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征讨策略,草率出兵不利取胜,这是第二个不适宜出征的。水战非陆战,补给后勤远难于陆战,况且大海之中风波险恶,这是第三个不适宜出征的。进讨倭贼,胜则须分兵驻守倭岛,败则损兵折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削弱我和平军实力,这是第四个不适宜出征的。另外,不瞒任兄,我们早有进取苏国扫灭昏君奸臣之计划,只待休整完毕就要全力出击,苏国富庶肥沃远胜于倭岛蛮荒之地,这是第五个不适宜出征的原因。“
任迁猛然站了起来,以手捂额,道:“什么?和平军有意继续对大苏用兵?”
凤九天面带微笑:“正是,如果不是柳光老贼在后牵制,李统领本欲直捣柳京,祭陆帅之灵于细柳湖畔。”
任迁慢慢坐了下去,脸上浮出悲愤之色:“唐朋将军极力对我说李统领是当今真英雄,罗毅将军也再三劝我来见统领,昨日席间听李统领自抒胸臆,我只道他果然会急天下之所急。如今……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请二位为我回复李统领,任某不才,不堪李统领之用,就请辞去。”
“任兄太急了。”凤九天道,“不赞成征讨倭贼者是我,而不是李统领。若是任兄有方法可以解决我那五个不适宜,我便向统领告罪,如何?”
任迁听了他的话怔了怔,呆了片刻后道:“这……这……”
凤九天与魏展告辞之后,任迁一个人怔怔坐在屋里。初升的太阳自女墙上的飞檐探过头来,将窥视的光射进驿馆的屋子里,几束金黄色的光落在任迁的脸上,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深沉。
凤九天对李均说的不错,任迁来狂澜城,并不是全心来投靠。虽然苏国已日薄西山,但自陆翔以来,孤臣义士便不曾断绝,任迁虽明知事已不可为,也有心为苏国尽一份力。苏国在此大败之后,内忧外患都集中一处,只需稍稍有外力,便会崩溃。环视周围,能给苏国加上这外力者,只有岚国、和平军与倭贼,岚国因为有吴恕这奸相在,反倒不足为患,如果能让和平军和倭贼起争端,那么苏国便可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因此,任迁才从珲县跑到狂澜城来献策,但现在看来,想说动李均并不容易。
“我起先想令和平军陷入与倭贼的争斗之中,一时无法抽身北进,如今看来……如今看来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和平军出战了。”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任迁终于站了起来,他已以打定主意。
第二章 良宵
第01小节
大雪初晴后,火红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光芒播撒在人间,湛蓝的天空下,草原上铺上一层洁白的雪毯。如果换了几年以前,草原上的戎人此时定是因为雪灾而饥寒难耐,甚至举家饿得嗷嗷哭泣。但自从纪苏去了余州,忽雷汗与李均定下盟约以来,每年秋高草枯的时节,余州的商旅便送来大量粮食,换走戎人的皮毛牲畜。因此连着三年冬季,穹庐草原上不曾有一头牲畜因饥饿而被冻死,也不曾有一家人在这大雪天里仍需追逐水草迁移。
戎人能歌善舞,忽雷汗的名字与同和平军的盟约,早已被编入戎人牧歌之中,象这样的晴天里,戎人小伙在雪地里摔跤角力,而姑娘们则唱着这新编的曲儿,笑也吟吟地将火一样的目光投在最强壮的小伙身上。
墨蓉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好天地!越人岭里的那些老顽固们也应来这,同戎人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们也会被这火一般的民族火一般的热情感染,也不会那样闭族自封了。
“姐姐为什么叹气?”
