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倾绝与小白坐在围场的鹿栏上,同看朗朗月色,一泄千里明光。东郊百里苍林,草黄马肥。这里是王府围场,方原之境,没有民宅,周围密树浓荫,中间开阔地有营房,马场,靶场,鹿栏,兽舍,这里由禁卫营把守看护。乃是王府私地,一应闲杂,皆不得入!
白天他们就来了,没有在府里坐宴,而在这里行猎跑马。倾绝策马扬沙,弯弓引箭,与在王府中弹琴泼墨的他是如此的不同!让小白不但领略到另一番风光,更是看到他别样的风采!此时,他又静下来了,躬身坐在高高的栏杆上,手中拿着酒爵,抬首看天上明月,眸光与月光交相辉映,为他镀上柔和的光华!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小白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说,他的披风,此时已经裹在她的身上。黑色的丝绒,银线在闪闪发亮!这个,他教过她,让她一时间便脱口而出了!
“敬你!”倾绝微笑,将手中的酒爵递给她。宁扬前日回来了,与凌破和夜哥一起去了龙禁海!他没有去,他不放心留小白一个人在昭平。春日里就想来围场,一拖,就到了秋天!中秋时节,团圆之夜。让他的心,温情满溢!他看得到她眼中的情意,偶而的痴迷,偶而的热切!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千方百计都想要的。比当初想要得到聚灵咒,更加的迫切!
“月亮上也有只小兔子!”倾绝看着那明月,伸手揽过她的身躯。
“那上面也有一只吗?”小白不觉得睁大眼睛,喃喃的说着。
“嫦娥奔月的故事,你听过没有?”他垂头看她一脸的神往,双眼在夜空中有如星星般璀灿。
“没有。是书上写的吗?”小白好奇的问着。
“是我叔叔告诉我的!”他轻轻的说着,他第一次向她说起他的家人。第一次,开始慢慢接触他的过去。
“叔叔?”小白看着他,看着他在月光下的容颜。
“嗯,他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夸父逐日,女娲补天,嫦娥奔月。还教我,如何驭灵!”他微扬着下巴,那是他黑暗的过去里,唯一的一点光!对,是唯一的一点光,但却给他带来更多的黑暗!
“那他……”小白怔怔的开口。
“死了!死了好多年了!”倾绝低垂下眼眸,眼睫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暗影。
“死了?”小白黯然下来,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着手中的酒爵。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问:“那,你爹娘呢?他们,他们……。。”
“想知道吗?”他看着她仰起的小脸,忽然轻轻的笑着:“以前的你,从来不会问关于我的问题!”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我早就想告诉你,只不过……”
“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变成狼吗?”倾绝低声说着:“人怎么会变成狼,你没想过吗?”
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他的眼愈加的深浓,格外的深遂。他慢慢陷入到回忆里去,一点一滴,那个黑暗的满布尘埃的角落!
“我是人,也是狼!我有一半狼血,来缘于我的母亲!”他的手指微微的颤抖,刻意的碰触让他体内的血在慢慢的发生变化。让他,有一种微微的悸痛感在放大!
“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灵物!”他牵动着嘴角,话语是轻描淡写,内心是撕痛:“这许多年来,我第一个憎恨的人。便是我的父亲!我恨他!”他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身体内部极速的给了他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就算他之前时刻都有所准备,就算他人类的心多么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就算他多么想接近这温暖的另一道光芒。想借由她帮他完全的照亮!但那黑暗的角落依旧顽固的盘恒在他的心底,他野性的狂暴不允许他去碰触到层腐烂的泥土。他一丝一毫的尝试都会引发他体内疯狂的血液,那永远无法与人性相融合的燥狂!
“你回房去,今天不说这些了!”他低着头,突然说着,他紧紧握着栏杆,直至那木质的物体在他手心里脆弱的哀鸣。
倾绝感觉全身欲裂,那撕扯的疼痛给他带来疯狂的幻像。那尘封的过往又一次冲进他的脑海,再一次让他陷入无休止的燥乱之中!他的黑暗不能碰,他的过去不能想,一丝一毫的沾染,都会如毒一般腐烂他的心神!他的身体里翻涌着两种血液,一种是兽,一种是人!这两种个性交替支配着他的身体,却无法真正的交融!当他的人性支配兽性的时候,就算他变成狼,一样可以保有人的心。
但当他的兽性出来的时候,人性便完全的泯灭!他可以有更大的力量,更强的破坏力,但同时,也失去了认知的能力!
他痛恨这样的自我,更痛恨给他生命的人!也正是如此,他一直以来都想真正成为一头野兽,彻底的去用兽性来支配人心!但是现在,在他的身边,有了小白!他希望向她靠拢,希望将自己最黑暗的过去展现在她的阳光之下。希望她的温暖,可以让他重归人间!但是,他尝试了,他尝试告诉她,那些阴暗的过往。不行,黑暗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轻轻的碰触之下,便是疯狂的爆发!一如,他突关之时,故意在夜哥面前,提起那些过去。从而狂血灼体,在他未与夜哥真正通灵之前,已经有如疯兽!
