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林道:“只是这样喝酒,一来万一倒酒的先将酒喝了该怎么办?二来猛然间喝下这许多酒,陛下不怕醉么?”
凌琦猛然将杯中的酒倾入自己口中,站了起来,傲然道:“他们出手能比朕快么?区区神洲,又能醉得了朕么?”
左平林蠕动了几下唇,终于不再说什么,如今他最重要的,是去稳住因为自己“斩首”冒险而有些动摇的教中地位,而这个,是极需要眼前这位年轻的充满自信与霸气的君主支持的。
“真的是为了一口将酒喝尽么?”
待得左平林退出去后,凌琦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酒,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下,掩蔽着某种心思。
“血腥与杀戮——若是用于非常之时,自然不无不可,但若是时时刻刻都在血腥与杀戮,那么这王朝还能长久么?只破坏不建设,永远不会是王者之道,左平林啊左平林,这王者之道,这养民之术,岂是你这喜好玩弄阴谋暗杀者能懂的?”
而退出殿外的左平林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森冷的笑意:“若不将战火南引,谁知你几时才肯北进?你若一直不北进,我的机会又从何而来?”
第九章 浊流
一、
李均摆动了一下肩膀,长长吁了口气,道:“多谢雷兄了。”
雷魂脸上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汗珠来,为给李均疗伤,他耗去不少灵力。他将手中的银针放回小盒之中,慢慢道:“幽冥宗。”
“雷兄确信是幽冥宗?”李均皱起了眉,幽冥宗为淮国国教,这已是举世皆知之事,而淮国凌琦,分明与自己达成某种秘密同盟,难道凌琦不愿坐视自己壮大,要借自己大意之机将自己先除去?
雷魂道:“七情剑,伤你的那是幽冥宗秘制七情剑,可以将人的七情六欲转化为灵力伤人。”
“原来如此。”李均再次向雷魂道了谢,听说他遇刺的伤势后,雷魂以最快的速度从狂澜城赶了过来,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三教之圣,李均颇为敬重。关于三教之圣与幽冥宗绵延千载的恩怨,他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四海汗本接受了幽冥宗,所到之处损毁三教神主,驱杀三教教众,三教便协力培养出一人,称之为三教之圣,让其随在四海汗身侧,逐渐感化四海汗。四海汗果然悔悟,终于与幽冥宗决裂,但此刻幽冥宗势力已强,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有鉴于此,三教之圣便一直传承下来,只要幽冥宗蠢蠢欲动,三教之圣便得入世阻止。
经过雷魂治疗,李均身体渐有起色,虽然尚不能在两军阵前争锋决斗,但指挥作战已无大妨碍。和平军推进得极速,此刻已经抵达南安关。这南安关扼在南安河冲积出的平原,四周是环状的连绵一起高岗,地势并不险要,但却是和平军向北进入柳河流域的必经之地,苏国早在此屯积数万人马,以备和平军北侵。而一路抢掠过来的伍鹏领的十万岚国将士,距南安关也不足十日路程。
“南安虽然险隘,但城坚兵众,不可小视。”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双眉拧在一起:“统领,我有一计,不知统领以为如何?”
李均颔首道:“魏先生请讲。”
“敌军虽然困守于南安,不敢出来与我军交战,但因为内有储备外有援军,死守之心必坚。要破敌军,先破敌心,我军何不佯作急攻南安,另遣一军于半途截击岚国援军,岚国援军失利,城中守敌便会破胆。”
“我以为不可。”随军参谋石全却道,“我军兵少,宜聚不宜散。南安城中守敌只比我军少万余人,而岚国部队两倍于我,分兵作战,只怕反而让敌军各个击破。”
望着面前由沙土堆成的南安关附近地形图,李均脑中飞快思索,魏展所说分兵之策,不失为一条好计,但石全所担忧的也有道理,若不能策划周密,则反会为敌所乘。
“依你之计呢?”魏展睨了石全一眼,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却老成执重得象七十岁的老头儿,平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以为不可”,虽然魏展深知这般老成执重者对于李均的重要性,但或者是天性相斥,他对于石全颇有些不屑。
“依我看来,慎之又慎,方为上策。”石全朴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魏展露出的不屑神色似乎没有反应。他停了停,慢吞吞地道:“不如暂且在此驻军,等董成与屠龙子云的消息。”
“坐等功成,岂是大丈夫所为?”魏展毫不客气地驳道,“一举攻下苏国,这般的伟业功勋,我们就坐在这看董成与屠龙子云浴血奋战不成?”
