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娘庚越走越烦躁不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前面的老隆先生越走越快,他几乎快要赶不上了,也不知道这老隆先生七扭八拐的怎么认得路。
又走了许久,陈娘庚终于受不了了。“隆先生……隆先生……”陈娘庚在后面喊。
老隆先生没有理他,只管往前走!
“我走不动啦,我不走了!”陈娘庚大喊道,停了下来,俯下身子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老隆先生听到陈娘庚这么说,反身缓缓走回来,走到陈娘庚身前。陈娘庚见隆先生走到自己身前,抬头一望,这一望不打紧,陈娘庚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眼前的老隆先生全身黑衣,全身都隐在黑暗中。在黑暗中,在昏黄的灯笼下,唯有一张皱巴巴如同老橘皮的老脸漂浮在浓黑中,浑浊的双眼没有任何神采,只是默然地盯视着自己……
“隆……隆先生……”
“只走了这片刻,陈公子怎么就累成这个样子?”
“都走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你还说是片刻?……这地窖到底在哪里?”
“前面就到了!”隆先生缓缓地伸出手,指了指前面!
但前面依然是漆黑一片,任陈娘庚怎么睁开双眼怎么看都看不到手指所指的尽头。
“过了这扇门,就到了!”
门?哪里有门?陈娘庚狐疑地直起身,暂且往前走吧!
走了没几步,果然就是一扇门!老隆先生吱呀一声推开门,两人走出那扇门,终于看到了一点光明。虽然依然是昏暗,但这昏暗比起方才的漆黑却好了许多,至少可以看得清周围事物的轮廓。
这里是一个天井,天井中央是一个大鱼池。老隆先生点着灯,站在鱼池探头往鱼池里望,似乎在找寻什么,陈娘庚就着这点点灯光,只看到鱼池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鱼,没有水草,甚至连水波都没有,如同死水潭一般死寂,但一股鱼腥臭气倒是浓得很。
老隆先生弯下腰,探出手望鱼池里捞,在池壁上摸索,时不时抓起一把滑溜泥腻的青苔上来,当然,这所谓的青苔完全是黑色的,被老隆先生甩在地上,还在冒着泡,如同有生命搬抽搐、蠕动。
老隆先生好似抓住了什么,放下右手灯笼,右手也伸进鱼池,双手握住水面下的什么东西,用力往外一拉——
“扑哧”一声,老隆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池里的水开始往外流泻。原来在放水!
不是去地窖么?干嘛给这个鱼池放水呢?
老隆先生扶着腰站了起来,指着鱼池中央对陈娘庚说道:“地窖入口就在这鱼池中央……”
陈娘庚大吃一惊,也不说话,看着鱼池里的水迅速地放光,鱼池底和鱼池壁都粘着一层厚厚的溜苔,但在鱼池中央还是可以看到一个铁环的把手露出来,这个大概就是地窖的入口的门了。这鱼池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换过水了!难道这鱼池底的地窖里的那个人不用吃饭的么?夏青芳有病,生活自然要靠人打理,但依这个情形看来,夏青芳非但没人打理她的生活,甚至连送饭的人都没有!没有吃的,该怎么活?三十年的时光怎么熬?
陈娘庚不自然地一笑,“老隆先生,你就别开玩笑了,这地窖,……这地窖怎么能建在水底下呢?要是漏水怎么办!”
老隆先生摇摇头,“不会!”
“那么,给夏小姐送一次饭,岂不就要放一次水?”
这才是陈娘庚真正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隆先生摇摇头,“我不管此事!”
但他是夏家的总管家,怎么可能不知此事。看来又是问不出来的了!但这事处处透着古怪,应当小心为上。
“隆先生,我不治了!”
“既然已经来此,怎么又不治?……陈公子但请放心,这小姐自来就是住在这地窖下,替小姐诊断过的先生不过一百也有八十,人人都是从这地窖入口下去的,都没发生什么事。夏小姐之事从来都是夏大奶奶一手操办,我确实未曾经手处理,并非有意隐瞒。”
夏青芳得了这种怪病,说起来不大不小也算是夏家的一件丑事,夏大奶奶亲自操办夏青芳之事为了家丑不外扬,这倒也说得过去。但今日所发生之事都太过突然,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下去给那个夏青芳治病。
回去呢,还是下去?
回去,张三白和夏大奶奶会怎么看待自己?还指望夏大奶奶放过自己么?张三白这冷面人又会摆什么脸色?……妈的,老子要还是陈家的大公子,老子还用看你们脸色?老子一脚就把你们踹了!!
