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的风还是泌凉舒适的。屋里头也用不着摆冰,通开两面的窗,柔风便带着湖水及拂柳的清凉便丝丝缕缕的绕进来,在屋里欢快的打着旋子。挽起一团团的纱,雾一般的轻袅。小白还是能看到湖面上的水在跳舞,但她不再说了。因为灿菊几个都瞧不见,总说是她花了眼。她也不想再扰着别人不安生。有时风拂过她的耳畔,她甚至能听到轻轻的歌声,似有若无的,有如梦幻一般的声音。轻轻的,却一直透进她的心底。
她们说她常常对着水面发呆,其实她是看水波在轻舞。它们有时会化成人形,像一个柔媚无骨的女子,蛇般的腰肢在轻扭。她就看的很是专注。
倾绝让人捎话过来,说他月底就会回来。到时来接她回王府。平伯也说了,王府修的差不多了,说东怀阁的湖上面,嵌了一个很大的水台车,到时哗哗的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景致。她四月初七过来的,现在都六月了,日子不觉间过的好快啊。她到凌佩,已经八九个月了吧。抛开最初的二三个月不说,那时她伤了,又养伤。随后的大半年,她总觉得像是活在一个长长美好的梦境里头的,让她总是想笑起来。
她扶在桥栏边,又定定的看着水面。看那只有她一人可以看得到的水波轻舞。那水波旋起柔美的舞姿,跳跃出独一无二的涟渏,湖面上的莲叶随之而轻轻的摇摆,像是美女足尖轻踮的小鼓。它旋动着腰肢,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看到它的脸,带着一丝媚骨的笑意。它向着她伸出手来,似是邀她共舞一般。它十指纤纤,手指间有如轻握着一朵飞花,柔柔之间甚至她都可以闻到那丝香气。她如同被蛊惑一般的,向着它伸出自己的手,与它那透明的纤指交握。她可以感觉到,它也是有温度的,就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般,甚至是暖的。她就这样向着它笑起来。然后,它的手突然间向她使了力,她感觉上身被拉起来一般的,双脚就离了地。她没觉得痛,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来不及有,人就像倒栽一下,咚的一声直跌下湖去了。
明霜跟灿菊正陪着小白站在水边,看着她又向着空气中扬起手来。一时间还笑着,但是,笑意在下一刻便凝滞成一团死寂。在她落水的刹那,二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咚的一声急坠而起的大浪,溅了她们一身的水渍。她们这才反应过来,识点水性的明霜根本不及细想,紧着就直跳了下去。灿菊整个人都软了,拼死了抓着围栏,扯力的嘶喊出声:“来人,来人啊!”一边听差的小厮远远的见了,急慌慌的就嗵嗵的往水里跳。赶过来的平海跟刘波一听,登时就黄了脸,抄网的,拎杆子的,划船的,一下子将整个湖桥围了个水泄不通。灿菊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只听着耳朵边轰轰乱响,一片吆喝声四起。她脑中一团空白,根本已经无法再去回想小白是究竟怎么掉下去的?她明明是站在她们两个中间的,围栏子都高过腰了,她比她们还略矮了些,怎么就翻跌下去了?
倾绝还在等小白的信,他还期望着她今天能再写些不一样的话给他。她认识的字有限,他也没期望她能写出什么情诗来给他!很简单的问候就足够了。他正饮茶,一时晃了神,杯子就溜了手去。小小的钟子正跌在肘边的桌上,但是,却碎了。只是掉在桌上,却溜转了两下,在他眼前便开裂成了两半,水渍横流出来,滴滴嗒嗒的顺着桌沿子落了下来,印湿了他的袍襟。微怔了一下,突然一下子便站起来。他觉得心口在泛疼,一点点的麻痛直到尖稍,让他不由的颤抖起来。他正想一步直跨出房去,忽然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他门口嘎然而止。然后,他的头皮就一下子炸了开来!他听到凌霜的声音,短促,却有些急慌:“王爷,王妃不见了!”
