再敲,门后大闩移动,发出喀啦之声。程楚秋赶紧缩手,退后一步。
大门打开,露出半个头来。程楚秋道:“请问少庄主在不在?”
那人朝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位莫非是程爷?”
程楚秋道:“你认得我?”
那人一边将门推开,说道:“程爷不是头一回来,每次都是小的应门。小的曾见过程爷几面。”
程楚秋心中歉然,说了声抱歉。那人领他进门,复将大门关上,道:“程爷无须介意,这边请。”
走进大院,一切景物依旧,程楚秋东张西望一会儿,说道:“怎么都没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人道:“昨天夫人带着小姐到北峰寺还愿,老爷难得一块去,顺便带了一些家丁出门,明天才回来。其余老爷交代了,给长工们放几天假,所以这几天特别冷清。”
程楚秋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微感纳罕,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两人穿过回廊,走到后院,只见深深庭院中,矗着一幢木造大屋。程楚秋来过两次,知道这是练武厅,便跟着走了过去。
练武厅只有三面墙,几扇窗子,没有门。该是门的地方从屋梁上垂下几副大布幔,只能遮到成人的腰部以上。掀开布幔,里面空无一物,放眼所及,仅只是刷洗得干干净净的木地板。
那人招呼程楚秋席地坐了,说道:“程爷先休息,我这就去请少爷。”躬身垂手离去。
程楚秋点头示意,呆坐一会儿,颇觉无聊,忽然“啪啪”几声,一只鸽子天外飞落,就停在窗外的栏杆上。程楚秋起身查看,只见那鸽子脚上用丝线绑着一块小木片,木片上彷佛写着字。正欲上前看个仔细,那鸽子可能是见生人靠近,双翅一拍,往屋顶上飞走了。
程楚秋心道:“信鸽?”走回原处坐下,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以手指轻扣额头。便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转头侧耳一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
程楚秋心道:“奇怪……”转回头去,那个声却又出现了。他这才赫然发现,这声音原来出自这屋内。可是放眼望去,极目所及,就是这三面木墙,每一面墙上都有两扇窗,窗外树荫扶疏,假山、奇岩、流瀑、飞泉,各自景致不同,却哪有半个人影?
程楚秋运起内功,专心倾听,确实是人声无疑,绝非自己的幻听幻觉。他循着声音来处,缓缓往前挨近身子,最后把耳朵贴在地板上,终于得到了最接近最清晰的声音。
这声音居然来自地板下?程楚秋吃了一惊,还没转过其它念头,忽然“喀啦”一声,地板跟着一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练武厅既宽且高,厅内连根柱子都没有,当间忽然出现一个八尺见方的大洞,程楚秋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已经坠落这个陷阱当中。
程楚秋大骇,但人在半空中,伸手又不见五指,根本毫无可着力之处,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是如同不会武功一样。正觉得这个地洞简直无穷无尽,直通地底一样时,忽然间下坠之势一阻,身子彷佛落在一张网子之上,程楚秋借力使力,身子立刻弹了起来。
他借力起身,下意识潜运内劲,护住全身,自然而然地便深吸了一口气。却在此时,一股浓郁的花草香味,跟着钻进鼻子。程楚秋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憋气。只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身子复坠之时,头下脚上,落网之前,已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程楚秋悠悠转醒,眼皮一抬,但见眼前灯火昏暗,火光摇曳,却是身处在石室当中。身子一动,琅珰几声,低头一瞧,原来手脚都给人上了铁链,链条一端,嵌进石壁当中。
程楚秋一时有个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宜春县城的地牢。可是凝神一看,便知不同,偷偷运起内劲,这才发觉药力虽退,但四肢僵直,却是给人下重手点了穴道。
程楚秋发出的铁链碰撞声,显然惊动了旁人。一人从暗处走来,说道:“醒啦?这么快……喂,去请少爷过来!”远远站定,端详一会儿,自行走开。
程楚秋也懒得问什么,径自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远处靴声橐橐,由远而近。程楚秋耐着性子,直到来人走到跟前,仍是不张眼。一会儿,终于听到那人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室中几人出声应诺,往外走去。
程楚秋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心情激动,本来是故意闭着眼睛,此时却是不想睁开眼睛。
那声音道:“怎么……怎么猜到是我?”
