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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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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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楚秋道:“话虽如此,但我不是洞庭帮的人,洞庭帮帮主差得动你们,可叫不动我。” 
  林铁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若有办法泅水出去,我也赞成你离开。不过听说这里水路纵横,不是当地人没法子在这附近行船。再说,这附近水面上也都是帮里的船只,他们非常凶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根本没有别的船只敢靠近。” 
  言谈间,两人走出林中,弯上山道。不久前方出现一条石阶,拾级而上,两旁开始有人影出没。这是近一个多月以来,程楚秋第一次看到林姓师徒以外的人,心中颇有所感。 
  石阶尽头有座牌坊,两人穿过底下,林铁儿在道旁停下脚步,复道:“好了,我言尽于此,以后别再问我,问我我也不会说了。楚兄,你……你已经是洞庭帮的人了,你知道吗?” 
  程楚秋对整个情况已经有些了解,理出一点头绪,说道:“就因为我的命是你师父救的,而你师父是洞庭帮的人?” 
  林铁儿道:“这是我师父的工作。而且,他在知道终于捡回你一条命之后,就在你的脸颊黥上了帮徽,表示你从今以后,就是洞庭帮的帮众了。”程楚秋愕然道:“什么?” 
  林铁儿正想再说得清楚些,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目的地了。程楚秋但见一幢庞然大物,矗立眼前,土墙石壁,城墙堡垒,感觉像是一处山寨,也像一个军事要塞。 
  大门洞开,两旁几个人或坐或站,磨着柴刀的,整理渔具的都有。这些人是守门的,但在洞庭帮,就是轮值守门也是要一边干活儿。于是他们一见到林铁儿,仍是各自忙着手边的事,只有其中一人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这个月,就只有这个新货?” 
  林铁儿道:“就是他。” 
  众人没再多理,林铁儿便直接将程楚秋带进去。程楚秋走了几步,忽然说道:“你刚刚是说,你们在我脸上纹了东西,是不是?”林铁儿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后来才加入的人,都是这样。” 
  程楚秋不由得大怒,伸手往脸上揩去,可是那纹面刺青黥在皮肉上,摸起来就跟一般皮肤无异,他既不知这所谓的帮徽图样长什么样子,范围有多大,一想到这什么玩意儿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心中怒火更盛,恨不得一拳揍在林铁儿的鼻梁上,以消心头之恨。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这林铁儿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打他出气未免有失身分。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最多也只是听命行事,说来说去,这帐得算在他师父头上才是。 
  可是他又想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又不禁感到泄气。再怎么说他们师徒俩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他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却与他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悖。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原本对林铁儿师父的感恩敬意,一下子消失殆尽,自我解嘲道:“他虽救我一命,但却一转手,便将我的命卖给了洞庭帮。所以我也不再欠他,他也没有欠我,就算扯直了吧!” 
  山寨依山势建筑,走进城门之后,各有山路通往各地,若非是这山寨里的人,根本搞不清楚哪一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一路走来,但见两旁茅屋、木屋、石堡,甚至山洞,各类建物掩体,不一而足,附近或有人群结队行动,或是三三两两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岛上生活,显得相当充实忙碌,由此看来,洞庭帮倒是相当兴旺。 
  那林铁儿领着程楚秋来到一处大屋前,大门打开,一个与林铁儿相同年纪的小伙子出来应门。林铁儿道:“我带人来见总管。” 
  那小伙子道:“他在后院。”身子往门后一让,两人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后院,程楚秋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在庭中负手而立,两眼盯着一群工人在搬运一箱一箱的什物。 
  林铁儿走向前去,在那中年男子面前行礼。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程楚秋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才,嘿嘿……” 
  程楚秋瞧他脸色古怪,心道:“要是四下无人,瞧我不先给你一巴掌。”他遭逢大变,个性变得暴躁易怒。准确地来说,就是更想直接发泄心中的情绪,不加掩饰。 
  林铁儿把师父交代他要说的事情,一一向这位李总管说明。 
  这位李总管一边听,一边盯着程楚秋瞧,口中“嗯嗯”连连,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直到林铁儿说完,这才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替我问候你师父好。” 
  林铁儿早巴不得他有这句话,说道:“是。”转身要走,程楚秋一把拉住他。 
  林铁儿回眸瞧了他一眼,用有点疑惑的眼神问他:“做什么?” 
  程楚秋放开他,说道:“谢谢你。” 
  林铁儿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迳自走了。 
  那李总管道:“喂,年轻人,你叫楚秋是吧?”程楚秋心想:“我右手已废,脸上又给人刺上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如先在这里待一阵子,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便道:“是的。” 
  李总管道:“识字吗?” 
  程楚秋道:“认得几个字。”他之前当过苦力工,也跟当时同伴学了一些比较粗俗的谈话口气,于是便把那一套搬出来。此时此地,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程楚秋。 
  那李总管又问零零碎碎地了一些问题,随后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你跟我来。”吩咐在场工作的人继续工作,指派了另外一人看住进度,领着程楚秋,往院子外面走去。 
  两人走出一会儿,程楚秋四处张望,忍不住问道:“总……总管大爷,我们要少哪儿去?” 
