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倭贼果然在溪州之外略一踟躇便改向北而行,罗毅抹去额头冷汗,但心却无法放下。
“再派人去告知唐朋,让他迅速回城!”他吩咐道,倭贼沿海北去,途中必定骚扰抢掠,唐朋领着千余和平军在沧海郡下属各县巡检,极可能与倭贼交手。
他的急信在一日后便送到唐朋手中,唐朋见了一笑,若是他有意退回,早在两日前收到罗毅第一封信时便退了回去。
“回去告诉罗留守,我既是在这沧海各县巡检,有贼寇来犯,我怎能不战而退?”他语调平静,但在他内心深处,却对李均将自己留在这沧海郡深为不解,只不过偶然败给了董成罢了,便被弃置于此,难得有倭贼来犯,这正是自己展示才华之机,如何能轻易错过?
“禀将军,前任珲县县令任迁求见。”正当唐朋与所在珲县大小官员商议有关防倭事宜之时,忽然门卫来报。
“任迁?”唐朋扬眉思忖了会儿,自从和平军完全控制沧海郡之后,原先苏国任命的大小官吏一律暂时停职,这些官吏整日里向和平军留守将领递送名刺,只求能早日复职,但这珲县县令任迁却一直未见到过。
“请他进来吧。”片刻之后,一个有些瘦俏,皮肤也远较其他官吏黑得多的四十左负的男子走了进来,周围的珲县官吏见了他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向他施礼。
“诸位果然都在此。”任迁一一还礼。众人都起身施礼,让唐朋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原本坐在那县令的大堂之上,这一站起便让了开来。
那任迁极自然地行了过来,向唐朋略一颔首,便坐了下去。这使唐朋起身倒不象是要同他见礼,而是将那县令之位还于他一般。
唐朋先是怔了怔,紧接着胸中一阵怒火上涌,这个苏国狗官竟然如此无礼!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但任迁一句话便让他那步子又收了回来。
“闻说倭贼北犯,我珲县城小民富,必然为其所垂涎,诸位可有退敌良策?”
临时代理县令的官员起身道:“正与唐将军商议此事,县里和平军与丁壮百姓有万余,各乡团练也可凑起两万余人,只是除去和平军外大多没有兵刃,难以与敌交锋。”“兵刃之事我已有计在胸,唯独百姓与凶悍成性的倭贼交锋,便是数量上十倍多于他们,只怕也难以取胜。”任迁道。
“我等都想守城,将百姓聚入这县城之中,实行坚壁清野。”“珲县本非战略要地,城垣低矮,难以守住。”任迁摇头道,“必需连夜督促百姓加高城垣,令百姓将家中门板取下用于加固城防。”“小人早已下令,但无论如何督促,加固城防的进度仍旧赶不上计划。”代理的县令道。
任迁一皱眉,道:“与倭奴战,怎能如此大意?倭奴来此与和平军来此不同,和平军不唯要地,而且也要人,故此不会对百姓屠戮,倭贼只要财物,他们却不会有半点善心。”听得他言语中隐约有讥诮和平军之意,本想静观其变的唐朋皱眉道:“任先生有何良策?”
“哦,要让百姓加快筑城,我倒有一策。”任迁微微一笑,道:“问题在于筑城之后也不能痛击倭贼,倭贼定会去他处掠夺,依我之意,定要倭贼在此只个大大苦头,从此不敢随意进出我神洲!”“若是先生真有这计策,那这珲县县令之职,我可以保证。”唐朋冷冷一笑,“但若是先生口出狂言,误了珲县百姓性命,那也别怪我剑下无情。”“哈哈,这珲县县令之职,本来就是我的,你等武夫恃武力夺之,只能夺去这印,去夺不走这心。”任迁一指周围的官吏,那些官吏神情间都颇不自然,但竟然无一人反驳。
唐朋看了看周围之人,心中暗想:“莫非这任迁真有某种过人之处,否则为何他刚来时众人真起身行礼,这种再自然不过的起身行礼,只有对自己真心实意服从的人才会如此。”“唔,此城北方两里处,有一叫七里坡的山坡。”任迁没有理会在那思忖的唐朋,对那些官吏道:“珲县地处海畔,泉水稀少,井水多有咸味,唯有此处淡水上佳。七里坡的羊角泉实为我县第一名泉,以其泉水泡茶,颇有清目明心功效。诸位谁愿意领着各乡团练埋伏于此,等倭贼来此时一举杀出?”
