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的情绪开始激昂起来,陆翔的无敌军军纪严格训练艰苦,但陆翔爱兵如子,朝庭每有赏赐他都论功分给部下,自己往往得最少的那份,因此士兵都不惜为他死战。大家都知道只有在陆翔帐下,一个身份卑贼的士卒才有可能成为一员将领,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才可能成为众人信任的官吏。
“如今副帅已殁,但我们无敌军的弟兄们还在,大家既不愿为朝中那些害得副帅孤军血战的王公大臣卖命,又不愿投降副帅的仇敌岚贼。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李均所说的的确不错,现在大家凭借为陆翔报仇的一股锐气还可以聚集在一起,但对于未来,每个人都觉得很绝望。如果不能确定一个前途,这支孤军很快就会解体。
“兄弟们同我一起追随副帅时间也不短了!”李均振动着双手,他觉得满肚子的话要说,三年来与陆翔朝夕相处的经过,又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掠过,这令他热泪盈眶,但他没有管,他决意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情感。于是,士兵们吃惊地看到,这个有着怒龙之称的年轻将领,泪流满面。
但士兵们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不清了,他们只听得见李均一件一件诉说同陆翔在一起时的事情,有些甚至是生活小事。强制压抑的抽泣声开始在士兵中响起,陆翔在时,他们觉得陆翔似乎永远不会死,而失去陆翔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在内心中对这位无敌名将的依赖比想象的还要强烈。
“兄弟们,如今我们走投无路,不如独立了吧!”李均在众人陷入悲伤中时大声喝道,“我们不再是苏国军队了!副帅不在了,苏国还有谁配让我们为他效命?”
“独立了!”士兵们呼应着他的声音,这千余人绝大多数是李均自己带起来的部队,出身也绝大多数为因战乱无计谋生的平民,因此对于国家的忠诚很有限。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祖国苏国,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大的好处,相反,让他们失去了唯一倚靠陆翔。
“大伙同我一样,大多无家可归无国可投。现在神洲各国战乱频繁,各地稍有些力量的人就割据称霸,我们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大家说怎么样?”
“好!”士兵们大声赞同。李均又说:“不愿意者,我也不勉强,突破岚贼的围困后发给双倍饷银让你回去。赞成者,我们就同甘共苦相护扶持,这天下,总有我们的生路!”
“李将军说如何就如何!”百夫长苏响大声说,“副帅生前对李将军赞赏有加,说李将军是天下奇才,追随李将军就同追随副帅一般!”
“对对!”士兵们纷纷嚷了起来,有人喊道:“李将军说,我们该往何处去?”
“我们都无一技之长,除了当兵打仗还能做什么?”李均大声说,“我们自然仍旧当兵,不过以前我们是为王公大臣们卖命,从今以后,我们是为自己卖命!”
几乎没有任何预谋,李均成功地让苏国无敌军的残余部队,同他一起转职成为了佣兵。对于未来,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孟远还在晕迷之中,李均已经完成了对无敌军残余的改组。他打破了正规军按兵种划分归属的制度,按佣兵战斗小组的方式,将这一千零二十四名士兵分为二十队,每队设队长一名,又每十队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两名伍长由他比较信任的两位百夫长苏响、周杰担任,各队战时长兵器、短兵器、弓箭手与骑兵要相互配合,虽然没有法师,也没有熟练的训练,但暂时只能如此了。
一切都编排就绪之后,李均对自己的部下情况也更加清楚。这一千零二十四名士兵中大多是年龄不到二十的士卒,在无敌军中已经有两三年功夫,训练上问题不大,但因为自己买不起装备,只能作为士卒参加战斗。
夜已经开始沉了下来。一弯冷月将城照得美丽如梦。李均看过已经舒醒过来的孟远之后,与苏响、周杰围坐在火堆旁谈起将来的计划。
“统领,”按李军的意思,周杰以佣兵首领的称呼叫李均,“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对,”苏响也说,“如何突破岚贼的围困?我看他们有万余人马,而且我们自己又被冰墙封住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破岚贼围困并不难,关键是破了围之后该如何是好。这土城不是久屯之地,而且,我们这千余人的粮草军饷都需要筹措。统领熟悉佣兵的行规,不知是否已经有计划了?”