石全摇头道:“怎么说是坐等功成,我军在此引住敌军主力与岚国援军,董成与屠龙子云两路必定空虚,他们进兵顺利,自然也有我们一份功劳。统领何人,岂要同部下争夺功勋?”
魏展没料到平时讷于言辞的石全,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怔了怔,李均将这籍籍无名者拔起置于行军参谋这样的高位,他本来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李均识人之明,确实在自己之上。
“二位不必争执了。”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还须如何改进。”
见二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均又道:“如今坐守于此,则徒耗粮草士气,况且我不动则敌不动,敌不动则无破绽可寻,战是必战。南安关地势不险,城池坚固,正面强攻,非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敌军援军入城,则我军只得退军,若是我军正在攻城而敌援军忽至,则我背腹受敌,只有大败一途。因此,只有集中力量先击破敌军援军才成。”
“我以为不可。”石全插言道:“若是我军弃城不顾,寻敌援军作战,且不谈敌军援军远多于我军,若是此刻南安关里守军出击,我军同样背腹受敌。”
“关键便在此,要让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方才魏先生说以部分兵力佯攻,这一则分了我军兵力,二则若是敌军识破此计当如何是好。因此,我想,你看这南安河。”
魏展与石全顺着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图上,一条绿色丝带代表着南安河,自南安关里许处流过。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复镇静,道:“南安关处于高处,若是我军以水灌城,只怕水未进城,先灌了我军营寨了。”
“正是,此策更为冒险。”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围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关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关地势较高,其四周都较低,因此我将河水引来,便可以在南安关四周形成湖泊,南安关中不备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只需少许兵力,困住南安守军。伍鹏领的岚国军马,早已抵达张郡,他却逡巡不前,我估计他是想先让我军强攻南安,然后再猝然发作,自背后来袭,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兵不动,便是南安关失守也不肯前进一步,另一则是以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后突袭的良机,全军轻进,我以为以岚国将士骄横,必不会作第一个选择。”
“以水围城?”魏展与石全相对望了一眼,兵法中临水之城,可用水灌,这是常理,而守城一方以水护城,更是任何将领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却用水围城,颇有别出心裁之妙。但费尽心机掘开河道,却不是为了攻破城墙,这也太过离奇了。
“怎么,二位以为不可么?”
石全仔细看了看地图,道:“我以为还是有些不妥,伍鹏援军来了,我军又如何做战?”
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鹏援军自西北方的南安关赶来,他心中急切,必定走这条路,这条路你注意没有,地势较之南安关四周更低,我军若是将中军囤于此处小山之上,伍鹏势必以主力偷袭,直指我军中军。若是这时,我再引灌南安关之水冲之,则岚国大军,尽成鱼鳖之食!”
“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图,李均引水围城,原本是为困住城内守军,这一点便是被伍鹏识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围城之水,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来援的岚国军队。但此计尚有一个破绽,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鹏依统领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军中军在此,接着他还得在统领安排好的时间里赶到此处,若是两者缺一,统领妙计只怕作无用功了吧。”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若是我军被围困,会不会派人突围求援呢?”
李均与石全登时明白过来,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达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还有别议?”李均点头道。
“此计大妙,我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了。”石全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惟一可虑的,便是南安河河浅水少,不足以灌城。”
“这个无妨, 我问了附近乡民,东南风起,数日内必有暴雨。”李均笑道。
计策已定,李均当下令石全负责掘开河堤,令唐鹏领三千人将水道输通开来,令甘平率五千人为前锋,先逼至南安关下。
南安关守将赵兴站在关城之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关河冷落,天地空朦,关城南方约两三里处,在烟村雾柳之间,紫旗如云,士卒如蚁,人声马嘶有如鼎沸。
他禁不住锁住双眉,紫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
苏国的命运便在此一战,他早已有此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肩负着苏国国运的一战,竟会是由自己指挥的。多年军旅生涯,他不曾立过什么大的功勋,也不曾犯过什么大的失误,能自一小小的武举,到今日堂堂卫将军领南安都检点,也算是极为不易了。但如今却要自己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名将李均,实在有些勉强。
身为武人,赵兴岂不希望能与强劲对手决一死战,但念及这一战背负的责任,他实在是觉得手脚无力。身旁的武士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被关前和平军的声势吓着了,这种不安气氛极易传染,看来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今夜众将士可以放心安卧。”他宏声道,“除去斥侯探马与巡检之人,其余将士无须上城守关。”
“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如此大意只怕会有闪失吧?”幕僚尽义务性地进言道。
“无妨,敌军来的不过是虚兵,若是真有如此声势,他决不会远远停在两三里外,而是直接攻到关城之下了。”赵兴振声道,“因此,我料敌军今日决不会攻城,明日便很难说。传令下去,杀猪宰牛,今夜与众将士同乐!”