他现在所在的房间是连通狼笼的过堂,两边都有门,一边通着密笼要道,一边通着前笼场道。他在这里小憩,凌霜有什么东西都会送这里头来,有话也会在外头跟他交待。但是这一句,听得他筋骨错脉横生,一股热血就直突丹顶。他一步便跨过去,呼的一下直将大门给拉了开来,连外头站着的凌霜都险险的后退了一步。凌霜一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二个多月没见,他的眼眸已经变色了。原来的浓紫此时变成了紫红。他双手拢在袖里,身形比之间略瘦了些。但惊着他的不是倾绝的眼睛变了颜色,而是他眼底灼烧的火。他可以听到他浑身的关节在咯咯作响!王爷已经到了驭底,不知道什么时候驭关就要来临。此时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清楚。”倾绝低声哼出来,他浑身的神经根根都在疼痛,但却因这巨大的疼痛反倒令他平静下来。不见了?小白最是安静的,她连大门都不出,怎么就会无端端的不见?王府里有侍卫,丫头小厮一大堆,还有刘波跟平海,不见了?在众人眼皮底下就飞了不成?他需要知道更详细的经过。
“说晌午在桥上站着,不知怎么就跌下去了,捞遍了,无踪无迹了!”凌霜微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郡府的湖通着外头的城河,连同西门的渭广河,属下已经布了人,沿河道两岸盘查搜户。刘波已经找人抽湖塘里头的水,平海现在正候在外头。”
凌霜布置的很妥当,他毕竟跟了倾绝十年多了,在突急事件出来之后已经算是极冷静不乱的了。他已经把第一步给倾绝做好了,倾绝听了,忽然问:“宁扬呢?”宁扬已经如约前来,三天前已经到了昭平。知道他闭门待关,没有打扰,一直住在衙府。
“还在衙府。”凌霜低声应着。
“走。”倾绝一听,没有再多话,径直就出了大门。向着狼舍外道而去,凌霜知道他在极力压抑,他步伐依旧如常,但身形已经僵了。
平海此时跪在狼舍外头,一身的泥水已经被太阳灼干了。但他依旧在发抖,好像现在是数九寒天一般。郡府里头的人都已经有些歇嘶底里了,都有些发了狂了。王妃就这么一头扎下去了,连个水泡都没冒。他们没敢耽搁,直接就跳下去救了,但是,没人了,就这么没了!但他还是得来报,就是把他们全剁巴了,也得来!谁能跑的了吗?
百八十号人,还生生的让王妃给掉湖里头了,而且立时就不见了,太无稽了,王爷会信吗?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事吗?还偏就让他们赶上了?战战惊惊的陪了二个多月,之前小心翼翼的伺候,全都完了。
“把灿菊叫过来,我有话问她。”倾绝脚步不停,他就是再疯,他也知道现在最该干的事情是什么。他需要知道经过,越详细越好。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出气,而是找人。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进衙府那边的俑道去了。平海不敢怠慢,连滚带爬的就回去带人。灿菊几个已经被他给关了起来,他知道王爷必是要问话的,就算是要治死他们,也得先问话的!
