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秋尚未答话,那仙儿已经大发娇嗔,说道:“你们两个谈妥的事情,可别把我算进去。”
那丫鬟不管,说道:“我们别理她。我是她姊姊,她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我说的算。”也不管那个仙儿愿不愿意,便介绍道:“她叫宫月仙,意思就是说她是月宫中的仙女,你瞧瞧,她美不美?像不像?”
宫月仙大窘,顿足道:“阿娇姊,你怎么这样啊……”眼角却往那程楚秋一撇。程楚秋讪讪笑道:“小的没见过月宫中的嫦娥,不过要真是有,我想样子应该与仙……仙儿姊……也差不多……”
宫月仙又喜又窘,啐道:“呸呸呸,你叫我仙儿姊,我有那么老吗?”那个叫阿娇的丫鬟笑道:“我才正想夸你会说话,没想到马上就惹得我们仙儿生气了。还不快道歉……”
~第八回暗潮汹涌~
原来自从洞庭帮有了两个女帮主之后,为了伺候方便,这群娘子军也随之成立。后来更由于接近权力核心的关系,这些女人的地位,也相形提高起来,就算是帮中长老见了,也要客气三分,那就更别提一般的帮众了。他们要是在路上碰见了,多是早早闪避,敢上前招呼的,根本没有几个。
于是乎,久而久之,这个以女人为主的圈子就越加封闭了。当然,有时这种因为不了解的敬畏,对于身为女人的她们来说,有着很大的方便,但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寂寞了每一颗少女的心。
眼前这两个丫鬟年纪大的,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小的,大概也差不多二十出头,她们十来岁就跟着李氏姊妹,从她们少女时代,一直跟着到她们成了寡妇。而岛内其实也不是没有男人,只是敢接近她们的已经很少了,而想要在这一群山贼盗匪中,找到令人心仪的男性,那可又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当听闻有程楚秋这号人物出现时,立刻在这群女人间沸沸扬扬传了开来,人人心中小鹿乱撞,都想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毕竟这种事在洞庭帮来说,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哩。
少女的心坎上有七个窍,程楚秋如何知这些姑娘们的心思?但见她们两个相互挖苦调侃,没半点正经,那个叫阿娇的不清楚,但宫月仙的表现,却与刚刚大异其趣。
两人笑闹一阵。宫月仙忽然回头与程楚秋说道:“我阿娇姊名叫吕妍娇,不过你年纪比她大,你就喊她阿娇就行了。”
那吕妍娇道:“不行,不行,最少得喊我吕姑娘。”
当时正值南宋孝宗乾道年间,一般社会风俗礼教,对于男女之防甚严。可是江湖儿女没那么讲究,而要是在山寨帮会当中,那就更加薄弱了。但饶是如此,要个姑娘在男人面前说出自己的闺名,宫吕两女还是得互相透过对方的嘴巴,这才能说得出来。
程楚秋便这么得知两女的闺名,也感到也些手足无措,便道:“吕姑娘,宫姑娘,你们两位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说着深深一揖。
宫吕二女见状,嗤嗤笑了起来。那吕妍娇道:“好啦,好啦,我们别再开他玩笑了。”
宫月仙不服道:“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开他玩笑吧?”
吕妍娇道:“那就算是我不对好吗?我的好妹妹。”
当下吕妍娇便先带着程楚秋,从竹屋后头穿去,要去看他住的地方,宫月仙好奇地跟在后头。这次程楚秋被安排住的屋子,要比在李总管那边时稍大些,光线也十分充足,是间单独在篱笆矮墙边的木屋。
程楚秋看过四周环境,觉得相当满意,因为光就空间大小与景观来说,住得简直要比他在云霄山时还好。只是炕上窗边颇有些灰尘,看样子虽是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但也不是很久。
吕妍娇待他认识过环境,一改刚才的嘻笑胡闹,一本正经地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伺候过大夫人的男人,你也不是第一个。老爷过世这几年来,总有个四五个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呢,没有一个好下场。”
“我这可不是吓你,至于原因是什么,我只是个下人,很多话不好说,不过有件事你千万记住,就大致不会错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意忘形。要不然,就算大夫人不舍得,别人也饶不过你……”
那宫月仙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脸色略变,说道:“哎呀,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刚刚你才取笑过他,现在又来吓他。”
吕妍娇道:“唉哟,你瞧瞧,人还没住进来,现在就已经有帮手了呢!”
