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随着一声答应,车帘一挑,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跳出车外。小孩穿着合身的锦衣长袍,身手敏捷,一双大眼睛,睫毛很长,长得分外白净英俊。
“请问两位,傅家大少爷可在家中?”花婆婆牵着小孩的手,走了过来。
“大哥正在府中,贵上是什么人,咱们立刻去通报。”傅龙夜见小孩长得可爱,不由笑了一下。
“你们莫非也是傅家的少爷吗?”花婆婆有些惊讶。
“我行六、他行七,都是傅家子弟。可算不上什么少爷。”傅龙夜谦虚地道。
“原来是六少爷、七少爷。老奴失礼了。”一面躬身行礼,一面喊道:“明龙,快给你六叔、七叔行礼。”
小孩明龙走前一步,跪地叩头道:“明龙见过六叔、七叔。”
龙夜很是吃惊:“六叔、七叔?这是从何论起?”
花婆婆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夜点了点头,请花婆婆进入府门,花婆婆轻轻说了几句话,龙夜听得大惊失色:”花婆婆。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人命关天啊。”看龙裳还立在小孩跟前对小孩微笑,忙走过去,拽过龙裳:“这个礼,我们可不敢受。”
花婆婆不悦道:“这种事情老奴怎么敢乱讲。还请六少爷先扶起侄少爷再说吧。”
龙夜见那孩子还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心里一时难以抉择。“花婆婆说了什么?”龙裳很好奇。
“婆婆,可是龙城不愿意见我吗?”蓬车中的女声又起,话音未落,已经咳嗽起来。明龙听见娘咳嗽,不禁焦急的回头看去,却是不敢起身。
花婆婆忙道:“当然不是,小姐不用多虑。老奴正与傅六少爷商量此事。”
龙夜听蓬车中女子声音,似乎有病在身。此时,府内当值的弟子早已经遣散周围人群,静等龙夜做主。
龙夜暗叹倒霉,这些人若是再晚一日来,自己和龙裳已经不用在这里当值,就可错过这场麻烦。这要是处理不好,没准会获罪于大哥。
想归想,却对婆婆笑道:“兹事体大。我也不便做主。不过远来是客,请婆婆和贵上先进府内休息一下,我这就去禀告大哥。”又对明龙道:“去扶你娘吧。”
明龙叩首道:“谢过六叔、七叔。”站起身来,回到蓬车跟前,从蓬车内搀扶出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长得甚为娇艳。只是比较瘦弱,若不经风。
龙夜欠身一礼:“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女子看看龙夜:“我姓花。”
龙夜和龙裳引着三人进入府中后园的偏厅之内。奉上茶来,让龙裳作陪,自己忙着找大哥去了。
龙城正和二哥龙壁说话。龙夜问安后,踌躇道:“大哥,小弟有要事禀告。”
龙壁见了龙夜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先告退出去。
龙城道:“是何事情?为何吞吞吐吐的?”
龙夜装出被一本正经的的模样道:“此事十分重大,小弟不敢不来禀报大哥。”
“那还不快说。”
“有位小姐带着一个老婆婆和一个男孩子要见大哥。”
龙城微皱眉道:“说清楚些。”
“那位小姐姓花,说是大哥的……故交。”
“姓花?”龙城不禁心中一动,起身问道:“人呢?”