这个问题其实李均已经考虑很久了,他心中也有一个模糊的计划,他说:“岚贼举国攻打苏国,正规军大多布在两国前线,后防一定空虚,破围之后我们轻装出击,用最快速度攻入岚国境内,以战养战不成问题。”
“我们还押有大批粮草补给,暂时还够用。”苏响说。
“不行,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绝大多数我们要毁弃。”李均反复思考,虽然成为一支独立的部队这一大局已经定下,但具体操作上还有许多问题。在日常管理上有些事情由文官来处理更为适合,但此时无敌军中几位著名的谋士,例如陈良,已经在卧龙谷之战中不知所踪。李均迫切得觉得,自己需要大量的人才。
第二天深夜,经过充分休息的无敌军作好了准备,将能够携带的补给都带上,其余一律堆在城门两边点燃。在灼热的火焰之下,城门上结冻的冰开始融化,这时李均挥手,众人依次出了城。
为了防止滑倒,无敌军在人和马脚下都绑上了厚厚的布,这样行走起来还悄然无声。围困土城的岚国兵将根本没有想到里面的人会出来,因此在戒备上有些松泄。当他们惊觉的时侯,无敌军已经冲入营寨并开始放火,鬼哭狼嚎声中,整个岚军营寨一片大乱。李均的本意并不在于多杀伤敌人,因此在岚军忙着救火时,他已经领着将士悄悄离开。等到天亮一切都稳定下来,岚军守将这才注意到土城中已经空空如也。
伍威接到报告后急令后继部队注意警戒,但这支突围而出的无敌军似乎从大地上消失了,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虽然对于这一点有些诧异,但伍威此时的主要精力已经放在攻打吴阴城之上,暂时也只好放一放这支小部队了。
第二节
土城向北不过数日,就是岚国的本土了。众人不敢立刻退回苏国,而是选择了反向攻入岚国,然后再另寻出路的战术。在伍威有意识的宣传下,陆翔死因也大白于天下,他并非于战场中光荣的阵亡,而是极不名誉的死于自己人的暗杀。苏国民众自然一片哗然,原本不满岚国的占领而纷纷反抗的百姓,都掩旗息鼓停止战斗。
“即便是象陆元帅那样为国尽忠,到头来仍是不名誉的惨死,这样做有何意义?”
“赤心报国自然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但前提是那国家值得你去为之献身。象苏国君臣,一面靠陆翔的浴血奋战保住半壁江山,一面却收买陆翔部下暗杀他,这样的国家,真的值得为之抛头洒血吗?”
伍威表现出一个卓越政治家的手段,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要求苏国人投降,只是通过一些问题,让苏国百姓自己去思考。这令苏国国王李构和丞相吴恕甚为难堪,吴恕只能以陆翔谋反事泄被杀为由搪塞,但当有位稍有正义感的大臣质问谋反的证据之时,他只能勉强说“或许有”、“听人说”的证据。
对于李均来说,苏国内发生的这一切,离他很远。他急切面对的,是这千余人的生存问题。无敌军是以陆翔的个人魅力这联系纽带的,土城之中大家为求活命,都接受他的建议,出了土城,眼见天高海阔,这些士卒们不太可能仍和他一条心。虽然这三年来他立下不少功劳,但对于无敌军来说,陆翔是不可替代的,对于他自己也是如此。
在被岚国所占领的苏国北方,大片的森林布满平原。凭借森林的掩护,李均领着他的规模不大的部队昼伏夜出,避开了岚国的侦察。自然,这也与伍威没有想到他们不退回苏国反而攻入岚国有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成为一军的统领不知道指挥上的困难。李均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解决大伙的吃饭问题。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城?”李均在从暂时代为军需官的伍长周杰处得知余粮不足以吃三天后,慢慢地问道。
“这儿已经是岚国境内,向导说附近最小的城也有万户以上人家,守军数量在千人以上,凭我们这点兵力,不出奇计是无法攻克的。”周杰回答。
向导被带到李均身前,他折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出附近的城池。“为将之道,不可不查天时、地利、人和。”陆翔生前曾不只一次教导李均,这也使得李均对于地理有着比普通将领更为敏锐的观察力。
“等等。”李均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这个城叫什么名字?”
“陵江城。陵江是岚国第一大河岚河的一条小支流,冬季也已冰冻了,陵江城是个有六万户人家的城,守军足有万余人,不过伍威元帅抽调了其中半数以上去攻打吴阴了。”
李均默默看着地图,脑海中却回忆起陵江城这个名字。一个月前陆翔还同他谈过,这里隐居着一位奇人,为了这位奇人,自己有必要舍弃易打的小城而去攻打这陵江城。
“苏晌伍长,”片刻之后,他开始布置,“你领两个小队去佯攻这个小城,多带着旗帜,一定要让敌人发现你们在准备攻击。”他用手指着那万户的小城,接着道,“开始时要打个胜仗,让守军以为你们有数千人。如何?”