巡检头领奋然道:“小人愿意,任大人有令,莫说在此埋伏,就是到海边去迎战倭贼,小人也万死不辞。”他说话之时看都没有看唐朋一眼,但唐朋听出他最后的言语分明是对自己说的。
“好,你去最佳。记住,百姓没有兵刃,可令其砍下木棍,在木棍一端钉上数十个长铁钉,这木棒便可如狼牙棒般施用。”“倭贼登陆,唯有白沙滩最适合,倭贼必会在此乘小船上岸,小船会系在海边,谁愿意埋伏在白沙滩,等县城之上浓烟升起,便将倭贼的小船缆绳割断?此事最为危险,时机需要把握得好,如若诸位觉得不行,那我便亲自去了。”任迁又道。
“如何能让大人你去!”那代理县令原本是一夫子,在当地颇有声望,因此被唐朋举为县令。听了任迁之语他起身道:“小人去再适合不过了。”“如此甚好,你及即刻到城中招募五十名敢死勇士,在白沙滩处寻一极隐蔽的所在躲起来,千万千万不可让倭贼发现,放走倭贼小船之时,不要尽数放走,给他们留下四分之一吧。”那代理县令拱手道:“不敢误大人之事。”便昂然出了门,全然没有问唐朋的意见。
“谁去城外,将城外村落百姓全数招入城中,再将各处水井全洒上剧毒?”
如此一一安排下去,满座官吏几乎人人都有了任务,那任迁此时才转向唐朋,道:“现在有一事要麻烦唐将军了。”唐朋见他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知人善用,而这些官吏也甘为其所用,心中原本就由惊怒变为惊讶,由惊讶又变为惊喜,见他问了,忙道:“大人请说。”对于他将“先生”改为“大人”,任迁混然未觉,微笑道:“请将军赐我麻绳一根,令一小卒将我缚在城中。”“什么!”唐朋的惊喜又变成惊疑,这任迁竟然主动求缚,莫非糊涂了不成?
“我在这珲县任县令十载,两次调迁都为县中吏民所止。”任迁淡淡地道,“十载以来颇有惠于民,因此百姓都愿为我效力,如今事急,将军缚我于市,扬言城池修缮不成皆因我之故,若是三日内城池再不完工,便治我之罪。百姓念我些微恩惠,定会想法筑起城来。”“两日起城!”唐朋倒吸了口气,倭贼海船自溪州过来,顺风顺水只需两日,加上侦察准备,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会来攻,他原本想能修多少算多少,却没料任迁竟敢说只需两日便可起城。
“我县之中有树越聚居,常人十日也未必可完成的工程,他们两日便足矣。”任迁揭开了迷底,然后笑道:“男子上城,妇人小孩也不可闲着,将军可严令在城门附近的百姓人家都必需给自己家筑起高过屋檐的土墙,墙上只余让一人侧身进出的空隙,倭贼来时可让妇人或少年执柴刀于墙后,倭贼进去一个便斩杀一个!”听到他如此安排,唐朋已经心悦诚服,道:“大人屈身于此为一小小县令,实在是埋没明珠。退倭之后,我定向李均统领举荐大人,以大人之智,足以助李统领纵横天下!”如任迁所料,倭贼是在第四日里于白沙滩以小船登陆。登陆之后将附近搜索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物,便只留下少许人在大船之上,其余倭贼都急于掠得财物,纷纷赶往县城。
自白沙滩到珲县县城足有二十余里路,倭贼一路上逢村便入,遇门即砸,但百姓早有准备,除去村口埋着的大粪、门后落下的石头,倭贼几乎没有抢得任何东西。一路行来又饥又渴,他们便打井水喝,却不料那井水中下了毒,死了数十人之后倭贼便再也不敢喝一口水。
“城外水尽有毒,城里水想来不会有毒了!”倭酋下令道:“攻城,攻城后大家愿意如何那便如何!”原本有些泄怠的士气,被他简单一句话勾勒出的血腥场面又挑了起来。倭贼哇哇怪叫,冲向珲县县城。到了县城前又是大怔,众人都向向导望去,那向导分明说珲县士民殷富,城垣却不甚坚固,但此时珲县县城却已经在树越指导之下,迅猛加高加厚起来!