傅龙城向后院走去,傅龙夜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花小姐看见龙城进来,脸上一红,站起身来。
傅龙裳忙躬身道:“见过大哥、六哥。”
傅龙城一摆手,小孩明龙跪下叩头道:“明龙给您见礼。”
花婆婆也行礼道:“小姐总算还能见姑爷最后一面。”姑爷两字一出,傅龙城面色一窘。傅龙夜与龙裳对望一眼,满眼惊奇。
傅龙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孩子,只有十多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很招人疼爱。直觉好似在哪里见过,心里微微一惊。
便向婆婆抱拳道:“可是花婆婆吗?”“正是老身,亏得姑爷还记得,总有十多年未见了。”花婆婆甚是感慨,眼泪也掉了下来。
花小姐目视傅龙城良久,眼泪早已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忽然对着傅龙城拜了下去:“昔年一别,本以为今生再也无法见面。可为了这个孩子。”伸手一指明龙,眼泪又流出来。
“花小姐,请起,有话慢慢说。”花小姐的眼泪让龙城有些不适应。花小姐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花婆婆也是哭个不住。傅龙城略一犹豫,出手扶起花小姐:“花小姐与在下也是故旧,不必太多礼了。”
花小姐被龙城扶起,明龙却跪在地上未动。“我有几句话,说了就走了。”
傅龙城微微一笑:“花小姐远来是客,也不急于这一时,请进府中说话吧。”他们如今所在的花厅乃是后门附近的迎客厅,只为接待身份不明的客人临时休息之所。若是客人身份尊贵,则主人应接入府中;若是客人身份卑微,则只在这里等着仆人传话。当然,若是府内常客,另有一番接待礼仪。
花小姐柔顺一笑:“好。”去把目光转到明龙身上。傅龙城微微一笑:“你起来吧。”明龙应声站起,陪在娘的身边。
花大小姐一声不发,似有无限心事,明龙扶着她,目不斜视,只是偶儿抬头看看引路的傅龙城,看着傅龙城伟岸的背影,又连忙看向别处。
傅龙裳恭谨地跟在后面,只有傅龙夜一会看看花大小姐,一会看看大哥,在看看那叫明龙的小童,满心好奇,却不敢动问。
明煜厅。傅家东园最大的奉客厅。
傅龙城请花小姐宾主坐定。明龙抬头看傅龙城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府里的弟子送上茶来。傅龙夜接过来,为大哥和花小姐奉茶。
“你们两个去见过花小姐。”傅龙城又对花小姐道:“这是我六弟、七弟。”
傅龙夜、傅龙裳应了声是,过去躬身施礼,花小姐站起来还了一礼:“我叫花玉华,两位少爷不必多礼。”
“与花小姐一别已有十二年了,敢问花老先生和夫人可好。”
玉华微垂下头:“他们二老已经故去两年了。”
傅龙城轻哦一声:“花小姐,在下虽不懂医道,但观你气色,似乎有病在身。在下三弟,粗通医理,如若不弃,可否让他为你诊察一二。”
花玉华看看龙城,眼圈又红,看看傅龙夜、傅龙裳,欲言又止。傅龙城道:“花小姐若是觉得不便,我让他们退出去便是。”
傅龙夜、傅龙裳躬身一礼,准备退出。玉华道:“婆婆,你带明龙出去一下吧。”
待几人施礼退出去,大堂之上,只剩傅龙城与花玉华两人。“花小姐似乎有为难之事,但说无妨。”傅龙城对着花小姐,有些不习惯。
玉华扭动了一下身躯:“龙城,你还是叫我一声玉华吧。”
傅龙城略一沉吟道:“玉华。”花玉华面上一红,轻恩了一声:“龙城可还记得十二年前旧事。”
“十二年前之事,龙城不曾稍望,偶尔思之,如幻如梦,让人难分真假。”提起旧事,两人之间生疏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一些。
花玉华咬了一下嘴唇:“当年之事,是真非假,龙城,不会因此看轻玉华吧。”傅龙城心中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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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傅龙城不过十六岁,还未出道江湖。傅夫人刚刚过世,伤痛欲绝的傅青书离开大明湖,浪迹江湖。在杭州凤凰山梧桐寺中,与主持梧桐大师一见投缘,盘恒了二十余日。