他猛的跃下去,他的动作让她吓了一大跳,他浑身颤抖的背影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他上回在京里生病!他病了?又病了吗?她跟着跳下去,他的脚步踉跄,但他的指节在咯咯作响!
“相公!”小白急急的追了过去,对他的关怀胜过了对他的害怕。她第一次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叫着:“相公,相公你病了吗?”
“离我远一点!”他突然回过眼去,那眼已经发了灰红。在看她的一霎,令她浑身发抖,因为,露出一丝残忍的狰狞:“凌霜!”他低吼着,却没有动她,他怕他一推她,会让她受到伤害!
“相公!”她抖得像筛糠,眼底蒙上水雾,但还是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滚!”他口中只能挤出这一个字来,他就是一个疯子,已经接近了疯狂的边缘。她再留在他的身边,就会变成他疯狂之下的牺牲品。他还是无法得到完整,再怎么与她接近,他的兽性与人性始终交替折磨他!就算有聚灵咒不死,他依旧是个疯子,永远都是!他根本没有资格娶妻生子,他永远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所给她,还有给自己编织的梦境,终是无法深入到他的黑暗之中!他保留最后一丝人性向她示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一向怕他是对的。无论他装得多么的温柔,始终是一个假象!怕他吧,离他远远,任他随意的发疯!快松手吧,小白!他在心里挣扎着怒吼,感觉那血引发的狂燥已经要冲出眼底,蒙上他所有的官感!
第十九章 人心,兽性(2)
突然一只手将小白一下扯了开去!是凌霜!他高大的身形一下侵了过来,他一手拉着小白,很快的发出一声唿哨,小白听到一阵铁索拖地的声音,在黑夜里如此的清晰!她眼前一花,已经有十几条人影向着倾绝从四面扑了过去,行动如此快速,丝毫不乱!之前她甚至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没人说话,寒光一闪,十几条手臂粗的银白色的索便有如蛛网一般罩向他的全身!不是铁,不知是何质地,寒光闪闪。顿时勒住他的全身,他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那声音惊得围栏的鹿猛然乱跑起来,在黑夜中,狠狠的戳在小白的心上!
他浑身被索镣一勒,小白清楚的看到他周身拱起一圈灰白的光!他的手猛的绞住其中两条索镣,一抖,已经有两个人吃不住而扑跌了下去!但更快的,又有人扑上去,接替他的工作。如此熟悉,一如他们已经做过千百次一样!
他们同时用力收紧索镣,猛然向着四方一拽,小白的泪水一下便喷薄而出:“放开他,你们放开他!”她突然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扯不开凌霜铁钳一般的手掌!她嘶叫出声,她的声音与他喉间的厉吼交错不止!她第一次这样吼叫着发号施令,虽然并没有人听从她的话!他们没有放开,反而绕着圈慢慢踱走,将他越束越紧!
“王妃!王爷燥了,现在不认得人了!”凌霜死死的拉着她:“王爷燥了,不锁着他。他就得杀人!王爷不想在王妃面前杀人,刚才王爷叫我,就是要我这么做!”他的声音虽然冷凝,但却开始有些嘶哑!王爷很久没有这样燥过。王爷太想将那些过往说出来了!他太想接近她!太想太想了!
“他是人,他不是野兽!为什么这样锁他?你放开我!”小白泪眼迷蒙,只看那扬起的灰雾之中,在那些左突右闪的人群之中,他一个人孤独的挣扎!他是人啊!他那么聪明,知道许许多多的事。他会弹琴,会画画,会说很多文绉绉的话!他有时也很张狂,高兴起来也会像个孩子!他还认识古董,知道用什么方法赚钱。他骑着马,飞奔的时候,身上会带着炫目的光芒!他会对她温柔的笑!但是现在,他真的像一头困兽,被冰冷的索链捆绑。他的眼发着灰红,他浑身的骨骼都要断裂!他与她,此时就象在两个世界一样!
“凌大人!你放开我吧,你让我过去吧!好不好?”小白仰着脸,拼命的去掰他的手指,徒劳无功的想让它们松开对自己的钳制!
“王妃!回房去吧,王爷明天就能好。王爷定是不想您在这里瞧着难受!”凌霜说着,便拖着她往营房那里走。
“不!不!”小白拼命的踢着腿,她挣扎着想退回来。但他的力量太大,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踉跄,她突然一下扑倒在地上。一只手还在凌霜的掌中,另一只手拼命的去抱凌霜的腿:“凌大人,凌大人,我求求你了,你让我过去吧!”她鬓发散乱,泪水染花了她的妆!她拼命的阻止他迈步,泣不成声,呜咽不绝:“他认得我,他认得我!他说过的,他说他怎么样都认得我的!”
凌霜蹲了起来,她死死抓着他的衫,不肯放松一点:“他说过的,他说我的用处。就在于填满他的心!他是这样说的,现在我走了,现在走了。我还有什么用?我还有什么用?”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话,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她现在懂了,她终于懂了!她不相信他燥了就会打死人,若真是那样,整个王府还有谁愿意呆着?他只是生病了,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在京里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这样的他,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让人打过,让人拖过,像条狗一样。或者连狗都不如!他是人,她也是。是他让她真正明白。她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她,也需要帮助他,让他明白。他只不过是一时迷失了而已!