吕恬抱着一个大雪球,轻捷地跑了过来。俞升心细,知道条件不允许李均前往越人岭迎娶墨蓉,而越人的封闭性又让这个心灵手巧的种族中大多数不会轻易搬出来,因此与纪苏相比,墨蓉“娘家”来参加她婚礼的人必然较少。为免墨蓉心中不快,他在筹划婚典之时,将大批狂澜城中墨蓉的朋友也送到了穹庐草原。再加上追随墨蓉来到狂澜城的数百越人,墨蓉虽然在穹庐草原之上,却也不觉寂寞。
“没事,我觉得天好高……”墨蓉笑着拍了拍吕恬红扑扑的脸,吕恬尖叫着将手中的雪球扔了出来,一时间墨蓉全身上下都被玉屑般的碎雪笼罩住了。
两人在雪地里欢快的追逐起来,整个草原之上,都是欢快的笑声和银铃般的歌声在飘扬。
李均虽然尚在两日路程之外,但也似乎觉察到了这欢乐的气氛,放眼天地,心胸开朗,他禁不住笑道:“可惜我不懂平仄格律,否则见此情此景,定要吟诗一首。”
陪同他来的,除去孟远凤九天等人外,尚有余州望族司马辉。听了他的话,司马辉笑道:“不懂平仄格律又有何妨,统领何时曾将这些古人定的规矩放在眼里过?”
“正是,李兄弟骨子里只怕与我一般,此时却畏首畏尾起来,想必是因为大婚在即吧。”苏白要从这里去苏南三郡赴任,因此也随同李均一起来了。他纵声大笑道:“李兄弟啊李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可千万别大婚之后怕了两位夫人。”
众人都莞尔,全军上下,敢于同李均这般说笑的,只怕惟有这位狂士苏白了。李均也开怀大笑:“人生得意,莫过如此。苏兄才名满天下,不知引得多少痴情女子倚楼夜思,自然不会怕夫人。”
他振了振眉,夹紧马腹,让马向前快跑几步,心中如春潮澎湃,令他禁不住迎风长啸,啸声如龙吟般直破长空。随着他前来的将士们盯着他的背影,似乎盯着巍巍青山。
“哗——”他身下的踏月飞霜似乎也被他满腹的豪情感染,发出啸声和他相应和,一人一马向着前方而去。凤九天眼中闪了几下光芒,苏白似乎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问道:“怎么啦?”
“想必是关系到人生大事,统领也有些过于激动了。”凤九天微微一笑,“曾亮,追上去吧。”
在他出声之前,李均的近卫队长曾亮便已经纵马追了上去,一百多骑近卫骑士也紧紧相随。
当李均勒住马,身后的人影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他仰首看天,忽然觉得一阵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陆帅,你在天有灵,看见了么,我就要成亲了。肖统领,还有那些已经故过的朋友,你们都见着了么,我就要成亲了!”
※※※
与仍是冰封雪笼的穹庐草原不同,陈国北部的玉湖地区已经是春风轻拂,杨柳婆娑了。
来自西方西海的暖气使得陈国西部气侯温暖湿润,比之地理位置与海拔相近的余州倒要早上半个月进入春天,若不是持续了两三个月的战事,此刻应是一片生机勃勃。
马济友站在城头之上向东远眺,大地如棋盘一般横在他面前。水田万倾,烟村数处,天地悠悠,让他禁不住长长叹出口气:“大好河山!”
“大将军,有圣谕到。”
作为洪国这百余年来武勋第一的名将,马济友虽然在神洲之中没有陆翔柳光那般威名,但在洪国之内却享有前所未有的待遇。这一代洪国国王钱涉烨生性好赌,因此在都城海平设下天下第一的生死赌局,整日里沉湎于醉生梦死的赌斗之中,但却没有落得“昏君”的讥议,一方面是其人确实在处理政务上有些才华,另一方面则是在任用马济友上。
马济友出身武将世家,但论及军事上的才华远胜过乃父乃祖。早年曾领兵吞并了洪国与苏国、岚国之间的五个小国,在洪国与陈国旷日持久的争斗之中,他一改洪国败多胜少之势,战无不胜,若不是岚国的牵制,只怕马济友十年前便乘胜攻灭陈国。
自十年前大破陈国军队后,钱涉烨便升马济友为大将军,将举国兵权一半付与马济友,更赐免死铁券,享有听宣不听调之恩宠。因此,钱涉烨给其他大臣下的命令为圣旨,唯独给马济友的是“圣谕”。
“陛下有何吩咐?”