陈娘庚正在发呆,老隆先生提醒他,“陈大公子,还是下去给小姐治病吧,要不,我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跟夏大奶奶交代啊!”
下去,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境由心生,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大和尚所说之话倒似乎是告诉自己无须顾忌只管去做,但张三白却又提醒自己此行凶险,后果自负。该去还是不去?(娘庚还不知道这这大和尚就是鬼道人。)
如果娘在这里,她会去还是不去?去!就是死也不能让夏大奶奶看扁了!娘,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儿子啊!如今进退两难,何不交给老天来决定?陈娘庚从袖套里掏出自己唯一的一枚银元,嘴里念叨着,“若是袁大头就不去,若是字,就去。”
老隆先生在一边看着,直摇头叹气。这个陈娘庚连他老娘半分的果敢杀伐劲儿都没有!
陈娘庚将银元往上高高一抛,银元打着转儿落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陈娘庚用手猛地将银元摁在地上。
……
“看看吧!”看到陈娘庚摁着银元不动,老隆先生禁不住就催他。
看吗?当然要看,要不扔这个银元干什么?看了,就等于把命交给了老天,让天来决定我是去是留。但老天什么时候眷顾过我?“十世灾星,堕入轮回十世,世世命同,先甜后苦;前半世荣华享尽,后半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凄凉收场”。哈哈,这等贱命,烂命会受到上天照顾么?
陈娘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也不看地面上的银元到底是大头还是字。径直往鱼池跳下去……
老隆先生在后面俯下身去,睁大昏黄的老眼,仔细瞧了片刻,才喃喃着说道:“是袁大头啊,是袁大头……”
陈娘庚已经掀起了地窖的大门,浑不在意地踏了进去……
老隆先生转身将离开,忽觉脚下沉重;腰腿酸痛难禁,仿佛走了半天山路般辛苦。当下心里奇怪,从储物仓到这里,不过是走过三个弄堂,穿过两个天井而已,怎么走了这点路觉得这般难受呢?老隆先生捶捶腿,想来自己年迈,大概不中用了;转身看陈娘庚,想把灯笼递给他,但他已经消失在地窖门前。地窖的门又重新关上了,老隆先生只好提着灯笼,唉声叹气着回去向夏大奶奶复命。
而这边的陈娘庚却又有另一番的遭遇。
陈娘庚拉开地窖的提手,只见到一排台阶一路向下,深黑不见底,正当他想找老隆先生要个灯笼的时候,一不小心一脚踩下立即踩空!一声惊呼,人如坠入深渊般往下直落。
从高空坠落之人,凭求生本能必定会伸手四处乱抓,陈娘庚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点什么,但什么都抓不到,心儿提在半空憋着,不知何时到底,被憋得说不出的难受。
也不知道下落了多少距离,陈娘庚一直感觉往下坠着,迷迷糊糊中就昏了过去。
陈娘庚醒来,摸摸手脚,正喜完好无缺,只是不知为什么从这么高出坠落下来却毫发无伤。陈娘庚打量四周,发觉周边阴沉沉,浓雾裹着沉黑夹带着潮湿腐败的气味,如同风沙一般呼呼袭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兰草被风一吹纷纷摇头弯腰。
兰草性喜阴湿,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这些兰花开得郁郁而茂盛。这些花朵开得虽然茂盛,但颜色或是墨黑,或是靛蓝,都是世上极难一见的品种。这些兰花的花朵儿面向陈娘庚盛开,迎着浓雾不停摇摆。陈娘庚试图移动一下位置,发现这些花朵居然跟着自己而改变方向,无论自己走向哪个位置,它们都面向自己。当他走近,这些兰花居然会避让出一条通道,而当他俯身采摘,兰花居然可以扭曲着躲开……
这不是兰花,这是妖!幸喜这妖还不想吃了自己。陈娘庚站起身,放目望去,眼之所及竟然只是一片昏黑,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不知自己身处何所,该往何方。
“夏小姐?夏小姐……”陈娘庚轻声呼唤!但除了风声,并没人回应。陈娘庚试探着往前走,如果一直往前,或许可以找到边,那么沿着边走,或许就可走出这里了。
“夏小姐,夏小姐……”陈娘庚一边走,一边呼唤,所到之处,兰草纷纷避让,而他也加紧了脚步。
