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秋加紧将四周的泥土都掘松了,伸手将那东西拉起,忽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耀眼生花,定睛一瞧,原来是把钢刀。
程楚秋随手拿起旗杆往刀口砸去,“嗤”地一声,就好像拿菜瓜去砍菜刀一样,半截旗杆飞了出去。程楚秋在刀柄上找到一个“李”字的篆文刻字,不禁心想:“这刀埋在这土中不知有多久了,难得是刀面一点锈蚀也无,还如此锋利。也许这刀还称不上宝物,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只是这李中玄的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镖局的旗帜也许称不上遗物,但这把刀总是了吧?说不定还是李家世传的传家之宝呢!”
程楚秋想用这把刀当成挖掘工具,再继续挖掘下去,只是忽然想到这是李贝儿的东西,爱屋及乌,倒不方便把它当成铲子来糟蹋;二来自己出来也有段时候了,再掘下去没完没了,还不如找个时间带着锹铲再来。
钢刀虽好,但他也不方便带走,於是另外找了处比较高的地方,小心埋藏收好,在外面作了记号,以便日後找寻。其余旗帜,亦一一妥善掩埋。
一切处理完毕後,程楚秋往上一看,计划好路径,施展壁虎功,便从井底爬了上去。他身手灵活,轻功又高,不一会而便攀上井口,回身一看,才知这原是处天然地穴,而非人工凿井。
这下可有些为难了。放眼望去,只知身处於一处密林当中,方向不辨。要嘛就反身跃入洞穴中,循着原路回去,这最是妥当,要不然就得冒着迷路的危险,另寻归途。
但他既然为了探寻地道之谜,而坚持至此,实在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才退缩。程楚秋想也不想,凭着直觉,便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来到谷底,但见横柯蔽空,地泉涓涓,一番景致,从未见过,才知这个荒岛景观多变,也许再多几个月也不能遍览。
程楚秋又走了一会儿,但见前方林相无穷无尽,毫无半点可以走出这个林子的迹象。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忽听得前方隐隐约约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於是便想,最多就是向他们问路,反正这座岛上所有的人都是洞庭帮帮众,自己是传言那个“砍不死的奴隶”,脸上还有记号,应该没有人不认得才是。
程楚秋自我调侃一番,便往前走去。他耳聪目明,尚未走近,已能清楚听到交谈声中,有人忽然以着惊慌的口吻说道:“什麽?你说他们找到郭金华了?”
程楚秋一听到“郭金华”三字,下意识地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这事千真万确,属下经过多方求证,这才抢在前面,赶回来跟魏长老报告。”
程楚秋心道:“魏长老?魏庆?”
只听得之前那个声音道:“求证?你怎麽求证?”程楚秋仔细一听,果然便是魏庆的声音。
另一人道:“属……属下亲眼见到了。”
显然这句话让魏庆不得不信服,只能沉默以对。
程楚秋偷偷探出头去,只见那魏庆站在对面不远的山沟旁,低头沉思着,另一个站在他的身旁,神色恭谨。
过了半晌,那魏庆道:“你瞧清楚了吗?”
那人道:“虽然十几年没见,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属下相信,郭公子若是突然出现在魏长老面前,魏长老也一定能一眼认出。”
魏庆道:“是吗?”颇有些意兴阑珊。
那人正经八百地道:“确是如此。”又道:“接下来该怎麽做呢?”
魏庆道:“郭金华什麽时候会到?”
那人道:“我已经让人想办法在路上多加阻挠。不过算算脚程,三天之内,报信之人必到。七天之内,郭公子就可以踏上盘石岛了。”
魏庆沉吟道:“好,我要你去探探他的底,回报他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麽事?”
那人道:“是。”
魏庆道:“还有,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什麽狗屁倒灶的事情,总之,能挖的就尽量挖,没得挖的,就想办法找一个给他。”
那人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转身欲走。
魏庆道:“等一等……”
那人回到他身边,问道:“魏长老还有什麽吩咐?”
魏庆指着他的鼻子,点了几点,说道:“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人回道:“属下明白。”
魏庆把手放下,负在背後,说道:“好,你明白就好,快去办吧!”
那人退出一步,不放心地道:“没别的事了吗?”
魏庆道:“我不是说快去吗?”
那人道:“是。”转身离去。
魏庆目送那人远去,口里彷佛念念有词。程楚秋与他毕竟还有段距离,所以就无法听得清楚的了,於是心想:“郭金华一回来,帮主之位的事情就有得吵了。看样子,这魏庆还是支持李贝儿的,不过他之所以支持,却是因为他自认为可以控制李贝儿,要是李贝而不听话,事情就有变化了。”
程楚秋看到这里,觉得今天最少也有这样的收获了,正要起身离开,背後忽然窸窣一响,同时有人喝道:“是谁?”