倾绝径直进了府衙厢阁,正看到宁扬坐在院子里头静静的喝着茶。他眼微倪,微扬着唇:“这时候,你该静等才对。出来,对你没有好处。”他眼眸已经变色,夜哥随时都会出来。他的狂血已经遍行全身,他该等待最后的时刻才对。
“你在月耀,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倾绝直行到他的面前,突然出声问着。这不是普通的意外,她掉进湖里,就算不会水,也得扑腾几下子。那么多人,急着下去救,一会子工夫,就说人没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被人裹带走了。用了一种,谁都看不到的方法。他的脑子在瞬间急转了千遍,在得到灿菊亲口证实之前,他需要印证他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难得,你在这般的燥狂之下。还能静静的思考。你比以前,进步了。”宁扬轻轻的笑着,站起身来,松石色的薄衫泛起一团烟云。他虽然是调侃,但也知道限度,倾绝已经燥狂,再招惹他下去,没有一点好处。
“月耀盛传,昭平王之所以可以百战百胜。而且毫发无伤,是因为蓄养野兽强兵。而最近,他又得了一件,稀世异宝。”他贴近倾绝,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街头巷尾,说板书唱大戏的,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感觉到倾绝浑身的骨骼在咯咯作响,他额间的青筋在若隐若现,眉间脉络在突跳不止。但是,他唇边却掠起一道轻轻的微笑,似是绝美,却是狰狞。
“参精,你找到了?”倾绝问着,声音轻沉。看他一脸静色,必是有好信而来。
“嗯,就在屋里。”宁扬微笑:“而且听闻,那鱼龙并未为人所驭,还是自由自在。”他微微撩抖了发稍:“好消息,我带给你。但是,坏消息,好像紧追着我就来了。”
“哼,能在我昭平随便拿人,已经值得夸奖。”倾绝低语,但却有一丝咬牙切齿。他此时根本无心闲聊,他只是在等灿菊。凌霜已经为他做了第一步,沿河搜户,他在等最后的详情。过了一会,灿菊已经被人给拖了进来。她根本已经没办法再走路了,她浑身的筋骨都已经不听她的使唤。被押进这里头的,哪个不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没见过,听还听的少么?把主子给弄丢了,她只想一下那结果就想随着跳了湖去。但她现在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连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跟摊软泥一样的被人直拖到倾绝的面前。
“你把话说整了,我不为难你。”倾绝坐在宁扬边上,一看她那样子。没待她说话,他先开了口。这么多年,他亲自刑讯过的不知道有多少,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他知道如何去逼迫人内心最深处的惧意,也知道如何让他承受最大的痛苦。当然,同样也知道,该如何套问。他耐心已经所剩无几,狂血已经突冲头顶,但是,连他自己都惊异。他为什么此刻可以冷静如此。他此时根本已经忽略掉体内的突痛或者疯狂,当他冲破这最大的局限之后,他就变得超乎寻常的冷静。
“是,是。”灿菊听他静静的低语,一时间缓过神来,一脸的泪涕也顾不得擦。她呜咽着,哽涩着,却还是断断续续的把话给说全了。说她是如何陪着小白在湖桥上站着,小白就向着空中伸着手,小白还笑着,然后她们就瞅见她双脚离了地了。还想着要出声招呼她小心,手还伸着去拉她,然后她就一下子跌进去了。然后如何明霜就跟着跳下去了,她又如何去叫的人。众人又是如何搜救的,等等等等。
“她怎么就向着空中伸手?”倾绝突然打断她的呜哝,轻声问着。
“主子,主子说,湖上有人跳舞……主子,主子月前就老说……”灿菊一边磕头一边咽哽着,额头上已经积了一大团的土跟血,跟泪混了淌了满脸。
倾绝微扬了眉,心下已经明了大半。他站起身来,看着灿菊:“你回去吧。”说着,便不再看她,径直向着府衙马厩而去。宁扬跟在他的身边,回眼看着瘫软发怔的灿菊:“你的反应,和我猜的不一样。”
“她是小白的奴才,我不会动她。”倾绝应着,步履却是极快。
“我不是说这个。”宁扬笑起来:“你那么在乎她,蛇丹给她拖着都觉得对不住她。此时不是该表现的更痛心疾首才对吗?”