陈娘庚也不知自己是否朝一个方向走,只管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急行,越走,心里越是烦闷,这无边无际的沉黑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走了近半个时辰,正当他烦闷间,突然发现远处居然亮起了一丝火光,听到一阵木浆划动的水声。虽然甚是渺茫,不清晰,但在陈娘庚看来,这却是得救的信号。陈娘庚一激动,加紧脚步向亮光处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觉得脚下滑腻难行,似乎这里靠近河岸。方才听到了水声,那么这里必定是靠近河,这么说来快要走出这里了!陈娘庚甚至小跑起来!果然,跑没几步,就看到了白烟笼罩着的小河,河上独木舟轻荡,靠在一个几根木桩钉成的小码头旁。那亮光正是河畔的木屋上的烛光,摇曳着,渺渺欲灭,但一阵风之后青黄的焰苗高涨,好似迎风见长,
不惧这风吹。
“对岸有人么?对岸有人么?”陈娘庚激动地大声呼叫,挥舞着双手,跳了起来。
远处的浓雾缭绕,对岸迷迷蒙蒙如隔轻纱看不大清楚,但片刻之后,只见得两个修长的人影从雾中缓缓走来。虽看不大清楚但看那两人影身段纤柔,步伐袅娜生姿,想来是两个女子。陈娘庚更是大声呼喊了起来。
“姐姐,你看,像什么?”左边一个稍矮的女子咯咯笑着,指着陈娘庚的方向问身边的同伴,语音甚是娇嫩,像是十四五岁女子的声音。
“我猜,是大蛤蟆!”右边的女子抿嘴一笑。
“哈哈哈,大蛤蟆是这么瘦的么?大蛤蟆会站起来跳的么?大蛤蟆是撅着屁股‘昂昂昂’叫的。”小妹学着蛤蟆鼓气的模样,‘昂、昂’地学蛤蟆叫,两人大笑。
“好了,别闹,让他过来吧!”右边的女子为长,比左边这个女子稳重一点。
“是——”,小妹撒娇这拉住姐姐的手臂,两人走到了小码头上。
“喂,你能游水过来么?”小妹笑着大声问道。
“我?”陈娘庚指着自己的鼻头,为难。能游水过去还用得着在这里大叫吗?谁知道这黑沉沉的水中有什么怪物呢?这些兰花就怪吓人的了!
“你游水过来吧!”
这女子住在这里,大概知道这水里安全才会叫自己游过去吧?茶阳镇自来每年都发洪水,一年依例都有十几回,茶阳人大部分都会水,陈娘庚年幼就喜欢在汀江边游泳,深通水性。陈娘庚听着这女子这么一说,立即就打算蹚水过河。
“别下水!”姐姐急忙劝止了他,转身对身边的女子说道,“小妹,别玩了,奶奶等我们回去呢!”
“嘻嘻,姐姐,你不是说他像个蛤蟆么?我想看蛤蟆游水呢……”
姐姐不理她,笑着揭开小舟的缆绳,轻巧地一步跃上小舟,“你来吗?你不来我就自己过去了!”
“来来来,来啦……哼,也不等等我么?” 小妹追上几步,也跳了上来。
“谁叫你疯言疯语,没完没了?”
“好啦,我做个哑巴不就成了么?喏,哑巴……”小妹坐了下来,嘟起嘴,不说话!
姐姐也不理她,划动船桨,朝陈娘庚的方向划过去!
两位女子靠船上岸来,陈娘庚急步上前,“多谢两位姑娘相救!”
“咦,你是人?”小妹惊奇地盯着陈娘庚。“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烟兰沚的?”
我要不是人,难道是鬼?难道你不是人?陈娘庚抬眼朝两位姑娘望去,只见这两位女子一位娇俏可人,一位温柔敦厚,面目生动,微笑嫣然,他们当然是人,但不知她们为什么问出这样的话语!
“不知道啊,我睡了一觉……哦,不,我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的!”陈娘庚尴尬地抬头望上去,头顶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离地面有多高,这么个说法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哦,你走错路了!”小妹开心地跳起来拍手大笑。
“走错了?”
“嗯,走错了!”小妹笃定地一点头。
“那我要怎么走出去?”
“你还想出去啊?哼,没法子啊……”小妹一皱鼻子,把脸撇开。
“还请两位姑娘指点迷津,给条生路!”陈娘庚朝她两人鞠了个躬。
“那你可知道我们二人是干什么的么?”
“不知,还未请教……”
“你猜呢?”
“未敢妄猜!”
“唔——,你这个人真不好玩,做人都没意思;做鬼了就一定更没意思……哎,真没劲啊!别做人了,跟我们一起做个妖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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