此刻苏国的太阳落得还并不很早,酉时初分,外头仍算比较明亮。但在南安关城里,灯火却早早地点了起来。诸军将士放开肚怀,将眼前的酒菜当作了明日的敌人,吃得个肚儿溜圆。赵兴虽然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却全身披挂踏上了关头,检查各处岗哨都无懈怠者后,方才回营睡去。
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次日早饭过后,士兵来报说敌将在关下挑战,赵兴淡淡一笑道:“不理他,他若是叫骂,便骂回去。”
甘平托着钢叉,在城下来回叫骂,但眼前的关城吊桥就是不放下,他骂过去,城上的苏国将士以更大的嗓门骂回来。双方骂了一上午,只怕得口干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攻城的就是不进,僵持在阵前。
“援军出发了没有?”
在发觉和平军无意攻城之后,赵兴意识到和平军并不曾将南安关放在心中,其真正目的只怕在为自己奥援的岚国大军之上,因此他问求援赶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发,岚国伍鹏元帅有令,要将军死守待他到来。”
赵兴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不满与羞愤表现在脸上。从快使的面色来看,他去求援之时定然受了不少羞辱。“想等我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后来捡软柿子捏么,我偏偏不出战,看看谁耗得住吧。”赵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但愿伍鹏赶来救援,结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惨痛损失的念头。
但此刻国运关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只得忍着,更何况那岚国人并不在眼前。他佯作没有查觉,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见伍元帅,便说贼军有可能以他为目标,请他多加小心,行军之际宜缓不宜急。”
“岚国的蛮子根本不将我们死活放在心上,将军还一心念着他们?”身旁一副将忍不住发话道,“他们与和平军狗贼拼个两败俱伤再好不过,将军何必管他们?”
“住嘴!”赵兴瞪了他一眼,“岚国友军万里来援,不就是为我大苏国么?”顿了顿,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对快使道:“记住,对岚国友军要客气,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回来我重重赏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点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那快使向来得赵兴信任,对赵兴也是忠心耿耿,听他这般说,不由发起劳骚来:“那岚国大帅伍鹏言语中虽然狂傲自大,但对大王与将军倒还不敢十分无礼,可他帐下的将士,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将我苏国百姓吏民当人看,更有甚者,还出言辱及大王及将军。小人若不是将令在身,倒真想与他们比划比划,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领。”
“你且记着,你只须将我口讯带给伍鹏元帅,便是立下大功,至于好勇斗狠争些闲气,待将和平军狗贼赶走再来不迟。”赵兴微微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均,而打败李均又不能没有岚国相助,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等快使走后,那副将气愤未平,又说了句:“难道就这样放纵岚国蛮子不成?”
赵兴身侧幕僚丁智脸上皮肉却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赵兴见了也不说破,待众人走后,惟独留下了他,问道:“丁兄何故发笑?”
“笑众人不知将军之意罢了。”丁智见没有别人在场,道:“以岚国将士骄纵成性,将军劝其谨慎,只怕反而会令其更加狂傲,将军劝他缓行,他只怕要加紧狂奔。”
赵兴紫铜色的脸本来显得忠厚稳重,听得丁智之语,却变得狡谲诡异起来,道:“还是丁兄知我,那么丁兄以为我军当如何击破李均?”
“以不变,应万变。”丁智脸上浮起一层红光,他道:“如今我大苏国形势艰难,李均小贼的五万和平军与董成叛贼的五万清桂军两路挟击,其势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但董成虽是得了江安,但其下游湛阳外有天堑与横江铁锁,内有雄兵三万,再加上朝庭新近增调各处乡兵集于湛阳下游的项口,正在加紧增援之中,董成插上双翅也难以逾越,因此不必将之放在心上。但李均诡诈机巧非常人所及,他亲率这一路大军又尽是和平军精锐,而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将士在中途遭遇战中失利溃散,如今只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关中。我大苏其余兵力多集于都城左近,陛下与相国要倚恃其守国都,必不会派来增援,惟一可以指望的,便是岚国这十万大军了。”
“李均多智,伍鹏多兵,两者相遇,李均便是获胜,也难以全歼伍鹏之部,其损失必定惨重,而此时若是我军能有足够战力,不难一举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内不敢再北顾。李均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无功而返,我大苏转危为安,若是乘胜攻入清桂夺回失地,乃至饮马余州也极有可能。故此大苏国运全在这南安关,而南安关之运全在将军。将军青史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赵兴听得连连点头,丁智所说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