程楚秋暗道:“糟糕!”他刚刚为了偷听两人说话,摒气凝神,全神贯注在两人身上,没注意到後面有人靠近。这下糟糕至极,一时心慌,冲口说道:“是我!”
背後那人道:“你是谁?转过身来。”
便在此时,那魏庆也听到了声响,在另一头朗声说道:“是谁在那边?”
那人一听,上前一瞧,说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偷听魏长老说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转过来!”
程楚秋听魏庆这麽一喊,知道他马上就会过来,要是让他瞧见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於是打定主意,忽然回头,说道:“你好。”
那人一愣,说道:“是你……”这个“你”字才刚出口,程楚秋倏地左掌拍去,正中那人胸口。那人根本还没想到要闪躲,身子已经平平飞了出去。
程楚秋低声道:“抱歉了,你非死不可。”上前一探他的脉搏,果然已经气绝。
背後人声响起,有人开口说道:“你是谁?”
~第十回登堂入室~
程楚秋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魏庆过来了。他不愿让他认出自己,当下二话不说,足尖一点,便往来路窜回去。
魏庆大叫一声,从后头赶了上来。程楚秋在林间高飞低窜,听得后面的脚步声,心中已知光以轻功而论,自己技高一筹。
既然身分无被揭露之虞,便有心想试一试魏庆的能耐,于是放慢脚步,故意等他追上,然后带着他到处乱跑。
那魏庆也不是白痴,他原先以为就要将人追丢了,没想到又追上了。接着就感觉对方故意兜圈子,而步伐时快时慢。
魏庆简直就要气炸了,但另一方面,却也暗自心惊,不断寻思道:“此人究竟是谁?武功这么高,我竟然一无所知。瞧他身上服色,分明是我帮中人,难道他是王旭清,还是鲍旦的人吗?他躲在那里偷听我说话,是何用意?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一连串的疑问,只有拦下对方才有答案,可是就目前状况看来,只怕非常困难。
魏庆心中惊疑不定,越想越怯,忽然心道:“哎呀,不好,他的武功明明不在我之下,却让我一直追着他跑,那是为何?他想拖延时间,这附近只怕另有埋伏!”
魏庆想到这里,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但程楚秋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绕着圈子兜了回来,奔到了魏庆身后。
那魏庆急忙转身,程楚秋一招“旱地拔葱”,身子倏地窜上树梢,居高临下,脸部也刚好背光。
魏庆道:“阁下是谁?引魏某来此,意欲何为?”
程楚秋压低嗓子,含糊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语意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不清,说完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魏庆道:“阁下武功不弱,想必也是号人物。但不知你是为自己办事呢?还是为了别人办事?”
程楚秋索性胡扯到底,说道:“我为老天爷办事。”
魏庆冷笑道:“原来如此。阁下以替天行道者自居,把所有人都看成刍狗了。要杀便杀,来去自如是吧?”
程楚秋想起刚刚那个,糊里糊涂,被他一掌击毙的人。心中虽有愧意,但却没什么好后悔的。只道:“别人姑且不论,就说说你自己吧!君子不欺暗室,欺负柔弱女人的,更不是好东西。再说你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得要有年幼无知的对象。要是让我知道你还继续欺负李贝儿,刚刚那个人,就是你的榜样!”
魏庆大怒,抓着程楚秋话还没说完的当口,忽地右手一扬,几枚袖箭便射了过去。
他这一下无异于偷袭,程楚秋急忙矮身闪躲,两枚袖箭从他头顶上飞过,一枚就钉在树干上。心道:“这袖箭来得倒快,不过准头太差。”又想:“还好今天知道他还有这一手,否则要是与他面对面,距离近了,又突施偷袭,只怕很难躲过。”
程楚秋颇有些动怒,但他既自承是为老天爷办事,就要有些漫不在乎的傲气才像,于是哈哈大笑道:“做什么?这树上有鸟??哈哈哈……”说着,从另一边飞身走了。
魏庆见袖箭伤他不了,追又追不上,不管愿不愿意,也只有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他离去。然后走回原路,一路绞尽脑汁,看能不能把他从脑海里抓出来。
程楚秋循着来路跃进地穴,钻回原来的甬道,从那间几成废墟的红砖屋跑了出来。
他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整理身上衣物,还洗了把脸,然后才回到李宝儿的住所去。那时红霞满天,已近酉牌时分。
前脚才踏进院里,一旁突然有人冲了出来,说道:“你上哪里去了?”程楚秋回头一看,只见吕妍娇两边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程楚秋道:“你不是出门去了吗?回来啦?”
吕妍娇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到一旁,斥道:“你管我做什么?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肩膀给人砍了,脸上给人刺了东西,很好玩吗?我出门之前吩咐你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现在的身分,下回给人扔到湖里喂鱼的就轮到你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程楚秋见她气急败坏,言语中虽然多有责备,但更多是出于关怀之情,感觉相当受用,便道:“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
吕妍娇道:“下次?还有下次啊?”
