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恒国与陈国有着漫长的边界,这一年恒国大获丰收,原本可以帮助陈国。但恒国国王吴玉宇雄心勃勃,自其登基三十年来任用与陆翔齐名的柳光为帅,大大小小吞并了九个国家,恒国的边界自南向北拓展了千里,直达陈国之侧。阵国的灾荒对于他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国内此时也面临着巨变,柳光那举世闻名的柳家军,已经兵临洛郢城下了。
同属于灾区的余州,较之于陈国其他地方,则要幸运的多。虽然战乱持续了一年时光,但战火一熄,顽强的百姓便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李均以为狂澜城的贸易收入与雷鸣城的银矿收入,足以让他那本来就不大的军政机构比较阔绰的运转下去,因此下令免去了余州农民的税粮,因此虽然收成不好,但百姓们的实际收入却未减少多少。当百姓欢庆幸之形落入李均眼中之时,他不由得叹道:“苛捐杂税远比自然灾害让百姓更受罪,人祸猛于天灾啊。”
说这番话时,李均正在送纪苏回穹庐草原的途中。余州的局面暂时安定下来了,和平军与戎人的关系也必需重新确定。经过这半年的交往,双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依赖与信任,特别是在李均与纪苏之间,原先的敌对已经逐渐淡去,更多的是某种内心深处的默契。
当然,李均并不指望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消除戎人与常人间长达数千年的仇视与憎恨。即便是他与纪苏,虽然不再争吵打架,但也远谈不上亲密。他这次送纪苏回穹庐草原,一方面是为了实现他对纪苏的许诺,更重要的是他要同纪苏的父汗,穹庐草原之上三个戎人部落的大汗忽雷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草原景色,果然与余州不同啊。”李均望着四周,天高云淡,放眼所至之处,全是无垠的草场。由于天气持续干旱,而且秋天已至,草原一片枯黄,行了两天也没有看到戎人牧民的踪影,但李均仍不由为眼前所见景色而惊叹。
纪苏也长长舒了口气,比之狂澜城略带腥味的海风,这穹庐草原上的空气充满着草的香味,这让她精神更为振作。她斜睨李均一眼,脸上微露红晕,道:“你还喜欢吗?”
“那自然,这儿天地悠悠无边无际,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李均虽然也算见多识广,但草原风光对他来说还是初见,忍不住赞道。
“如果让你日日都生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你可乐意?”纪苏声音轻柔,便如秋风吹拂着草地,她秀眉低垂,脸上娇红欲滴,若是李均看了,定然会觉得这种娇羞出现在她身上有些不可思异。
但可惜李均偏偏极目四眺,没有注意纪苏。他长叹息一声,道:“在这里居住虽然不错,但我们都知道,看似无边的草原,还是有着极限,草原之外别有天地啊。”
纪苏脸上的娇红逐渐消失,化作唇边的苦笑。这个男子是真的丝毫不懂自己的内心,还是故意在装傻,亦或是心中另有所属呢?为何他的眼睛,总是盯在墨蓉,那个身材矮小的越人女子身上?为何到了如今,仍未曾从他嘴中听到一句合自己心意的体己话儿?
“你准备如何对我父汗说?”纪苏决心向李均挑明,有些事情,必需去面对,如果总是回避,幸福便会随着时间与时机一同悄悄溜走。直面固然需要勇气,总比事后懊悔得肝肠寸断要让人好受得多。
“我希望他能同我达成协议,戎人与常人之间,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李均略微思忖着,道,“当然,如果能让大汗同我们结成互助同盟,那是再好不过的,实在不行,能维持现在这咱局面,我也可以接受。”
纪苏又是羞又是恼,这个白痴一般的男子!自己问的是他如何同父汗说与自己的事,他却以为自己要谈的是什么军国大事!虽然戎人女子敬爱的是胸怀天下的英雄,但此时此刻,此处此景,难道就不能说上几句温存的话吗?
“我是说……我是说……”纪苏欲言又止。虽然戎人女子豪爽,但这终归是羞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该是男子先提起的,自己怎能在他之前提及?看着李均闪闪询问的目光,纪苏心中更为紧张,终于将那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准备在这住多久?”
