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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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幻夜-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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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最美的龙女哦!你别想抢走她!”   
李琅琊扶着摔痛的后腰站直了身子,穿过瑟瑟和蝶翼摇曳的灵体,顾飞琼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她一定能看清自己沉静又无奈的微笑——   
“我愿意尽力来帮你,但是,只有这件事是不行的——瑟瑟对我的心情,你对那个人的心情,都是时间也不能改变的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是不能够拿来交换的啊——我想要保护这孩子的愿望,和他想要让你幸福的愿望,想必也是一样的吧……”   
如果香气会化为雨水,想必就是此刻的情景——最轻薄的水晶在空中互相碰撞,细碎透明的颗粒无声无息飘落下来,沁凉的忧伤好像一句未能收梢的情诗。   
“……可是……来不及了……这是最后的返魂香了,如果这一次还不能成功……”   
一种从内部开始静静崩碎的表情,出现在顾飞琼冷月般的容颜之上。纠缠不休的蓝色流光慢慢消褪下去,从瑟瑟的身躯、安碧城的手腕上一点点滑开,像攀援的藤蔓一般,宛转缠绕在她的身畔。   
“……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话,用我自己的魂魄,是不是就可以了?”   
(五) 
是她的话给快要焚尽的香屑注入了魔力吗?牵丝般柔弱无依的烟气,好像得到了献祭的甘美火焰,瞬间喷涌成了壮阔的瀛洲云海!顾飞琼迅速被淹没在其中,就在云烟闭锁的刹那,她的身姿正像水中倒影般变得摇曳破碎……   
“不要!”三个人同时惊呼出声,向着云山重合的所在直冲过去——但他们都快不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一直冷冷旁观的呼罗珊飞掠向那香气的城池,像流星义无返顾地投入灿烂的星宿海。   
云幕之后的香炉,如同一座打开了禁咒的小小魔山,金丝凝成的云头和蓝色星砂的浓雾交缠着升起,其间缭绕着异族人那含笑的低语——   
“我已经在现世与往生之间等待了太久……如果这真的是个奇迹,就用我自己的灵魂来证明吧……”   
香气结成的藤蔓上,结出了一朵朵硕大的花冠,没人叫得出它们绮丽的芳名,蓝青色的柔艳花瓣旋转着开启、伸展。每一朵花开到了极致之时,花蕊中就爆出一蓬珍珠色的粉尘,会有一只小小的琉璃蝶展开初生的柔嫩翅膀,从花中翩然飞出。   
蝴蝶们的每一次振翅,都把珠光明灭的星尘洒落下来,每一颗的香气都与众不同,在空中碰撞出小小的蓝色火花时,又会交汇出一种全新的香气……转艳转幻的香屑铺成了蜿蜒的小路,而目光所及的路之尽头,是一条由月光凝成的浮桥。桥上有两个人衣袂飘举的影子,一个像水光般摇曳,一个像烟波般飘渺。   
云烟幻化出的男子,有着平凡而温厚的容貌,在他眉宇之间沉淀的,不是如火焰般炽热的爱恋,而是像古琴缓慢奏出的流水与松风,像黄昏与白昼过渡时柔静的夕照——那深藏在心底未及倾吐的馥郁思念……   
“我永远记得你调香时快乐又沉醉的表情,请再露出那样的表情吧——我送给你的礼物,不该是这样悲伤的香气……“   
“可是我还没有对你说……那些一直不肯说出的话……”   
露出了像要哭泣,又像哀艳笑容的表情,一颗莹蓝的泪珠滑过了顾飞琼的侧脸。男子透明的手指流连在那一点冰晶上,沾着它抚过了她苍白的嘴唇。   
“你想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已经听到了——为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最幸福的回忆。所以,那些遗憾、悔恨、歉疚,都让它们消散吧……而你,也可以从返魂香的梦境里醒来了吧?我们终究都该回到各自的世界……”   