行了礼之后,马济友请来传旨的太监坐下,询问道。
“陛下听说大将军连克陈国十五城,龙颜大悦,因此令下官来传口谕,请大将军再接再厉,灭了陈国。”
马济友哈哈大笑:“只怕不易啊,大人,如今陈国与十年前陈国不同,十年前陈国国富兵强而将弱,如今却是国穷兵盛将强,柳光一代名将,不好对付,不好对付。”
那太监连连点头道:“夺了陈国十五城足矣,陛下传的口谕中也说了,一切由大将军便宜行事,大将军国之干城,一定要多加小心。”
马济友又问道:“京中一切可好?”
“托大将军的福,京中一切如常。”太监明白马济友这一问内含的意思,“陛下左右都在称赞大将军武勋。”
送走了太监,马济友再次登上城头,这座雾台城为玉湖地区咽喉要道,陈国军队要想收复玉湖地区,就必须从此经过,而马济友若想扩大战果,也须从此城出兵。
“柳光该来了吧。”想到即将面对的柳光,马济友心一阵跳动,作为同一代的武将,柳光与陆翔皆是他打倒的目标。陆翔已死,若是能在战场中击败柳光,那么这当世第一名将便非己莫属了。
微微笑了笑,马济友把这个野心压了下去。若是胜负关系的不过是自己一人名誉,他便会全力击败柳光以取这第一名将之誉,但如今胜负关系的是两国国运,他不能轻举妄动。
“破灭陈国既可蚕食,又可鲸吞,胜负之道,岂在朝夕?”他心中暗想,“我只须守住这雾台城,柳光四面强敌必不能一直在此与我僵持,待他去应付东面的李均或是南面的凌琦,我便可乘机而入。除去柳光,陈国其余将领何足为道。”
“大将军,为何不乘柳光被李均牵制在余州之时多夺几城?以我军威猛,甚至可以在柳光回军前一举夺下洛郢!”一将领低声问道。
马济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柳光非同常人,他手中有雄兵八十万,去征讨余州带了二十万,在南方边境驻有二十万,还有四十万分驻国内。我大洪国与陈国世仇,他不留重兵于两国边境以备不测,其中岂会无诈?”
“大将军之意……”主簿邓真道,“莫非我军突袭,实际上是柳光意料之中?”
“正是,他留下洛郢这肥肉给我,想我一口咬上去,这时他分驻于各处的军队截我归路,自己从余州回来,一举将我围杀。”马济友道,“可惜李均比他料想的要厉害些,他在余州只怕没占什么便宜。”
邓真微低下头,马济友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但待人向来谦和,对于亲近之人更是不拘于礼,因此士卒都愿为他效死力。
马济友没有注意邓真的内心活动,他慢慢在城垣上踱着,不时拍拍周围士卒肩膀,为他们整整衣甲。虽然这只是小事,但被他柔和的目光扫过的士兵,无不觉精神一振。
马济友看着士气高涨的部下,禁不住背手而笑,这般雄关如铁,这般众志成城,柳光再厉害,也要在这雾台城下止步不前。
正这时,东南角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门口的士兵横矛将他拦住,还不等发问,那马上骑士掏出一枚令牌,道:“大将军何在?”
“正在城头。”马济友听到士兵回答,微微扬了扬眉,来的应是自己派出的探马。
“禀大将军,柳光令薛文举统兵五万,已经向雾台杀来!”
