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各部间相互攻击,故此虽然围攻忽雷者都逃散,却也将更大的混乱带到了难分敌我的戎人之间。
耳听得杀声悲鸣不绝,纪苏又怒又急,若不是她执意要助李均修这驿道,戎人原本不会如此,深深的自责代替了对父亲的担忧,开始盘踞在她的心头。她挥刀想再次冲入战团之中,巴达尔却阻住了她。
“你加入进去会更乱,现在要想个法子让叛者自动离开,否则便会一直乱下去。”巴达尔道。
“怎么办……”纪苏吸了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平定自己的心情,忽然想起李均,若是他遇见此事时,又会如何处置?
火势越来越到,星座之地已有三分之一的帐篷为火所燃,而戎人们忙于相互攻击,根本无法静下来救火。虽然朔风正寒,汗水仍自纪苏额间涔涔渗出,过了会,她眼光停留在火焰之上,忽地一亮。
“叛贼挑夜间行乱,只因其人数不众,怕为我们识得虚识。”她大声道,“若是天色一明,他们畏惧被认出来,必定要赶早逃走。来人,快敲五更更鼓!”
“正是,不愧战神侍者!”巴达尔用手击掌,“猎鹰不仅要有凶猛的动作,还要有机警的头脑!”
“梆、梆、梆……”
混战之中,在杀声里敲更鼓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更鼓传到哪儿,哪儿的人便从昏头转向的战斗中开始清醒。由于黑暗,人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互相残杀,但当光明来临之时,人们自然会由这黑暗带来的混乱中清醒。
“大汗有令,不是叛者就地坐下,不是叛者就地坐下!”
数十个汉子齐声高呼,他们用戎人特有的吟唱似的腔调将这短短一句话喊了出来,粗犷的声音宛若风卷着沙石,又宛若群狼在啸月,在黑暗中能传得老远。听得这声音的戎人彻底从错乱中镇定下来,纷纷就地坐下。几个不肯坐下者很快便受到围攻,身首异处。
“哼只有少数人反,岂有那么多叛者?”巴达尔横刀上了马,对着身侧的忽雷汗道:“大汗,是满普么?”
忽雷的脸色在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点点头,想来颜色不太好看。
“战神的侍者,果然能在战场中寻着战神的踪迹。”巴达尔转向纪苏,“大雁要有首领才能飞向南方,马群要有首领才能寻着水源,你现在是我们的头领,你说应该怎么办?”
“等。”纪苏咬着牙吐出这一个字,如今只有等,等到真正的黎明到来了。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里,星座之地半是火半是血的草原上,无数戎人仰望东方,等待着黎明曙光的出现。
“岁星在苍龙之南,孛星过析,云气如蒸,火星凌月,慧星冲日,紫微阴晦,长垣不见。”
雷魂站在海天楼最顶层,来自穹庐草原的风将他有些单薄的衣袂掀了起来,漫天星光下他仰起的脸,朦朦胧胧似真似幻,正如这星空传播出的天的消息。
“朱鸟星宿明,主急事。看来天象有变,天命时刻终于接近了……”
不自觉中,雷魂轻轻叹了一声,以这星象来看,天下将有巨变,巨变的结果虽然尚不能自天象中看得十分明朗,但很显然,处于神洲中部东方的余州正应天象中苍龙之位,巨变首当其冲,便是应在余州,应在李均身上。
“没有办法么?”看着那颗代表着不幸结果的孛星,雷魂再次叹息,这便是天命,便是李均数年来苦心经营,和平军一干将士参谋奋不顾身的结果么?
雷魂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虽然在李均看来天命之说玄之又玄,但在雷魂眼中,这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天人相感,天人相化,原本这天地之间的事情便是如此。身为三教之圣的他,同时精通儒道释三家真谛法诣,也是三教秘传的继承者,对这观星之术更是有所专精。
“天命有常,万物滋长。诸行无常,冬雷夏霜。”
雷魂心中浮现起这自幼就背熟了的歌诀,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有常的天命之后,隐着的是无常的诸行,若是人力到了极致,诸行也可将天命替代。人虽非胜天,却足与天地平起平坐,毕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果然你在这里。”
听得耳中传来李均的声音,雷魂心动了一下,李均呼吸吐呐之术的启蒙之师便是他,教会李均使用般若之力者也是他,因此李均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来到他身侧,这证明李均的力量似乎又有所增。
“有什么事?”雷魂慢慢道。
李均对于眼前的这个被楚青风称为三教之圣、在儒道释三教中地位超然者仍旧有些琢磨不透。这个很少说话,有时象普通人一样容易激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象什么三教之圣,相反,说是个深不可测的江湖术士倒更象一些。
“雷兄,我有二事相求。”
李均清了清咽喉,道:“一是任迁伤重,城中最好的郎中也无能为力,不知雷兄能否为他治上一治。”
“哦。”雷魂停了一下,似乎不置可否,又道:“那二呢?”