吕妍娇一边取笑宫月仙,一边瞥眼去瞧程楚秋的表情,但见他神色平和,既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半点欣喜的模样。
吕妍娇忽然用一个非常钦羡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跟之前那几个,简直是天南地北,不能相比……我对你有信心。”
程楚秋略一躬身,说道:“那还得多仰仗吕姑娘,不吝指教。”
吕妍娇道:“哪里,哪里……”
宫月仙瞧他们两个越说越投机,心中颇不是味儿,说道:“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吕妍娇先是说:“好吧,明天再去找你。”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等一等,等一等……”追上前去,拉着宫月仙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处花丛前拐弯过去。
宫月仙瞧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吕妍娇不答,只是继续拉着她往花丛中走,然后探出头来看了程楚秋一眼,这才缩头回去。
宫月仙瞧她真的不太对劲,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吕妍娇掩不住兴奋的表情,低声说道:“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他怎么样?”宫月仙一时不能会意,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吕妍娇道:“就是那个楚秋呀……你觉得他怎么样嘛……”
宫月仙一愣,道:“他?”伸长脖子,从花草细缝间看出去,只见程楚秋在木屋里忙进忙出,已经开始在整理了。
吕妍娇道:“对呀,我就是说他,怎么样?你觉得他怎么样?”
宫月仙想了一想,道:“他呀……我觉得他外表看来相貌堂堂,体格健壮,要不是沦落至此,在外头绝对是个英武威风的男子汉。你呢?”
吕妍娇道:“你光是看他的外表,那怎么行?我啊,我觉得他非但仪表不凡,而且谈吐不俗,跟以往那些臭男人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一定是某个天兵天将被贬下凡的,要不然你说,像他这样的男子,有什么理由沦落到这里来?嘻嘻……说不定……说不定他是为了什么人而来的呢!”
宫月仙见她说着说着面泛桃花,自得其乐,浑然忘我,心中一惊,忙道:“阿娇姊,我们嘴上说说不打紧,你可不要……不要啊……”
吕妍娇捉狎地瞧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我跟了大夫人那么久,她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不会犯她忌讳的。”说着,忽然伸出手,偷偷捏了宫月仙的屁股一把。
宫月仙惊叫一声,扭腰闪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吕妍娇此举是何用意。
那吕妍娇语带感伤,轻声道:“妹子,不论样貌姿色,还是贤慧才情,在这岛上,有哪个男人配得上你?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想就这么一直虚耗下去吗?要到了人老珠黄,咱们的主子也老了,她们有整个洞庭帮当靠山,我们姊妹俩晚景凄凉,可要靠谁啊?”
宫月仙道:“二夫人她说过,她会替我找对象。”
吕妍娇低声道:“你别忘了,她们自己也缺啊。”
宫月仙连忙道:“可是二夫人她……”
吕妍娇道:“没错,二夫人她大公无私,这几年下来把整个洞庭帮整理得好生兴旺,咱们也才能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个像样的日子过。但不是姊姊我不懂得感恩,我是依常情推断,二夫人这几年把青春都消耗在这烦人的琐事上,这会儿她不想男女之事,再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呢?”
宫月仙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一直觉得有些疙瘩,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这时听到吕妍娇这么说,忽然有点似懂非懂。
那吕妍娇又道:“远的不说,近的……”说着,眼角往程楚秋所在的方向一瞥,续道:“每回要是有新人到,哪一个不先经过大夫人的耳目?大夫人虽然不比我们两个年轻,但是她的妩媚风骚,却在这岛上无人能及,每进来一个就栽进一个,照这样下去,哪还有什么机会轮得到我们?”
吕妍娇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宫月仙的反应。但见她至今脸上仍有犹豫之色,于是便道:“还是你想嫁给哪一个长老当妾?”宫月仙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要!”
吕妍娇道:“啊,我知道了,陈长老儿子至今尚未成亲,你是想等他来跟二夫人提亲?”
宫月仙道:“我不要!”吕妍娇接着又提举了好几个岛上的单身男子,有长老之子,也有新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宫月仙一一回绝。
吕妍娇道:“你瞧,你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难道你想孤孤单单的终老一生?”
宫月仙道:“要是得嫁给你说的那几个,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吕妍娇道:“那不就得了,我刚刚说的那几个,已经是这岛上少数几个够资格配得上你的了,我们不从新人身上打算,要等着天上掉下来吗?所以这回我要找机会与大夫人说说我们的心愿,希望她若是决定不要,就请她将人尽快放出来,让所有的姊妹们都有选择的机会。”
宫月仙一向优柔寡断,听到这里,还是皱着眉头。吕妍娇忽然说道:“啊,不然你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宫月仙道:“什么人?”