苏晌挺起胸,他也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青战士,同李均一起并肩作战三年了,对于他的能力,李均是相当信任的。
“没问题。不过,最好能让羌人同我去,这样给对方的压力会更大。”苏晌眼睛发着光,他明白李均的意思。
“可以,你领有羌人的两个小队去。这可是我们的精锐部队,全拜托你了。”李均模仿陆翔的语气激励了他两句,象神洲其他正规部队一样,无敌军中也拥有专门的羌人步兵。披着厚甲能使用初级土系法术,同时又拥有狂化特殊技能的羌人,被激怒的话是可怕的战力。虽然李均手下的羌人不多,只有几个而已,而且李均在编队时打破了以往正规军岐视羌人的作法,让羌人平等地同常人组队,这更有利于取长补短。
“周杰伍长,”李均又将目光投向周杰,“你领一个小队混入陵江城中,在陵江城中散布谣言,说陆元帅尚未遇难,重掌兵权,已经在吴阴大败伍威,即刻将兵临陵江。”
“这……”周杰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均,如果让陵江守军知道无敌军要来攻城,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离开城池,让么李均先前派苏晌去诱敌就毫无作用了。
“放心去吧,你还有个任务,当看到我的信号后,你即刻阻止陵江守军闭城。”李均胸有成竹地说,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原本就是他从陆翔那学来的技巧。
“我呢?”一旁的孟远忍不住叫道,他的伤颇重,但更多是累的,因此休养一段时间后,已经好了大半了。
“我们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李均脸上闪出一抹凄色,他同孟远要做的事,其实是陆翔生前已经安排下了的。
除了几个抬着礼物的从人,李均与孟远并没有多带人。二人并马在弯曲的道路中行走。
“有件事……”孟远忍不住说道,“你不该在陆帅归天之后来利用他的名字……”
“我想,陆帅在天有灵,必然会同意我的。”李均知道他是指令周杰混入陵江城散布流言之事,他仰首向天,半晌后又接着说:“孟兄,我九岁时便遭逢大难,全村人只有我一个活着,而我,也是在别人用血掩护下才活下来的。”
孟远有些奇怪他竟然有心说当年的事。只听李均又慢慢说道:“从那以后,我就得用刀子为自己赚口粮,我是在战场中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们村子里的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降下那相关性的杀戮进行惩罚,而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九岁起就必需在刀头上饮血。”
“陆帅见我时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象你这样的年龄,原该在家里父母身边承欢膝下,而不是在战场上立功’,陆帅是我见过唯一能对我说出这话的人,陆帅也是这乱世之中唯一真心为象我这样遭遇者考虑的人。陆帅又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早让他回去,而不让他为世人多做些事情?”
“这几天,我在反复思量。我终于知道了,我村子里的人什么也没错,陆帅什么也没错,错的是老天,是那些天上的神明,是那些以天的名义骑在人头上的大人老爷们!”
孟远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这番话,在以天最大的神洲,李均这番话是绝对的大逆不道,若是普通人说出,足以诛连九族了。不知为何,孟远听了他说,虽然一下子还无法完全接受,但内心深处,隐隐有着一丝痛快。
“既是它们错了,那我就要纠正。为了我的梦想,哪怕是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哪怕是鬼憎神厌天诅地咒,我都绝不后退。”
孟远忽然注意到,李均眼中闪出粼粼的光芒,孟远别过头去,将视线投向远方,他心中也涌起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让他眼角也潮湿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了解了李均。
在陆翔倒下的阴影中,两个少年站了起来,拭去他们最后一滴单纯幼稚的泪水,将目光投向广袤的神洲大地。对他们来说,路还很漫长很遥远,他们甚至只是刚刚迈步,但站上这条崎岖之路,他们就不再回头。
此时他们要做的,便是这漫漫征途中的重要一步。
正默默前行时,远处传来空旷悠远的歌声,二人驻马倾听,隐约听到唱的是一首短诗:
“凤鸣于野兮龙卧滩,铁锁横江兮舟行难,世事茫茫兮人不见,我心悠悠兮独觉寒。”
二人相对望了一眼,孟远问:“什么意思?”
李均也只能苦笑,他本来同孟远一样读书不多,只是在这三年在陆翔的熏陶下有些长进,虽然大致能懂得这歌声唱的是怀才不遇的意思,但却无法向孟远解释。
随着歌声渐近,一个樵夫挑着担柴从小路走了过来,李均下了马让在路边,深施一礼问道:“请问先生,这可是梧桐岭?”
樵夫慌忙放下柴,还了一礼道:“不敢不敢,荒野樵夫,当不得先生之称。这正是梧桐岭。”
李均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走对了:“那敢问先生可知这里住着位凤先生凤九天?”
樵夫诧异地看着李均,哈哈一笑:“凤先生凤九天倒没有,凤疯子凤狂人倒是有一位,就是教我唱方才那首歌的。”
“这位凤狂人先生仙居何处?”李均仍旧不敢无礼,恭敬地问道。
“随我来,随我来。”樵夫挑起柴向前走,又开始唱道:
“天地不仁兮万物刍狗,时势不利兮贤者难求,兰于谷香兮木于庭朽……”
李均觉得这歌悲凉慷慨,曲调仿佛都是自己内心在倾诉,对于这位凤狂人或凤九天,相见的念头更为急切了。
樵夫的步子不紧不慢,孟远有些心焦,但看到李均始终不动声色,也就隐忍不发。好在樵夫一路高歌,歌词之意孟远虽然听不甚懂,但足以使他一路上不觉寂寞了。
穿过弯曲的林间道路,孟远他们眼前一亮,只见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