“近来不知为何,我心中总觉不安。”李均道,“若是有何种变故,希望你能照看……”
“不必说了。”雷魂微摆手,将李均准备说出的名字阻住,过了会儿,他道:“你心中不安可对你的谋士军师们说,你的家人可托付给你的朋友,与我何干?”
“纪苏父亲尚在,她又以戎人为念,我若有所变故,她必会回到草原之中。
只是墨姐,她为你我先后离开越人岭,而且又将族中年轻者带出许多,若是再回越人岭,难免为人讥嘲。“李均也抬起头来,同雷魂一般仰首望天,不知为何,这心话对孟远他都无法说出来,却能够安心的说给雷魂听。”不过我不信这贼老天能奈我何,也不知为何会同你说这晕话。第二件事就当我不曾说过吧,不知雷兄此刻能否去看看任迁?“
“你下一次作战,将是何时?”
雷魂仍旧没有正面回答,似乎是在考较李均的耐心。
“这两年来百姓疲惫,多则五载,少则三年,我不准备大规模出兵。若有可能,我尚想将兵力精简,给长年征战的将士一个成家的机会。”李均将自己的念头说了出来。“据说柳光在陈国以西门让为相行新政,我也要行新政让百姓有些许安生日子可过。”
“哦,虽然你不信天,但你信百姓。”雷魂侧过头来,“将墨蓉托付给我,倒不如你自己好生守着她。我现在便陪你去见任迁,走吧。”
李均没有将雷魂有些混乱的话语放在心上,这样的夜晚,他方才也能从星空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夜的压力下,人说话有些混乱,岂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天命虽不可违,但若是你真能以百姓为尊,那你便得了足以代替天命的力量。”雷魂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第六章 轮回
一、
淮国凌氏在神洲诸国中,立国年代颇为久远。其最初君王淮高祖凌星在三百余年前便建立起这个南方的大国。此后历代君王或贤或愚,但大体上都颇得民心,国力也堪算富足,直到这近百年来,由于神洲诸国大并小强凌弱的战事不断,才逐渐显出颓势来。
尤其是原本偏于神洲东南一隅的恒国在三代君王奋力之下,疆土日展,到了柳光为帅之时,更是一举将南神洲诸国灭尽,连淮国国都也成了柳光战利品,若非凌琦自幼不得其父欢喜被远放于西方边境,淮国凌氏一族只怕要被柳光彻底扫灭。即便是如此,凌琦能够安然脱身,并定下复国报仇的大计,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所爱的女子,曾与他同甘共苦的妃子也在战争中失去了性命。
但悲惨的一切终究过去,淮国又迎来了新生。自凌琦公然起兵以来,不仅收复了淮国本土,而且将柳光吞并的一些小国也一一夺占,恒国疆域日渐窘迫,虽然尚占有神洲南部近半之地,却已经是苟延残喘。而淮国新进领土之中,有关凌琦斩白蛟兴义师的传说也早不胫而走。对于战争中的百姓而言,出现一个英雄,在这个英雄带领下迎来和平,这便是他们的全部梦想。而凌琦的经历与能力,正符合他们心中英雄的标准。
于神洲的百姓而言,让他们自己主宰自己命运,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之事。
数千载以来,他们的命运,总是交由一个个君王将相去决断。他们最大的要求,不过是出现一两个名君贤臣。
郭云飞深知这一点。当初追随彭远臣,便是因为彭远程在这乱世中也算得一个英雄,他对于百姓虽不能说爱民如子,但比之其余世家旺族出身的大人物而言,他还算是非常仁厚的。后来又追随李均,不惟因为李均待彭远程遗属甚为宽厚,而且也因为看到了李均对待百姓的态度。
行在淮国新都安京城街头,望着街头的百姓脸上的笑容,郭云飞也禁不住被他们所感染。虽然战争尚在持续,虽然百姓还很穷困,虽然一切尚不如意,但郭云飞却在此城中的百姓眼中看到了其余国家百姓眼中看不到的东西。
“希望。”郭云飞心中慢慢涌出这种感觉,这种眼光惟有行在狂澜城街头之时,他才见过。而在柳光治下的洛郢,他自百姓表面上平静的目光里,却可以看到内心深处的隐忧。
“大嫂,打扰一下。”郭云飞向着待旁一个正在扫着地的女子道,“我有些渴了,能否给些水给我喝?”