吕妍娇道:“林师父的徒弟,林铁儿。只是他样子虽好,但做人就是少了一根骨头。”
宫月仙道:“你怎么这么说,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
吕妍娇大乐,说道:“哇哈,原来如此,我们的仙儿喜欢铁儿。那样也好,到时候你可别来跟我抢……”说着,挥手一摆,迳自走了。
宫月仙这么说,当然不是就表示她喜欢林铁儿,脸上一红,又羞又窘,忙着想解释解释,那吕妍娇却去得远了。
程楚秋从此便在竹屋后面不远处的小木屋住下。开头几天,那吕妍娇每日都亲自前去指导,告诉他有什么事是他该负责的范围。工作生活上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向谁拿等等。
搞了半天,程楚秋这才渐渐弄清楚,原来自己所负责的工作,不过是一般所谓的长工罢了,却偏偏每个人都拐弯抹角地向他解释工作内容。倒是有一点那李贝儿完全没说错,程楚秋镇日所见,都是女子居多,其中更不乏像宫月仙、吕妍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
程楚秋从来没有这么样地接近这么多女人,以往在云霄山上,最年轻美丽的当然就是柴文君,接着是她的两个丫鬟。要说再有女人,就是煮饭的阿婆,打扫洗衣王婶等等。他感觉就好像这一生当中所有要见面的女子,在三天之中通通都见完一样,直瞧得他眼花撩乱。
程楚秋也知道有些武林中人,非常忌讳这样地接近女人,生活在女人堆当中。一开始他也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是久了之后,他反倒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以往的日子有多难过,而是与男子披肝沥胆,两肋插刀的快意豪迈,同他眼前的生活并不冲突。
更明白地说,女子的娇柔可爱,善解人意,提供了他另一种不同的感受。就算只是言不及义的胡扯瞎聊,若是能够逗得这些姑娘们开心地笑,他就觉得有种快感。这与把刀子插进敌人胸口的快感不一样,但可能的话,他想尽量选择前者。
更何况每个女子笑的方式都不同,笑起来的模样也都不一样,就像是在春天的花园里,看着百花齐放,虽然各具特色,却是同样地赏心悦目。
又过了几天,程楚秋已完全适应目前的生活。在以往,他以赢得江湖朋友对他的敬重,为自我价值的最终肯定方式;而现在,他则以博取美女姑娘们对他的喜爱,为人生行乐的最高指导原则。
有人说:外在的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思想。但以程楚秋的例子,外在环境,却只是引发了他潜在的人格特质。因为至少这样的环境,从来就没有让他感到不自在与不安。
一开始的不自在,是源自于陌生。
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程楚秋这天夜里,忽然想起:“温柔乡是英雄冢”的这句名言。他惊叫一声,从炕上跃起,盘起腿来打坐练功。这时距离他上回练武,已有半个多月了。
不过话虽如此,第二天一觉醒来,他还是一如往常,快乐自在地于女人堆中工作,帮这个打井水,帮那个搬重物,浑然忘了他曾是个江湖传奇,人人称颂的大侠。
朔风渐紧,秋意正浓。
程楚秋自从上次见过李宝儿之后,转眼月余,始终未再见她一面。不过他也没闲着,趁着在总堂工作,活动自由,这些天来,他已暗中绕了整个岛屿一周,寻找各种离开的可能。
林铁儿说得不错,自己不谙水性,想要离开这里,非有船只不可。
想要有艘船,也许还有可能办到,但船上还得要有个知道方向的梢公,这就比较困难一点了。在这岛上的梢公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只要发现不对,把船荡到湖心,然后扑通一声,跳下水里,到时自己一个人在船上,那只有任凭宰割的份了。
再说他的武功练来练去,只能勉强维持伤前三成的水准。偏偏他之前的名声太响,鲁莽重出江湖,让齐古今这样的人逮到那还好,就怕惹来一群贪图赏金名声的卑鄙小人,糊里糊涂地死在他们手里。
因此不知何时开始,程楚秋就已经动了在此长住的念头。反正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不能忍辱,焉能负重?找到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程楚秋更加心安理得,日子也轻松起来了。
这天清早,他依日常作息,到柴房去搬柴火,忙过不久,背后脚步声响。他早听惯了这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吕妍娇来了。
果不其然,她人未到,声音先到:“楚哥………这里先不用忙了,夫人找你……”
程楚秋回头道:“夫人找我?”见吕妍娇颇有些气喘,颊泛潮红,像是奔跑了好一阵子,便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那吕妍娇顿了顿,歇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夫人在山上扭伤了脚,山坡陡峭,我们几个背她不下来……”
程楚秋已明其意,放下手边工作,说道:“我知道了,赶快带路。”
两人当下便往山上走去。虽然吕妍娇是带路者,可是她急急奔下山来,已经有些疲累了,这会儿再要她爬坡上山,脚力渐有不逮。程楚秋见状,忽然想开她个玩笑,伸手往她右臂一搀,提着她往前奔去。
吕妍娇起先吓了一大跳,惊道:“你……”才说出一个字,但觉脚下一轻,整个人都被架了起来,伸足每跨一步,都能毫不费力地往前推进数尺。
那吕妍娇又惊又喜,惊的是程楚秋竟有这么好的功夫,喜的是他居然会主动来搀自己。原来那李宝儿嫁给郭宗尧后,曾经跟着学了几年拳脚,吕妍娇要负责贴身照顾她,所以也跟着练了几年。
想要搀着一个人,同时奔跑上山,那得有多大的手劲脚力?吕妍娇知道这可不简单,不过以她的程度来说,根本还不到修练内功的地步,自然不知道程楚秋这一下,其实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上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