李均挠着头,对于纪苏此时的表现,他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恐怕不能呆太长时间,我让孟远去请凤九天了,估算时间不用多久他们便会到来,余州杂务也多,我可不能总是偷懒躲在穹庐草原。”
纪苏不再作声,再坚强的女子,在爱情面前也会软弱如羔羊,如果说一开始她被迫跟在李均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在破天门战神像前戴上那诡异头盔时的誓言,另一方面则是想伺机杀了李均以雪奇耻,那么现在,经过与李均半年的相处,她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个年青的将领。喜欢他的足智多谋,喜欢他的英勇大胆,喜欢他对待自己人时的真诚和蔼,喜欢他面对敌人时的凶狠冷酷。喜欢他的一切,既喜欢他的优点,又喜欢他的缺点,甚至于连他不解风情时的傻样子,也让纪苏觉得可爱。爱情中的人,总是盲目的。
她看着远方,大草原上秋风瑟瑟,带来了丝丝凉意,由于地势处于高原,穹庐草原的气温比余州要低上许多。余州人还穿着夹衣,草原上的牧民就必需用大袄裹住自己了。纪苏的小辫子在风中轻摆,不时有几缕俏皮的头发飘过来遮住她的目光,她轻轻拂开这几缕青丝,象是拂开心中的阴影。
“我们来骞骞马吧!”她回头嫣然一笑,对李均道。
“好,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李均的少年心性并没有完全消失,听说比赛他便两眼发光,但不等他催促马儿,纪苏就抢先驱马前进,风中扬起一串串银铃般的歌声。大草原的歌声,就象这草原一样,清亮悠扬。
“你赖皮!”李均夹着马腹,座下大黑马长嘶奔驰起来,远远地追向前方纪苏的枣红马,片刻间,这两人就把随同他们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也快点吧?”一个护卫骑士看着与他并驾的军官,李均的护卫长曾亮道。
“你可真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要去惹人嫌吗?”曾亮年纪接近三十,脸上露出与周围这帮毛头小子不同的微笑,扬着马鞭道:“放心,他们会在前面等我们的。”
众护卫恍然大悟,脸上都浮出嗳昧的笑容,对于李均与纪苏的传闻,他们知道的也相当不少了。虽然作为李均的护卫,他们最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英雄美女,总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即使英雄美女之间没有任何事情,人们也总希望他们能发生一些事情,更何况李均与纪苏之间,确实存在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呢。
大草原中的李均,他的心却在整个神洲。而神洲在这一年中发生的巨变,也示乎预示着一个新的纪元将到来。
这年秋十月三日起,有慧星悬于南天空中,昼夜皆可见之,四日乃不见。这四日里,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接着恒国传来消息,恒国首都昌平城西山中似有小儿啼哭之声,但遍寻之,不见任何踪影,周围百姓大恐,传言有妖孽云云。
十月十一日,陈国西南地震,西南重镇南台被夷为平地,死伤无数,方圆百里,人烟绝迹,成为一座死城。
十月二十日,陈国都城洛郢一口古井涌出的水为赤色,老人皆云社稷将乱而民将流血。这异事虽然被陈国国君下令禁止谈起,到百姓们早已人心惶惶,何况又值饥灾,民怨沸腾。
正当陈国国君、陈影的兄长裴矩为这接二连三的异兆而寝食难安之时,两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恒国在位三十年的国君吴玉宇崩,临终没有传位于太子,而是改传位于第六子吴继璋,吴继璋即位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撤除柳光兵权,传柳光回京问罪。柳光原本支持太子,自知难以幸免,便领着他那名震天下的柳家军向北接近陈国边境,陈国边防将员派人飞骑转达柳光请求效命的奏章。
这个消息让裴矩又惊又喜。陈国已经多年没有产生出色的将领,所以在与周边国家的对峙中接连败北,他虽有心以武力开拓缰土,但那些文臣武将们却力不从心,如果能得到有“必胜”之称的柳光,不亚于平增了百万大军。柳光与故陆翔元帅齐名,有“北陆南柳”之称,如此人才,怎能错过?
但忧的是,收留了柳光,也就意味着要与拥有雄兵百万的南方大国恒国正面对抗,以陈国的实力,加上这天灾,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冒险。
第二个消息让裴矩立刻打消了疑虑,那就是陈国饥民在“莲法宗”这一秘密教派的组织下,起兵造反。“莲法宗”准备时日已久,不少地方官吏甚至与之勾结,短短七日间,陈国已是烽烟四起,派出的官兵不是被击溃,便是倒戈,已经给莲法宗攻去了大小城池四十余座。而且,莲法宗五掌教中的孙遵、孙导兄弟纠合二十万之众,直逼向洛郢。种种灾异与民谣所预兆之事,看来真的发生了。
“诸位爱卿,当此国难之际,诸位为何一语不发?”