一日,傅青书正与梧桐大师在禅房对弈,忽听殿前佛堂里传来痛哭之声。原来梧桐大师有族家妹妹,嫁入当地望族花家为妇。花家夫妇年过半百,始得一女,取名花玉华。此女天生五阴绝脉,自小体弱多病,到得十五六岁,却是奄奄一息。花家夫妇在佛祖面前为女请命,哀哭不止。
“难道这五阴绝脉,真的无法医治吗?”傅青书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若想救治此女,需一个生日时辰极阳之人,又是纯阳之体的男子之血,在玉华十六周岁之前,选择十五月圆之夜舍血才可救治。但是在过一月,玉华就满十六周岁,一月之间,去哪里找如此适合之人呢。但常人认为血乃人体之精华,即便重金相求,应者也是寥寥,而体质符合要求者,这么多年来,也从未遇到。”梧桐和尚摇头叹息。
傅青书微笑道:“看来这位花玉华姑娘,命不该绝。”原来,傅龙城正是符合要求之人。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傅青书即刻修书一封,命傅龙城前来听命。傅龙城遵从父命,欣然前往。傅青书就命龙城听从梧桐大师的安排。
哪知梧桐大师所说的舍血,却是指男子之精血,男子应为童身,二人阴阳合体。傅龙城才十六岁多一些,与花玉华同年,花家老夫人见了傅龙城,心里异常喜欢。花玉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了傅龙城这般英俊少年,也是芳心暗许。花家二老便婉托梧桐大师提亲。傅青书对龙城的婚事另有打算,就以傅龙城尚年幼、母新丧为由,没有应允。
花家虽不满傅青书拒婚,可是为救独女性命,况且傅龙城又是难求的人选,遂决定先让傅龙城舍血,待二人成事之后,在做打算。梧桐大师暗中帮忙,在茶中下药,傅龙城糊里糊涂地与花大小姐结下秦晋之好。
傅龙城次日醒来,对事情有些印象,却不敢深想,也不便追问。花家早备了厚礼感谢傅龙城的相救之恩,却将玉华送走。过不些日子,花玉华珠胎暗结,转年生下一子。花家本无男丁,遂存了私心,将这男孩瞒了傅家,留了下来。十二年转瞬即过,如今这孩子也11岁了,正是小童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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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龙城虽觉此事荒唐,有些无所适从之感,想起刚才明龙乖巧的模样,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怀,花玉华早羞得无法抬头。傅龙城再看花玉华,忽然亲切了许多。
傅龙城稳定一下心神:“多谢玉华……为傅家受此委屈。爹娘泉下有知,龙城已有骨肉,想必甚为安慰。”傅龙城这几句话可是包含了千言万语,不过中心思想很明确:相信玉华所说事实,并已认下明龙为傅家骨血。
玉华一时无语,半天才落泪道:“多谢龙城信我。玉华母子感激。”
傅龙城微笑道:“要说感激的该是龙城。你肯让明龙认祖归宗,龙城很感激你。”略沉吟了一下,傅龙城道:“只是有一事,只怕有些为难。”玉华脸上一红:“玉华唐突,这件事只怕嫂夫人不能见谅。玉华愿向嫂夫人赔罪,请她善待龙儿。”玉华说到此处,有些泣不成声。
“玉华不要误会。龙城尚未娶亲。”傅龙城见玉华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玉华听了,忽觉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而且升起喜悦之情。
“不过先严曾给龙城定下一门亲事。”傅龙城接着道。
花玉华刚刚升起的喜悦之情立刻又被失望所代替。