“薛文举?”令探马下去休息之后,马济友不觉沉吟起来,邓真在旁道:“这薛文举是陈国大将,向来善守不善攻,柳光派他来攻城,用其短而不用其长,莫非其中有诈?”
马济友没有急着回答,轻轻踱了两步,众人见他低头沉思,便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马济友道:“柳光自己不曾来,难道是看不起我马济友么?”
“依下官愚见,柳光不是看不起大将军,而是想以这薛文举诱出大将军。”邓真道,“出了这雾台城,我军便失去地利,恐怕会为柳光所乘。”
“主簿所言极是。”马济友双目炯炯,拔出腰刀拍了拍城垣,“我料柳光以薛文举为明,自己为暗。哼,为报大王知遇之恩,我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众将听了,无论来敌如何挑衅,我军要以不变应万变,坚守雾台,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
柳光回到洛郢城,匆匆去见过小皇帝。虽然此时他已权倾朝野,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太师、郑国公,但这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出了皇宫,迎面便是心忧时局的大臣们。征讨余州、苏国铩羽而归,而洪国大军则夺去了气侯宜人物产丰饶的玉湖地区,这让大臣心中都忐忑不安,急于从执掌全国军政大权的柳光口中得知确切消息。
“我不在之时,诸公辛苦了。”柳光神态却让他们看不出一丝紧张,他在众大臣面前并不曾有倨傲之色,相反执礼甚恭,因此虽为外来权臣,大臣们对他为人处事却无法讥议。
“不敢,不敢,未能为君王分忧,实在是我辈无能。若不是太师及时赶回,我辈只能束手无策。”左相国韦达单论官职,比柳光尚要高半级,但与柳光谈话时的语气,却恭谨得有如面对顶头上司。
柳光对他施了一礼,微笑道:“相国满腹经纶,身负治国重任,对付洪国贼寇有本帅便足够了,何劳相国?”
柳光又同其他官员见过礼,正说话间,他忽然觉得心中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不由吸了口冷气,这种悸动他不陌生,每当在战场之中面对危局之时,他便会有这种感觉。
“杀气……”他心中暗想,环视四周,所见除了陈国的高官,便是皇宫的侍卫武士。这些高官他都认得,倒是侍卫武士众多,虽然都是他命人挑出的精锐,一时间却不能全部认出来。
“公孙。”他侧过头,向身旁的公孙明施了个眼色,公孙明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他是指向侍卫们,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那种心悸的感觉不过片刻便逝,柳光只道自己过于小心方有此错觉,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但当他目光向剩余几个陈国官员望去之时,心中又是一凛。
这几年来他在陈国把执朝政,提拔了不少有才华的中下级官吏,当年提议请他入陈国的四品翰林秦千里如今已成了吏部尚书,四品侍郎关朋进了中书省任二品的中书侍郎,便是出言苦谏不要让他来陈国的西门让,也从一普通的御史谏议升为执掌劝谏言论大权的御史大夫。这些人颇有才华,政务之上也尽心尽力,为他分担了不少忧劳,但私交上则与他都保有距离,基本上是敬而远之。这次却在宫门之外侯着自己,莫非其中有问题?
“大元帅。”御史大夫西门让道,“如今国难不止,士民惶惶,大元帅为何不亲征马济友,却令善守不善攻的薛文举去攻城?”
柳光心中一动,西门让言语直冲,显然没有韦达等恭谨,而且当初他最为反对自己入陈国,那杀气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他心中狐疑,但仍微笑着走向西门让,道:“西门大夫以为我陈国有何国难?”
“在外,东有余州李均猖獗,北有洪国马济友横行,南有淮国凌琦虎视。在内,莲法乱贼余孽又有死灰复燃之势,百姓之中谣言四起民心动荡,连年征战国库空乏。内忧外患,足以至亡国,难道大元帅还须下官来提醒么?”
柳光道:“依大夫之意,我当如何是好?”
“攘外必先安内。”西门让微微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