在紧急朝会上,裴矩愤怒地质问文武大臣。
“左相国,你常自称有满腹韬略,如今你有何高见?”他将目光集中在左相国韦达的脸上,充满希翼地问道。
左相国韦达是个年过四十的书生,闻言跪倒在地,道:“请陛下无需担忧,臣以为陛下身登大宝,洪福齐天,区区叛贼,不过是癣疥之患,不需几日便可平之。”
裴矩重重哼了声,这番话与没有说并无不同,裴矩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无用他还是分得清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洪福齐天,那这些让他头疼的问题就根本不会出现。
“大将军卫捷,你常道陆翔与柳光都不过是粗通兵法,唯有你最精于阵战,如今我将这洛郢城中十万大军交予你,你领兵出征,如何?”他又看向年过花甲的大将军,卫捷也拜倒在地,全身颤抖,道:“陛下……臣已老迈,不堪重用,请陛下另拔将才。”
裴矩环顾朝堂,绝大多数高官都噤若寒蝉,唯有一个不过四品的翰林面带冷笑,嘴唇微动,似乎欲言又止。
“秦千里,你有何话说?”裴矩直呼其名,问道。
“启奏陛下,左相国与大将军所言都极是。”秦千里不阴不阳地讽刺了韦达与卫捷,然后从容道:“大将军言要另择将才,天下将才,无过于陆翔柳光二人者,今陆翔虽死,柳光尚在,大将军明以老迈为由,实则是请陛下任用柳光也。柳光名震天下,而其主不能用之,危机之中投奔我大陈,此正是左相国所言陛下洪福齐天也。”
文武百官大多点头称是,韦达与卫捷虽然听出了秦千里的讥嘲之意,但此刻秦千里的计策确实为他们解了围。唯独御史谏议西门让上前奏道:“陛下当斩秦千里,以阻奸邪之念。莲法乱贼,不过区区暴民,其军以木竹为兵,其将不识军书战略,陛下只要令一偏将,统数万人马,便可逐一诛之。而柳光为外人,来我大陈,若有不臣之心,则社稷危矣!”
“西门让之言绝不可听。”秦千里再次伏厥奏道:“柳光来我大陈,生杀之权皆在陛下之手,其权柄由陛下予之,陛下亦可夺之,何足为虑?相反,若是陛下不恩准柳光为我大陈效力,柳光走投无路挥兵攻我边关乱我缰土,又有谁可以制之?”
两人争论的都有道理,这两人官阶都不过三四品,比之于那些一品的大员倒是有见识得多。正当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个也是四品官的侍郎关朋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臣以为二位大人所言都有理,陛下何不以柳光为将,领其本部人马征讨叛贼,同时命各州郡起兵勤王,臣闻新任余州牧华宣兵多将广,陛下可下旨给华宣,命他领兵来征讨叛贼。”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余州兵牵制柳光,不让柳光借镇压起义之机坐大,在这个进刻,这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传朕急旨,封柳光为我大陈兵马副元帅,统合所过州郡军士,征讨叛贼!”几近绝望中,裴矩下了这个命令,接着他又想到余州,余州混战之时,有大臣建议过派官兵进入,利用各家势力的矛盾将余州军政大权收归国君,但他却无暇顾及,前几日新余州牧、余州都督华宣遣使来朝,送来不少礼物,并称已经控制了全余州,自己还有些不安,此刻正好有了个机会,秦千里的建议正合他心意,让这华宣出兵征讨莲法宗,顺便牵制柳光,最好三方都同归于尽。
远在穹庐草原上的李均,也许也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味吧,他心中休息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战争之血,又开始沸腾起来,这一次,他将面对的对手,将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第二节
年过半百的柳光与不到四十便惨死的陆翔不同,他对于军权与力量,有着一份比常人更执著的追求。从他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时起,他便意识到,如果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中只能任人宰割。
要么任人宰割,要么提高自己去宰割别人,生活便是如此。于是,出身没落贵族之家的他,二十岁时费尽心机娶了当时恒国一郡太守之女,这位千金少姐向来以妒闻名,但为了能出人头地,柳光并不认为自己的做为有什么不对。果然,在他岳丈老头的帮助下,他成为千总,并在随同新即位的国君吴玉宇征讨反抗的越人之时,立下了赫赫战功,也让自己的名字进入了这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君主眼中。
在让他飞黄腾达的旨意下达后的那个晚上,柳光与年少时的朋友们在一起大醉,半醉中他愤怒地对朋友们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不顾一切的人才能生存。”
但如今他想起当年之话,却不由得苦笑起来。虽然由于保养得很好,他的两鬓只有几根头发露出白意,但他心中仍旧觉得三十年前自己的言语仍过于轻狂,自己真的能做到不择手段吗?如果真的能,为何今天会落到如此下场?
恒国新君对他不满,其根本原因在于吴玉宇曾数次因太子之事询问柳光,柳光皆以太子年长而有德为借口,劝止吴玉宇改立深得宠爱的六子吴继璋,太子方面固然对他感激有加,但吴继璋则对他深恶痛绝。就在他领兵镇压被恒国吞并的淮国内叛乱之时,都城昌平内异变徒生,先是身体向来健硕对他信任有加的老王吴玉宇重病驾崩,紧接着宫中传言老王临终之时更改圣旨立六子为太子,废太子为广安侯。
远在前线的柳光立刻按兵不动,在闻知老王驾崩之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悲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不顾一切而获得的军权与力量,不过是老王的信任罢了,这一切,都将随着老王而去了。
无边的哀伤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静静等侯新王的决断,他以为凭自己对恒国多年的劳苦,凭自己这三十年开缰拓土战功无数,新王不会拿他如何,但等来的却是命他交出军权回京侯审的圣旨。
“大帅,千万不可回京。”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帅韩冲谏道,“大帅如果回京,便如羊入虎口,只能任人宰割。”
柳光微眯他长长的双眼,捋着颌下的长须,面无表情地道:“不回京,那当如何?君命不得不从啊。”
“大帅何出此言,这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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