傅龙城已经接道:“这门亲事是先严在世时所定,只是那女子是谁,如今又在哪里,龙城也并不知道。但是先严曾将傅家祖传之宝金龙令留赠为凭。言明若是龙城三十岁之前,还未有女子持金龙令来傅家认亲,龙城才可婚娶。”
傅青书遗命,傅龙城当然不敢违背。但是花玉华如今已为傅家产子,却也不能没有名分。即便花玉华不计较名分,愿意为妾,但是未娶妻,先纳妾岂是名门世家所为,更不合礼教。况且傅龙城更说不出让玉华为妾的话来,这可真是没愁死傅龙城。
花玉华也明白了傅龙城为何会如此为难。她自己更是愁肠百转,也暗暗埋怨当初不该听父母的话,瞒着傅家产子,如今让自己如此的没有脸面,思来想去,暗地里一咬牙,道:“龙城的处境我明白。龙城不要为难。玉华此来并不是求什么名分的。也不想破坏你的生活。只是重病缠身,恐将不久于人世,只要你能善待明龙,玉华再无所求。”
傅龙城虽然感觉对不起花玉华,父命却不可违。听了玉华的话,心里更是升起一丝愧疚:“玉华放心,明龙是傅家长子,我定会善加管教。你的病我更会尽力医治,若你肯留在傅家,龙城就请姑妈做主,尽量让玉华少受委屈就是。”
龙城的话字真意切,发自肺腑,脸都憋红了。玉华看在眼中,也是疼在心里。她早知傅家是大明湖世家。但是及到了府中,傅家的规模气势,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玉宇琼楼,雕梁画栋,鳞次栉比、金壁辉煌。好一个名门世家,花家在江南也算名门望族,富贵之家,但是若与傅家相比,却显得太苍白简陋了。
故此,傅家的规矩想必也大得惊人。傅龙城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能如此对待自己,自己还争什么呢?这十二年来,自己朝思慕想、日夜期盼地不就是能陪在傅龙城身旁,能看着龙儿享受父爱吗?况且自己本就将不久人世,还争什么虚名,让龙城为难呢。
“龙城只要不弃玉华,玉华只求傅家一隅,能让我远远看着明龙,玉华别无所求。”玉华想到自己就将与爱人、爱子天人永隔,再度泣不成声。
傅龙城当然明白花玉华心中所想,心里虽然暗暗伤心玉华为何会重此绝毒呢。但是却仍是安慰道:“玉华不必太伤心。我三弟医术精湛,也许能解此毒也未可知呢。”傅龙城从不称赞龙晴医术,这精湛二字已实属难得了。
生死由命,自己何苦将气氛弄得如此哀伤呢,况且他们父子重逢乃是喜事,自己也了了心愿,应该高兴才是啊。玉华收起泪水:“该让龙儿给你正式见礼了。”
傅龙夜、傅龙裳带着花婆婆在偏厅相侯。明龙乖巧地站在婆婆旁边,偶尔抬头看看龙夜、龙裳,又垂下头去。龙夜、龙裳也不敢乱说乱问,只得无聊地喝茶。“你们进来吧。”傅龙城的声音传了过来。龙夜忙带着众人再回到大厅上。
傅龙城仔细看看明龙,果真与自己十分相像。“想不到自己竟真有这样大的儿子了。”遂招手道:“明龙,你过来。”
明龙答应一声,走到傅龙城跟前,恭敬地垂手站好。“你可知道我是你的爹爹吗。”傅龙城和声问道。傅龙夜、傅龙裳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巴。其实,花婆婆曾对傅龙夜说过,但是傅龙夜却是半信半疑,如今大哥亲口说出,还是吓了他一跳。
“爹爹,明龙不孝,没有照顾好娘,娘得了很重的病。”明龙乖巧地跪下叩头,眼泪也流了出来。
“龙儿,傅家弟子流血不流泪,不要哭哭啼啼的。”傅龙城自然而然地教训道。声音虽不严厉,却另有一番为父之威。
明龙忙收了眼泪,应道:“是,爹,龙儿记住了。”
“爹爹会想办法尽量治好你娘。这些年你照顾你娘,做的很好。”傅龙城对着儿子,很想安慰他,不自觉柔声说出这些话来。听得龙夜、龙裳更是惊讶。明龙听了爹爹的话,真想扑进龙城怀中,痛哭一场,可是想起傅龙城适才所言,却又极力忍住。
傅龙城已对傅龙夜、傅龙裳道:“这位玉华姑娘,既是你们侄儿的娘亲,自然是你们的大嫂,还不快去见礼。”
傅龙夜、傅龙裳本是在旁边乖乖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大哥的话,再不迟疑,忙扑通一声,跪下道:“见过大嫂。”
花玉华面色窘红,慌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