  那李总管头也不回地道:“小子,你的运气不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现在就要带你去见我们头儿,要是应对得宜,将来吃香喝辣,说不定连我也要靠你提拔呢!” 
  程楚秋心道:“你们的头儿?难道你要带我去见郭宗尧?” 
  那李总管见他没有反应,续道:“待会儿见到人了,小心说话,机会只有一次,要是没有好好把握住,就没有下次了。” 
  两人转进一处花坳,不久便见到一些庭园造景。什么凉亭石桥、假山流泉,应有尽有。百花深处有幢木屋,水榭庭台,朱阁绿瓦,环境清雅,别具一格。程楚秋心想:“这个郭帮主倒是挺会享受的。” 
  接近屋旁,几个大汉从旁边闪了出来,一见到李总管,脸色缓和,说道:“原来是李总管。” 
  李总管道:“大家辛苦。”彼此招呼几句,来人又各自退开。李总管这才与程楚秋道:“我们到了,千万记得瞧我脸色说话。”程楚秋也不答,只是心道:“瞧你这么紧张,肯定是常挨骂。” 
  两人走进前堂,一个丫鬟出来招呼,并帮忙通报。不久后堂靴声橐橐,李总管赶紧拉着程楚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帘掀开,首先走出两个紫衣女子,一人手执铁钩,一人拿着鱼叉,来到堂上,便往中堂首座两旁站定。程楚秋心道:“这个郭宗尧派头十足,还用了两个女人帮他拿兵器。如此一来,临场应敌,终究是慢了一步。”瞧着两个女人手脚虽然俐落,但下盘虚浮,不像是有什么高明的功夫,不禁连连摇头。 
  便在此时,后堂又有人声,唱道:“夫人到……” 
  程楚秋一愣:“夫人?”门帘掀开,刚刚进去的那个丫鬟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美艳少妇。程楚秋惊鸿一瞥,想是旁人的女眷,不好多瞧,便将头撇了开去。 
  听脚步声,那少妇身后又有人两人走了出来,程楚秋余光瞧去,竟又是两个手持鱼叉铁钩的紫衣女子,两人分别在自己与李总管身后站定。此时,后堂再无人声,没有人要接着出来的迹象。 
  程楚秋心道:“这郭宗尧是怎么回事?难道生病了?”寻思间,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两位请坐。冬梅,奉茶。”那李总管谢了一声,与程楚秋就坐。 
  丫鬟送上两杯茶水。那娇滴滴的声音续道:“李总管,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转过头去不看我?是你教他的吗?” 
  李总管一愣,果然看见程楚秋侧着头看着别的地方。便道:“楚秋,夫人在问你话呢?” 
  程楚秋应了一声,把眼光瞧了回去。但见那美艳少妇坐在堂上太师椅中,斜着身子,拄手靠在一旁的茶几上。往她脸上瞧去,眼光正好与她遇个正着。程楚秋一凛,心道:“这位夫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美艳少妇瞧着程楚秋,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刚刚怎么不敢看我?” 
  程楚秋道:“不是。” 
  美艳少妇道:“不是什么?不是很难看?还是不是不敢看?” 
  程楚秋道:“都不是。” 
  李总管听他语调平淡,爱答不答,心中一急,忙道:“启禀夫人,这人大病初愈,脑筋有点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属下这就带他下去,等他好一点了再来。” 
  美艳少妇道:“你急什么?我说他迟钝了吗?” 
  李总管先是一愣,接着连道:“是,是……” 
  美艳少妇不再理他,续与程楚秋说道:“嗯,你名叫楚秋是不是?没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给你捱过来了,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你大概不晓得,这些天来,你的命已经成为这里最大的赌注,庄家赌盘一赔十五。你这一活下来,害得不少做庄的要上吊,嘿嘿,你现在声名大噪,只怕有不少人要找你算帐哩!嘻嘻……” 
  程楚秋听她说到“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时,忽然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她。”想起还躺在茅草屋中,尚起不了身时,曾有个女人到床前去看他。当时那个女人就提到“命硬”这个两个字。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语调声音,果然便是眼前这个少妇无疑。 
  程楚秋想到这里,便脱口说道:“多谢夫人挂心,要不是夫人曾去探望过在下,在下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呢?” 