从透明的灵体内部映出一道澄澈的光芒,那温雅声音的主人,微笑着消散了形体,化作一双双蝴蝶光泽流转的翼面,翅尖带起的光流盘旋在顾飞琼身前,好像昭示着春光的袅袅晴丝。轻盈的飞舞姿态中,温暖的低语伴着蓝色星屑簌簌而下——   
“我们终有一天会再度重逢——在那之前,请忘记我吧……”   
从蓝色的浮桥开始,异界的景物随着云烟飘转而扭曲,颠倒。云烟裹挟着奇特的芬芳漫过眼前……三个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处的曾点燃“千秋岁”的水阁试场,已是人去楼空。   
夏夜那青琉璃般的月光流淌而入,映在完好无损的龙形玉佩上,一缕淡淡的余香还在衣襟间徘徊。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直到李琅琊揉着鼻梁打破了沉默。   
“……那应该是真的……因为我的眼镜丢了,还有,腰好痛……”   
三个人走下水阁的时候,万安观的女侍们正在收拾着赏香宴的陈设,女孩子细碎的说笑声零星飘了过来。   
“今年果然又是顾飞琼真人拔了头筹!听说她这次调的香美得好像做梦一样,大家都甘拜下风呢~”   
“可不是像做梦吗——薛王府的九殿下,还有那个水精阁的波斯人,两个人还是仲裁呢,居然就在赏香宴上睡着了!公主可是气坏了……”   
“说来也怪,顾真人不是出名的傲性子么?这次竟然没生气,还说什么……‘没有遗憾的梦境,该回来的总会回来’——什么意思嘛?”   
蹑手蹑脚绕开了女侍的小群体,李琅琊轻轻地笑了。   
“的确啊……无论是千年前的使者,还是千年后的恋人,都在这个梦里证明了自己的心情吧,能够没有遗憾地回到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端华到底有没有搞清状况,但他笑嘻嘻的表情很是自豪:“就算是梦里,我也是一样英勇嘛……哎波斯小子,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娘娘腔的奸商咧,想不到也很够朋友嘛!”   
安碧城没有吭声,忽然抱着头蹲了下去,双肩微微地抽动着。   
两人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从安碧城低垂的脸和指缝间,挤出了窒息般的神经质笑声。   
“……谁说……没有遗憾的?那块南海沉香啊……居然就那样莫名其妙用掉了!要是,要是到了我手里,至少可以再开两家水精阁了啊!!”   
“……其实你就是一个娘娘腔的奸商吧?!”   
李琅琊无可奈何地笑了,将还是有点焦距不清的目光投向了清朗夜空中的月轮。   
吹送着水生植物芳香的子夜薰风中,冰翳般掠过眼前的,是一只蝴蝶的幻影吗?   
——尽管有些不舍和迷惘,但这个光怪陆离的夏天,真的要过去了呢……   
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 
——梁乐府《长相思》   
在古老的历书里,9月又被称为“菊月”。自然是因为,在这个秋意转浓,花事凋零的时节,占尽风流的是以凌霜之姿傲然开放的菊花。即使是狂热地喜爱着花王牡丹的长安人,也会在此时掀起一轮争购菊花名种的庆典。   
“——就是说,你会把这两盆顶尖的珍品菊花压在手里,在花会的最后一天才抛出?”   
从花卉图谱中抬起头来,李琅琊一边对照着实物与画图的区别,一边向对面讲解着生意经的某人发出了询问。   
秋天特有的明丽阳光被窗棂分割成了小块,碎金铃铛一般摇曳着洒在地上。把越窑花盆温润的青色映得好似要流动起来。   
一模一样的器皿,其中生长的,却是迥异其趣的花朵。一盆是缀满了娇小雪球的白菊,一盆是顶着金子般灿烂花冠,凤尾般下垂的花瓣上却渗出淡淡朱红色的大黄菊。   
端坐在半开菊花青涩的香气中,安碧城面不改色地回答着与“风雅”绝缘的话题。   
“——抛出之前,当然还要造些舆论啦~水精阁的‘玉兔’和‘凤羽’两株绝品菊花,夜半会化作仙子出游——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再加点悬念进去?”   
“……你这样胡编传说……太,太狡诈了吧?就算真有花仙也会为此哭泣的!”   
安碧城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只是一点点生意的手段嘛——再说长安人不是最喜欢附会这样的传说吗?越是扑朔迷离就越是奇货可居呢!”   