那女子身着粗布衣衫,看起来极为简朴,便是她身后的宅院,也不过是一座普通人家的房屋罢了。听得郭云飞的乞求,那女子停了手,微微向郭云飞点点头,却不曾作声,便走进了家中。
郭云飞静静站在门口,眼光闪烁着打量门内的摆设。除去堂前供桌上的一盘正婷婷玉立的水仙,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其余的摆设。几件工具整齐地放在墙角,看起来男主人应是个木匠,惟那那盘养在浅水之中的水仙,才显现出一些家主人的闲逸。
饮了水之后,郭云飞再三向那女子道谢,心中不由生出几乎感慨,与狂澜城中人们熙熙攘攘为逐利益而匆忙奔走不同,这里的百姓虽然生活窘迫,却依旧保有对美的追求,如此一个国家,无怪乎会浴火重生。若是李均与凌琦对峙,在争取民心之上,只怕李均占不得上风。
“先生可是姓郭?”迎面来的两个低声谈笑的大汉在经过郭云飞时,忽然向里一挤,将郭云飞牢牢架住,其中一人问道。
郭云飞大吃一惊,但迅速镇定下来,对方早有准备,他是无法否认的了。
“在下姓郭,只不知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不会错的,若是来自余州的郭先生,我们便没有找错。”那两人见郭云飞并无异动,便将他松了开来,行礼道:“淮王陛下身前侍卫见过郭先生。”
郭云飞心中惊异更甚,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但他没有问出为何对方认识自己。想来凌琦对和平军曾做过详细调查,正如李均令卓天详细调查凌琦之事一般。
但调查能详细到令侍卫都认出自己的地步,这位年轻的淮王凌琦其人,着实深不可测。
“奉我王之命,有请郭先生。”
郭云飞整了整衣冠,他此刻一付商旅打扮,但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心中也着实有见到凌琦的渴望。
凌琦将淮国都城自旧都迁到新都安城,并将安城改名为安京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也正是因此,安京城的宫城较为简朴,简朴得给人一种明快而利落的感觉。郭云飞没有左盼右顾,但落入眼中的景致仍让他判断出凌琦应是那种善于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最大享受的人。
“铃铃……”
风带来轻轻的铃声,郭云飞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宫城房屋屋檐下都缀着各式各样的风铃儿,微风轻吹,风铃发出轻脆悦耳的声音,相互应和着,宛如少女的轻笑,又如空谷中的鸟鸣。
郭云飞心中颇觉诧异,在神洲南部,这种饰物一般用在民居之中,而向来讲究肃穆庄重的宫城里却少见得紧,想来凌琦对此有所偏好。
穿过一重重宫门,虽然看不见多少侍卫,但郭云飞却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警惕的目光。那两个大汉看来身份决非侍卫那么简单,他们仅用一个腰牌,便带着自己这个陌生人堂皇入室,甚至连搜身都不曾有。
“到了,郭先生且稍侯。”来到一座偏殿之后,一个大汉引着郭云飞站住,另一个则低声与殿前的黑衣武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黑衣武士向郭云飞望了一眼,便转身进了殿中。
过了片刻,黑衣武士走了出来,向那大汉点点头,郭云飞心中对凌琦的好奇已经达到极点,禁不住再次整整自己的衣冠,等侯大汉的招呼。
进了这光线柔和的大殿之中,淡金色的屏风前立着一个身着蓝色绢衣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手中捏着块琥珀色的玉佩,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一进屋子,郭云飞的目光便被那男子吸引住,似乎整个殿中的光线,都集中在那那男子身上。那男子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言语,但却远比任何人其他人发怒更让人觉得有压力,所谓不怒自威,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余州郭云飞,拜见淮王陛下,淮王陛下万岁。”
郭云飞也禁不住拜倒在地上,在凌琦目光下,他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在极力倡导平民化的李均身上他也不曾感觉到过。
“免礼,你非我淮国臣民,用不着多礼。”凌琦从容道,“郭先生大名,朕是久仰的了。”
“淮王陛下召小人来,不知有何吩咐?”郭云飞依言起了身,这让凌琦有些诧异,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这么快恢复镇定。
“闻知郭先生来,想知道李均统领令郭先生此行用意何在。”凌琦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委婉。
“李统领令小人来此,并无恶意,无非是来学习大王治国之策。”郭云飞不敢抬头正视凌琦,但言语中却耍了个小花招。他此次前来是临时起意,决定之后才报知李均,若是在他人手下,这是擅自行事,但在李均帐下,这种行为却无妨。
“我明白了,原来李统领也有志于天下。”
凌琦露出半讥半讽的笑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会,又道:“我记得与李统领初遇之时,他曾有言,他身边的都是朋友,而非属下。不知郭先生是李统领朋友还是属下?”
尖锐的语锋让郭云飞心颤了一下,按理说李均与凌琦过去曾联手除去东溟蛟精,当时凌琦还施展妙手救过孟远一命,如今又同时面对着柳光这般的大敌,凌琦不应用如此尖锐的语言讥讽自己才是。
“大王以为如何,那便是如何了。”摸不透凌琦用意,郭云飞不卑不亢地漫声应道。
凌琦淡然道:“郭先生恐怕尚不知晓,先生前脚出了洛郢,公孙明后脚便去了余州,先生不妨猜猜公孙明此行有何用意。”
郭云飞倒吸了口冷气,凌琦不但知道和平军中有个他,而且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凌琦情报系统之功效,远甚于和平军,而且凌琦对和平军的观注为时已经不短了。
“大王圣明,此事原非小人所能知晓。”郭云飞心中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口中却不敢说出来。
凌琦微微拧眉,道:“既是如此,那么我便直说了吧。自洛郢王宫中传出的消息,公孙明此次给李均带去了‘余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