程楚秋道:“总之我不会再犯就是了。”
吕妍娇斜眼瞪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没想到做事都不经过大脑。”脸色一扳,诘问道:“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程楚秋道:“我闲着无聊,闷得慌,四处逛逛,了解一下四周环境。”
吕妍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我刚刚已经跟夫人说了,说你因为旧伤复发,匆匆忙忙跑去找林铁儿拿药了。待会儿夫人要是这么问起,你就顺着说,知不知道?”
程楚秋喜道:“多谢阿娇。”
吕妍娇没好气地道:“这回是你运气好,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程楚秋两眼充满感激地盯着她瞧,感慨万千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这么好……”
吕妍娇听他语音温柔,忽然大发娇嗔,啐道:“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啊?谁要对你好?”
程楚秋一开始是有意捉弄她,但见她表现羞赧,忽然也觉得不妥,于是说道:“你说夫人找我,什么事?”
吕妍娇道:“夫人一定得有事,才能找你吗?”带着他来到李宝儿房门前,通报之后,程楚秋独自进去。
一进门,首先见到的是摆满一桌的酒菜,桌旁还点了一对蜡烛。程楚秋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那李宝儿坐在一旁,说道:“过来扶我。”程楚秋依言过去,扶着她坐到桌旁。
李宝儿整整衣襟,说道:“坐下吧。”
程楚秋动也不动,低头道:“夫人用餐,哪有下人的位置。”
李宝儿道:“你以为这是什么?我摆这桌酒,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那天背我下山,还紧急处置了我的脚。唐长老说,你的处理很不错,否则的话,我有可能一被子跛脚。”
程楚秋道:“那是我应该做的事。”
李宝儿见他还是不肯坐,便道:“楚秋,我问你,你自命不凡吗?”
程楚秋道:“夫人为什么这么说呢?”
李宝儿道:“我注意到了,你从不自称小的、奴才,在众人面前,人多的时候也许还会一两句,可是只要是私底下,两个人的时候,你从不会这样说。你不习惯,你觉得别扭。也许,在这之前,你还是个少爷、公子、或是侠客什么的,所以你的脖子硬,低不下头,是不是?”
程楚秋讪讪一笑,心想:“大家都说姊姊的才能不如妹妹,我看两个一样厉害,只是发挥在不同的地方罢了。”
李宝儿见他笑而不答,心中更加笃定,说道:“那还不坐?”
程楚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面对李宝儿,乖乖坐下。
李宝儿满满斟上两杯酒,说道:“我先干三杯,以表达我的谢意。”说着连干连斟,一连喝了三杯。
李宝儿喝完第三杯之后,摇着空酒杯说道:“我都喝三杯了,你连一杯都不喝,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烛光阁暖,醇酒美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前的情境气氛,让程楚秋联想起那天晚上,和姚姬一夜温存的情景。他的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姚姬的呼吸声,鼻子嗅到了姚姬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这就好像是一个曾经尝过梅子酸味的人,下回只要再看到梅子,不用亲口去尝,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就会唤起梅子酸酸的味道,嘴里唾液流出,就如同已经再次尝到酸梅一样。
更何况那次是程楚秋二十五六年来,生平头一次尝到酸梅,这滋味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可不知比酸梅还深刻上百倍千倍。恍恍惚惚间,他已经感到唇干舌燥,心跳加速了。
可是那天之后的事情,着实也令程楚秋印象深刻。他的人生以那夜为转捩点,从颠峰跌到谷底,从天堂摔到地狱。他的朋友,他的爱人,他的事业,不论主动被动,一夕之间,都离他远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成了他最佳写照。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就像孪生兄弟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程楚秋将酒杯端到口中,一时却不便喝下。那李宝儿见了,说道:“唷,瞧你,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程楚秋心想:“就几杯,不喝醉就是了。”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
李宝儿笑道:“好,这才是男子气概呢!”替他把酒杯斟满,一边说道:“我既向你道过谢了,接下来,你得连罚三杯,给我道歉。”
程楚秋眉头一皱,道:“道歉?”
李宝儿道:“是啊,那天你不顾我的命令,擅自去找林铁儿来。我一边叫你,你还一边走。那时我很生气,没让人去抓你,把你关起来,已经算是我的恩典了。”
程楚秋想起白天的事,心道:“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只听得李宝儿续道:“不过你放心,我李宝儿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我也不难伺候,只是有件事情你千万记住,我最讨厌有人跟我唱反调了。其他的我都好说话,你慢慢就能摸清楚了。别忘了,要不是我,你现在可能在山上做苦工呢!”
程楚秋心道:“你手握生杀大权,谁敢不听话?不过你要我程楚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