“……”李琅琊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正如这毒舌的波斯人所说,长安城那颗巨大火热的追逐快乐之心,最乐于接受,并且主动渲染的,正是这样浪漫而不乏香艳的桥段。如果再沾上些妖娆的异国情调,就更是无往而不利了——前些日子,对花道不甚了了的端华,不是也在家里跟风移栽了据说来自海之彼方的名花异种么?   
为三天后的长安花会奔走的人们,挤满了西市的角落,水精阁的生意也颇有些应接不暇起来。丢下“太阳下山以后,替我给‘玉兔’和‘凤羽’浇水!”的嘱咐,安碧城赶去了前面店堂,慢慢被夕照染上蜜柑色的小小书斋,就只剩下了李琅琊一个人——外加满室的浓香古艳。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消磨过去了啊~”李琅琊换了个更舒服的倚坐姿势——薛王府的述异怪谈之书,早已被他翻得烂熟于心,而水精阁就像座小小的宝山,各种稀奇古怪前所未见的典藉随手可得,李琅琊自然是乐于在此做个闲散王孙,而安碧城那笑嘻嘻不置可否的态度,倒是有点让人惴惴,拿不准他心里的小算盘……   
金狮子香炉中燃着名为“长亭”的薰香,是金仙观的顾飞琼送来的礼物。技艺独步长安的调香师,自然不会明说出答谢之意,而那带着秋天萧爽品格和悠远离愁的奇妙香气,似乎在宛转地提醒——不久前的赏香宴上幻变的一夜并非虚妄。   
可能是被花香和薰香绕昏了头,一只细腰蜂儿在房间里迷了路,撞得窗纸“咚咚”作响,李琅琊瞧得失笑了出来,顺手推开了窗子,它就“嘤”地一声投入了夕色和绿意之中。   
想起安碧城的交待,李琅琊拎着有翼神兽图样的镏银水瓶出了房门,想去后院的池塘里打些净水。仲秋时节的黄昏,带着甘甜明净的气息,像娟好少妇意态醇雅的微笑,淡而暖的流光映衬中,水面上的睡莲叶安静地半掩着湖石,并没有露出花期已过的凋敝意味,而是绿得别有一种清隽。     
李琅琊半蹲下身子,就在瓶口碰触到水面的一刻,橘色的天光水影随着起了一阵涟漪,隔着一层水之帘幕,互为表里的两个世界,仿佛有一瞬间微妙的动荡……   
为这刹那的错觉心跳了一下,李琅琊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看——楼台是楼台,倒影是倒影,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等等,那点缀着红叶的白石小径的尽头,小小的月洞门里,恍惚闪过的,是一角绿衣的影子吗?   
难道除了我,这里还有滞留不归的客人啊?李琅琊大大地好奇起来,紧走几步想看个究竟。他匆忙中还是留神着脚下,不想踏坏了那织锦般的红叶图样,而白石缝隙间的青苔滑腻得紧,他这一避,好巧不巧地正踩在苔上,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半掩的细细笑声从对面传了过来,月洞门里探出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个垂髫绿衣的妙龄少女,小脸上一对弯弯的笑眼,说不出的甜净可爱。连那有点失礼的话语,都让人没法生起气来——   
“原以为是个有学问的公子,原来是个呆子!”   
——被小女孩当面评点为“呆子”,可是李琅琊绝无仅有的经验。他哭笑不得地眨了眨眼,不知该解释一下“我不呆”,还是该问“你家大人在哪儿?”   
一把五瓣梅花式的纨扇忽然凭空出现,轻轻一下敲在绿衣少女的头上,另一个清脆又柔媚的声音响了起来。   
“绿腰!又调皮了!也有这么跟稀客说话的?”   