凌霜看着她,耳畔是手下禁卫轻轻的咄咄声,链条的哗哗声,还有王爷的嘶吼声!他跟他王爷十多年了,他怎么会不了解王爷?他之所以如此训练铁近营,不仅仅是为了称霸朝野,更多的,是为了制约自己的疯狂!所有人都不懂,但他明白!他看她满身灰土,泪痕遍布,看着她攥紧他的衣摆,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深陷皮肉而不自觉!她如此的细瘦,眼中只有简单,但她此时的哀恸,却是让他动容!
“王妃如果有什么事。让王爷如何自处?王爷最怕王妃受伤害,若是伤害王妃的,是疯狂之下的自己,他这一生,要如何渡过?”凌霜喑哑的说着,眼底涌起悲意。他何尝不想解救他,哪怕用任何的方法!但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缺憾,是他的亲生父亲,带给他的,一生不散的灾难!
他微微松了手掌,是她眼中的简单明澈令他的心开始动摇。或者说,他也如同王爷一样,受到她的影响,不觉然间,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连滚带爬的便冲了过去,跌跌撞撞的扑向他的身边。她看到他铮狞的神情,看到他眼中异样的残忍。她的瞳收缩,但她却向着他张开双臂,索阻碍了他们更紧的贴近,却依旧无碍她的手臂缠上他的颈脖!
“相公!”她哭着,泪水了满脸,眼神变得迷蒙!他双眼迷离,眼前已经不再是小白,而是一个接近过来,可以让他摧毁的玩具!他野兽的狂燥再也无法控制,压住他人性的柔软,他的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他一口便咬向她的肩膀,他的手被捆绑,他的脚被捆绑,他全身都被捆绑,只有牙,还可以自由的放纵力量!血的味道一下充斥了他的感管!唇角竟然还扯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小白紧紧的咬着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她知道,如果此时悲鸣只会助长他的暴虐。一如曾经挨打,她越是叫痛,别人就打得越是狠!她知道他同自己所承受的是一样的多!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是他说的!那么,就算她今天死了,今天晚上,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倾绝!”她叫他的名字,更紧的去搂他的颈,她哭了,她始终无法如此自如的叫他的名字!他一直让她叫,她总是叫不出!因为那时她并没有觉得他们是同等的高度,那时的他,很温柔。却像是一个温柔的主人!但是,现在的他,很暴燥,很疯狂。但却像一个普通的,只不过是生病了,需要她来照顾的丈夫!她相信他一定还认得她,就算他眼中已经看不到温情。她知道他还是认得的!他一定是认得的!他说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总是认得她的!
他浑身都在颤抖,兽性之下的人性在哭泣,为自己的软弱和难以自控而哭泣!他兽性的一面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指他化形,而是兽心支配了人体。他的动作还在继续,但人类的心在哭泣!泪雨滂沱,甚至溅湿了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小白的意识在迷离,有如狂风之下的枯叶!但是,连她与倾绝自己或者都不知道!他体内的人性,在慢慢渗入进他的兽心之中!虽然他依旧是粗暴狂乱,但是他的牙齿,在无意识微微放松!是无意识,还是人性的意识在强烈的扭转着他的兽性,在强烈的与他的狂燥对抗!这一次和在京里不同,那次他没有引发内心的黑暗,他没有尝试去讲述自己的过去!
那次,他不过是嫉妒星言的情意,从面引得他燥症发作!这次,他已经完全的疯了,他周身的紧锁让他发狂,让他的力量无处可泄,特制的索链让他无法挣断,虽然不断有人被他拉倒,但不停有人继上!他的眼里,只能看到一具躯体。他的耳中,只能听到那些纷踏的脚步,低沉的呼吸,还有,她细小压抑的悲哭!但是,他人性的心,听到了那声“倾绝!”
凌霜侧过脸去,竭力忍着去拉开她的冲动!王爷醒了来,一定会狠狠的责罚他吧!但是,这道光,凌霜不能阻挡。算他自私吧,他真的希望,这道光,可以把王爷照亮!
“倾绝,倾绝!”她死死的搂着他的颈,感觉到他浑身颤抖的更加的剧烈。她不停的呼唤他的名字:“倾绝,倾绝!”她的泪水濡湿他的颈脖,她的血浸透她的肩膀!她强迫让自己意识清楚,强迫让自己更加坚强!他说过,她是很有用的!
他的父亲生了他,生他是为了驭他!他出生起就被扔进狼群,在野兽的世界里生存!他四岁都不会讲人话。不会讲人话,却已经懂得杀人!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份,变成锋锐的武器。与幼狼一起争抢生肉,然后像所有的狼一样掠夺头狼的位置!他父亲从没把他当人,只将他当成,一个法血强劲,力量专横的灵物!不过,他的父亲没有机会驭他,因为他亲手杀了他!他亲手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