“你想看吗?我痛心疾首的样子?”倾绝哼着,却是回应了他的调侃。
“我看到了,关口就在眼前。你还是窜出来了。”宁扬笑的更是开心了:“只是,好像没什么表情。”
“我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他们已经到了马厩,灼光已经有如明晰,在里面燥动不安的踱走。一看到倾绝,已经轻轻嘶鸣。
“比如,痛哭流涕。或者,怒意纵横,再或者,步履唯艰。再不济,也该浑身乱抖才对。”宁扬看着他轻跃上马,仰着脸还是那一副兴灾乐祸的死样子。
“我可以痛苦流涕,怒意纵横,步履唯艰,浑身乱抖。但是那样,我怎么找她?不过我倒是很想把这些表情,全都加诸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身上。”他垂眼看着宁扬:“你的脚程比我快,该知道要哪里去拿人了吧。凌佩无人会驭灵,消息既然是从月耀出来的,就极有可能是驭灵的人。那水灵已经成形,连小白都能瞧见。你别告诉我你找不到人!”他一扬下巴,轻哼出声:“带路。”
第九章 失踪,出寻2
宁扬摇着头:“你长的像伦,性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替倾绝挽了缰出来:“伦都没有这般使唤过我。现在让我替你找人,是不是得多算一件事才好?”
“随你。”倾绝应着,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小白一失踪,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驭灵!能把她无声无息的从众人眼前带走,而且选在他驭关即突之期。定然是一个深知驭灵的人,不仅会驭灵,而且很了解他。至少,知道他所驭的是什么。而且,知道他驭关何期。这个人不会是凌佩的,凌佩除了他之外,无人会驭灵。而且也不会是墨虚星言。星言根本不知道他所驭的是什么,他蓄养这么多狼,其实是障眼之法。他所驭的是夜哥,并不是普普通通的野兽。所以,他才会一上来就问宁扬在月耀听到什么没有。
小白月前已经说能看到水化成人,却无人报他。也是,灿菊她们当然会认为小白眼花,谁会把这样细小的事情报给他。那人考量的已经十分周详,计划也格外妥当。他借水将小白拿走,沿途河道绵长,就算马上沿河去找,也要耗费不少时日。他就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人弄出凌佩。只不过,他少算了一个人,就是,云宁扬!
“你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吧。”出了府衙,宁扬身形一动,随着跃上马来:“我在这里飞来飞去,会吓着人的,载我一程吧!”他死皮赖脸,还伸手去抱倾绝的腰:“一路向西,沿着渭广河道一直向西。”
“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出了这里才会吓着人。”倾绝不理他,一挟马腹,便纵蹄而奔。凌霜在收到第一手消息之后已经马上严查布控,昭平已经戒严,除了他的军队之外,街上其实已经没有闲人了。
“那要不你等等我,我换个女装?”宁扬笑着。
“那我就更有理由把你直接踹下去。”倾绝哼着,心底已经灼烧得冒着一层层的浓烟。他已经强忍着不去想那些扰乱他心绪的东西,比如,他们拿了小白会怎样对待她?会不会迫不及待的直接去剜她的眼?驭水灵的,可以顺着身体内脉血管而入,直接找到她灵咒所在。会不会逼她七孔出血,强行把灵咒给逼出来?或者再用一些其它古怪的方法?他一直控制着不去朝那想,一直压抑着自己,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小白可以看到水灵,这根本不是一个好兆头,那昭示着她的法血已经逼近到将要泛滥的地步。昭示着她的灵觉会随时醒悟过来。他们再随便的鼓弄她,搞不好会引得她灵血突顶,彻底的毁了她的梦。同样的,也毁了他的!
她快十八了,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他还想着要给她做一个最大最大的生日,十八了,是大人了。该好好庆祝一场。她从来没过过生日,他想给她过一个。
这些念头拼了命的往他脑子里头钻,然后他就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崩出来一样。他已经在竭力的冷静冷静,再冷静一些。他知道宁扬也在帮他,宁扬调侃他,戏言对着他,就是在帮他。在帮他克制那强突出体的狂血。没错,他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一个这么了解他身家招法的人,只有跟他亲自对战过才知道。三年前,他带兵与月耀因边境问题大战,敌军之中,有一个从缀锦跑去从军的副将。他会驭灵,而且,所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