拿着纨扇摇曳生姿走出来的女郎,年纪略大几岁,正是风情将露未露的时候。与那名为“绿腰”的少女半袖襦裙的轻俏妆扮不同,她杏黄黛纹的夹衫外边又披着长长的绣金帛带,寻常的一个动作也有随风起舞的轻盈之感。   
她口中半笑半嗔地和绿腰讲话,一双曼妙的眼波却向着李琅琊流盼过来,李琅琊注意到,她的蛾眉画成了时下风行长安的“桂叶眉”,两点俏皮的长圆形青黛,倒像一对跃跃欲飞的小蛱蝶的翅膀。   
绿腰不满地嘟起了嘴:“——可他明明老是泡在这里嘛,还什么‘稀客”啊?倒是粉侯你啊,才比人家大几天?就摆起姐姐的款儿来了?”   
两个人这一拌嘴,李琅琊倒平白觉得不好意思,忙劝解道:“小姑娘说得也没错啦……粉侯小姐就别责备她啦,伤了姐妹的和气多不好……”   
粉侯倒被他招得“扑哧”笑了出来:“唉呀呀,人家倒好心为你说话呢,反倒两头落了埋怨——稀客也好,呆子也好,难得今天遇上,还不跟我们来吗?有人等得你好苦呢!”     
李琅琊听得越发摸不着头脑:“……是谁等着我?可我不认识两位呀……”   
绿腰毫不见外地跳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李琅琊的胳膊:“可我们认识你好久了啊!大家都说只有你最合适呢~好心肠的李家哥哥,再帮我们一个忙不成么?”   
毫不做作的请求,仿佛某种甜蜜的小小魔术,李琅琊实在没法说出回绝的话,何况——到底是什么人在等着我呢?如果也是像这两位一般的美丽佳人……“啊啊!不要像端华一样轻浮地想像啊!”一边在心里驱赶着不太君子的念头,李琅琊已经被牵着手穿过了月洞门。   
好像有面巨大的古镜将灿烂夕照瞬间反射出来,一片耀眼的绛红色扑面而来——那仿佛会灼伤人的艳丽光芒,带着真实的温度穿过了身体……李琅琊本能地眯起了眼睛。而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绿腰和粉侯正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两个女孩子身后的,那绛红色的美艳姿影,原来是一丛生长得过于茂盛的猫尾红苋。尺余长的尾穗一把把倒垂而下,乍看倒仿佛是火焰织成的华贵珠帘一般。   
才几天的工夫,那纤巧如小猫尾巴的植物,就长成这样的奔放之姿了?难道这水精阁的庭中之庭,含着什么令花木丰饶的秘密不成?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熟悉中含着陌生的院落,珊瑚色的茂盛红帘已经轻盈地打开。凉风牵起了白色薄罗的织物,是瞬间的幻觉吧,那随风漾起的,来自热带国度的香气与音乐……   
雪白的披纱和交缠的缨络掩映中,是一位天竺女子。微妙的淡棕色肌肤,还有仿佛揉碎了太阳光的深黑大眼睛。并没有这个族裔偏爱的浓艳妆饰,只在眉心处点着一颗朱砂,愈发衬出月华一般皎洁的风骨。   
……似,似乎在安碧城势力所及的地方,总会碰到非同凡响的美人啊……李琅琊在心里惊叹了出来,同时有个理智的声音提醒着:喂喂,不要傻开心啊!你并不认识人家好不好?再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天竺国的女孩子肯在人前摘下面纱的?   
柔软而沁凉的触感突然传到了手上,还没等李琅琊做出惊讶的表示,天竺美女已经向前一步握住了他的右手,毫不羞赧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好似一个最虔诚的礼节。同时喜悦地低诉着:“我已经等了好久,终于见到你了……一定是吉祥天听见了我的祷告~”   
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李琅琊瞬间红了脸,被她握着的手都僵硬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直到旁观的绿腰与粉侯一个笑出了声,一个用纨扇遮着脸儿轻咳了一声,她才猛省过来,颊上泛着羞色放开了李琅琊的手。   
“这样见面,实在是冒昧……请千万不要为难啊。”带点低沉的嗓音有着让人薰然的韵律感。   
——为难?怎么会为难?在缭乱的花影与娇慵的夕照之中,邂逅风姿楚楚的异国女郎——这是多么美丽的长安式恋情的开始啊~!李琅琊爱之不尽地凝视着白衣的美人,一边陶醉于那月笼寒烟的气质,一边拼命在脑海中翻腾——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面呢?是什么时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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