  这句话正经来说,是有恭维感谢对方的意思,与“托福”意义相当,可是用在年轻男女身上,也可以有轻薄调戏的涵义,端看谈话两方彼此的关系,熟稔程度,与说话者的口气而定。 
  李总管大惊,忍不住瞟了程楚秋一眼。那少妇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李总管,你说他脑筋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我看,你全弄拧了,脑筋迟钝的,只怕是你。” 
  那李总管见她并不生气,陪笑道:“是,是。能得到夫人的眷顾,是他的福气。” 
  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那少妇顺便问起一些帮里的杂务。这是那李总管的工作范围,只见他像是逮到机会一样,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程楚秋从他口里得知,这洞庭帮在洞庭湖上黑白两道通吃,主要经济来源除了固有的山产渔获之外,本身还是个租船给附近渔家的大船东,打劫落单商船货船的水盗,以及承揽洞庭湖水域最大的货运商。 
  只是李总管显然所经管的,多是一些内务琐事,谈来谈去,不外是这几月来的进出人员与货物,什么东西多了,什么东西少了等等。程楚秋头一回听,还有些兴趣,那少妇显然开始后悔问他这些事情了,抓到一个时机,说道:“好了,这些事有李总管发落,我就放心了。” 
  少妇又问到怎么安排程楚秋。李总管道:“他受过重伤,苦力是没办法,不过还好他认得几个字,还不致成个废人。管帐的财叔年纪大了,眼花手颤,我想暂时先让他去那里帮忙好了。” 
  少妇道:“嗯,这安排不错。”想着什么似的,忽地出神。李总管等了一会儿,问道:“夫人,请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少妇回过神来,道:“啊……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李总管道:“如此,那属下告辞了。”拉着程楚秋起身。 
  少妇道:“等会儿……”两人一起回头。 
  少妇沉吟半晌,道:“没事了,还是先下去吧……” 
  李总管再度应诺,拉着程楚秋,走出门外。 
  走出一段路。那李总管瞧着四下无人,忽地一把抓住程楚秋,拉他到一旁林中,说道:“刚刚真是差一点被你吓死了。算你运气好,夫人看样子还满喜欢你的……” 
  程楚秋甫被他拉扯之际,想起他在院子里瞧见他时的那个古怪笑容,原本左拳都握起来了。但听得他言语中不是那么一回事,才又将拳头放松下来。说道:“你说要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也没说要见什么夫人,我怎么知道她是谁,话要怎么说?” 
  李总管道:“听着:你现在是我洞庭帮的人,那是我们的头儿,不是“你们”的。还有,夫人就是我们的头儿,以后别怀疑我说的话,对我的命令打折扣!” 
  程楚秋奇道:“她……她是头儿,那郭……郭……那个帮主呢?”还好转得快,差些说溜了嘴。 
  李总管道:“头儿不就是帮主了?难道一帮有两个头儿?一帮有两个帮主?不过就算她不是帮主,不是头儿,也是差不多了……哎呀,林师父怎么什么都没跟你说。” 
  程楚秋道:“他是什么都没说,正要请教。”心道:“郭宗尧呢?难道江湖传言有误?”他没见过郭宗尧,洞庭帮还有帮主的成名兵刃什么的,都是从江湖朋友那儿听来的。 
  李总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全怪你。走吧,路上一边说。” 
  当下李总管便把一切他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原来这洞庭帮的帮主原本确实是郭宗尧没错,他的成名兵器也一如程楚秋所知,半点不差。而今天的落差,其实就只在于那些都是三年前的旧闻了,实际上郭宗尧,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洞庭帮是一个老江湖帮会,许多组织结构几十年来一脉相承,一套运作机制并不因帮主骤逝而停摆。依照惯例,帮主去世之前,若没有指定继承者,那么新帮主就由帮中长老公推。 
  几十年来这一套规矩没有发生问题,但并不表示就绝对没有问题。郭宗尧死后,长老们意见分歧,三个月来争执不休,相持不下,一直没有定论。 
  原则上这些意见分为两大派,一是拥立大长老鲍可信:洞庭帮的大长老地位尊崇,是仅次于帮主的第二把交椅,直接让大长老来接任帮主,最稳当也不容易出乱子,是帮中保守势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第二种意见,是召回郭宗尧的儿子郭金华,回来继承父志。郭宗尧元配早逝,只留下郭金华一个儿子,敦厚谦恭,在帮中颇受众人喜爱。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两人意见经常相左。有一次两人酒后又发生口角,竟然动起手来,酒醒后两人全身都是伤痕淤青。伤势虽然不重,但郭金华自觉无论如何,做儿子的怎能殴打父亲,于是悄然离去。 
  郭宗尧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惦记着他,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为郭金华最后一次捎信回来,自言入川学艺,所以郭宗尧死后,立刻有人提议派人到四川找回郭金华,一来是回来奔丧,二来是让他接任帮主。持此看法的,多是郭宗尧嫡系人马,以及当年与他交好的同侪。 
  另外还有一股第三势力,不过人数较少,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那就是郭宗尧的徒弟魏庆。 
  郭宗尧这辈子一共收过七个徒弟。大徒弟犯了帮规,郭宗尧为了服众,加重其刑?先鞭笞数十,再将他五花大绑,缚上巨石,沉入洞庭湖底。二徒弟因病早亡,三四五七徒弟则在几次与附近帮派争地盘的纷争中,三死一失踪。郭宗尧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剩下六徒弟魏庆给他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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