程楚秋低着头,缓缓把眼皮抬起,看着那人蹲着的下半身,说道:“我原本不能确定,也不敢相信,一直到此时此刻,听到了你的声音,见到了你的人,我才能完全肯定……”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将头抬起,说到“见到了你的人”时,眼光刚好与那人目光相对,说到“我才能完全肯定”时,已是咬牙切齿。那人一愣,站起身来,转过头去。
程楚秋大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难道你忘了,我们当日曾经对天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义结金兰,比亲兄弟还亲的结拜兄弟吗?你转过头来!”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琅珰作响的铁链声,跟着有人说道:“二哥?是你吗?二哥?”声音闷闷的,不知远近。
程楚秋大惊,响应道:“培武?是你吗?培武?我是二哥!”未等对方回答,立刻厉声喝道:“纪良平,你把你三哥怎么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正是程楚秋的结义兄弟纪良平。程楚秋见他这个样子,怒意更炽,骂道:“你现在马上把培武带过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全然忘了自己已是阶下囚。
纪良平叫进来两个人,附耳几句。两人应命而去。纪良平趁着空档,说道:“二哥,你不该回来的……”
程楚秋怒道:“我告诉你,你听好了,等一下我要是看到培武有个……有个什么损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纪良平不答。未久,一阵铁链拖地而行的声响,自远而近,慢慢拖来。程楚秋一颗心卜通卜通地直跳着,不知道等一下看到的萧文,是否曾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墙角弯处,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个精神萎靡的人来。程楚秋细眼瞧去,但见此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一脸细须到处乱爬,哪里有半点当年号称神拳潘安的潇洒模样?
程楚秋见他如此落魄,不禁气苦。想那萧文是四个兄弟当中,最重视自己服装仪容的。无论何时见到他,他的衣衫鞋裤,总是十分整洁,尤其脸上清清爽爽,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常常成为自己取笑的笑柄,说他简直是个大姑娘,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还好除此之外,外表上看不出他吃过什么苦头,否则程楚秋只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正自怔怔,不知如何言语,那萧文已然开口说道:“二哥,我对不起你,我居然……居然怀疑你……”
程楚秋哽咽道:“二哥还不知道你吗?你的顾虑绝对是对的,是我没用,在紧要的关头拿不定主意……”说到这里,回过头去看纪良平,忿恨道:“让别有居心者,有可乘之机……”
纪良平支开搀扶萧文的两人,说道:“你们就知道怪我,那我呢?有没有人想过我的立场?二哥,你怎么从来不想想,我为了你做了哪些事情?”程楚秋“哼”地一声,撇过头去。
纪良平续道:“你说三哥说得对,但当时我们要是把你留在地牢中,去年的秋天,你就会被斩首了,焉能活到今日?”
程楚秋冷冷地道:“那还不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纪良平道:“我要真的想让你死,我又何必从银线蚕丝网中,把你给救出来?你在洞庭湖落水,若不是我早已雇船在一旁随伺,如何能在你溺死之前把你救起?”
程楚秋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觉得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心念一动,便道:“哼,我知道了,我若不死,这件事情就有我一直顶着,那就任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来,是不是?你不想让我死?这才是你真正的用意吧!”
纪良平将脸一扳,怒道:“二哥,你跟三哥都是一个样子,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啦?难道我纪良平在两位哥哥的眼里,就那么不堪?我就是再不成材,也不可能做出害死自己兄弟的事!”
程楚秋道:“你瞧瞧你三哥,你这样还不叫害他?我师父又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害他性命?”
纪良平忙道:“二哥千万别误会,柴掌门的性命不是我害的。”
程楚秋心中一凛,他好不容易建设起“师父绝对不是我失手杀害”的信心,差一点瓦解。连忙镇慑心神,问道:“你说什么?”
纪良平正要回答。忽然远处传来一句:“这个问题,让你的三弟萧文来回答,可能会比较适合。”
程楚秋听这人声音虽不甚响亮,但远远传来,稳重中另有一股飘逸的感觉,内力修为之高,已足以列入当世一流好手之林。不禁心道:“此人是谁?难道是……”
纪良平脸色微变,应了一声:“爹?”
只见墙角阴暗处走出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长衫长者,眼尾下垂,拉出三条深深的鱼尾纹。眼眸精湛,往那儿一站,自有一股威严。程楚秋曾远远地见过纪良平的父亲几面,从来未曾细看。但像这样不凡的样貌并不多见,以令他印象深刻,也不必纪良平介绍。
纪良平的父亲见程楚秋一直盯着他瞧,便道:“你不是想知道柴云龙是怎么死的吗?我们真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问问萧文吧!由他来说明,相信你比较能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