最让倭贼胆战心惊者,是珲县城门大开,全城之中没有半点声息。
“怎么回事?”倭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倭酋却冷冷一笑:“溪州城有人摆八极阵法,这里便有人设空城之计,孙楼留给这些劣等人的东西,千载之后也仍有用啊。”“殿下,不可轻举妄动,谨慎为妙。”一倭道。
“我自然知道,先去一队人马探知虚实再说。”倭酋派出五百余人的一小队人马,令他们先进城查看。
这五百人战战兢兢进了城门,却一切无恙。他们来到城中街道之上,发现两边都不见房屋,只见高遍的土墙。
眼见无人阻拦,倭贼掠掳奸淫之心便起。他们也不派人回报,便纷纷冲向那土墙之中。倭贼大多也只不过是倭国的普通百姓,虽然生性残忍好斗,其首领外表也往往文雅,但这些普通士兵则大多都是只见得到眼前的蠢夫。
但土墙缝后却站着要命之人。倭贼侧着身躯挤进土墙缝中,还没看清楚便是一刀或一棒过来,顷刻之间,城门附近到处是倭贼的惨呼声。
“有这等奇事?”终于等到回报的倭酋听了将信将疑,但城中抵抗都在那土墙之后是无庸置疑的了。他下令入城,万余倭贼尽数进了珲县县城。
倭贼为这连绵不绝的土墙所惑,不知再往里走还会遇上什么奇事,也怕土墙之中的神洲军民杀出来断他们后路,因此不敢继续深入。倭酋亲自来到一处土墙边,侧耳听了听,墙那面有呼吸之声,他拔出倭刀,琢磨着那呼吸声的方位,悄悄将倭刀刺入。墙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听入倭贼耳中倭贼几乎眼都红了起来。倭酋拔回倭刀,刀尖已经被血沾红,倭酋沾上了点鲜血,用舌尖舔了舔,眼中现出残忍之色。
“杀吧,翻过墙去杀,不要从那缝隙中走!”他一声令下,倭贼们便开始叠起罗汉,但几乎在这同时,城中一声巨响,无数火把从土墙之后扔了过来,倭酋神色一变,这街道之上,到处是零星散落的柴草,虽然他早觉有异,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土墙之上,因此并没有想到火计才是这珲县军民的真正目的。
柴草堆积不高,因此火势也不高但,无法烧过土墙,但到处都是火焰之下,倭人也在烟熏火燎之中焦头烂额。倭酋正想下令向城中冲去,城墙上又是一阵齐声呐喊,原本隐伏在墙上的战士百姓都挥舞兵刃现出身来。
本来就乱作一团的倭贼更是大惊失色,倭酋也叫道:“不好,中了埋伏!”急切中他无法判断这里究竟有多少军队,只得下令退出城外。
在城中军民箭石如雨般的打击之下,这万余倭贼弃尸两千具以上才出了城。出了城他们不敢停留,倭酋问向导道:“井水静止可以投毒,这哪儿有活水么,活水这些劣等人便无法投毒了!”向导便领着倭贼向七里坡行来,到了七里坡羊角泉,本来就又饥又渴,而且被火大烧了一阵的倭贼纷纷来抢水喝,正喝得满肚子水时,又是一声巨响,七里坡周围林子里人影踵踵,无数神洲之人手舞着奇特木棒冲了过来。
已经闻风丧胆的倭贼除去少部分在抵抗外,大多数撒腿便走。此次攻打珲县城,他们便如入了迷魂阵一般,处处晕头转向,再加上这由乡民组成的团练虽然不是什么正规军,但人多势众之下也让倭人不也交锋。士气已竭的倭人再次败退,这一次他们干脆退向白沙滩,想逃回船上。
来到白沙滩倭贼们纷纷抢着上船,原本就是分几批上岸,小船就不用,如今更显拥紧。怆惶中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小船少了许多,跑得慢的倭贼发现所余船只不多,而身后追兵又杀声大作,虽然尚见不到人影,却仿佛就在背后一般。因此倭贼不等倭酋按排,便自己抢起船来。
船少人多,倭贼又分属几股,抢着抢着便有人先出了手。这倭贼原本就暴躁自私,一起了头便无法收拾,任倭酋如何斥骂也无效,抢到后来倭酋眼见船已经开始离开海岸,便下令护卫为自己也抢艘船。整个白沙滩上乱成一片,倭刀交击之中不绝,不时有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而从珲县传来的追杀声也一阵紧似一阵,让倭贼们恨不得立刻逃回大船之上。
“带我走,带我走!”一个倭贼死死抓住正在驶开的小船船舷,小船慢慢向海中移动,上面挤满了倭贼,吃水已经很深,周围的倭贼也纷纷扳住船舷,船上倭贼见船行得慢,本来就心急如焚,便拔刀斩下扳着船舷者的手臂,海水中冒起一阵红雾,断了臂的倭贼在海面上浮了几浮,便不动弹了。
不少倭贼干脆游向大海,对于与夷人一样善水的倭人来说,从海岸游到大船上去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并不是件不可能之事。但血腥味却引来了海中的不速之客,一个倭贼游着游着,见前面有个同伴浮在水面不动,一推他才发现他只余半截身体,那倭贼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腿上一麻,似乎被大钳子钳住一般,他惊恐地大叫:“鲨鱼!”各股倭酋终于上了大船,再清点人数时,那近两万倭贼只有一万上了船。其余或死于珲县城中,或丧于羊角泉下,更多的是在方才的自相残杀与鲨鱼袭击中丧命。
“我定要报此深仇!”倭酋一掌击去,将船舷都打飞一块,他脸上神色狰狞,眼中恨意如火。
“我定要报此仇!”与此同时,珲县城中,慰问有家人战殁者归来的任迁也道,唐朋微微一笑:“神洲各国彼此混战,自顾尚且无暇,哪有时间去寻倭人复仇?”
“若是和平军能远征倭国,我必尽我所能为和平军效力!”任迁侧目看向唐朋,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三、
王显驻马九曲原,放目四顾,天地悠悠,山河莽莽。王显仰天喟了一声,周围将士都不解地望着他,为何在大胜在即之时作如此悲凄之状。
只有王显自己心里明白。当年他为傅敛说动,被高官厚禄所诱,亲自带兵伏击大战之后的陆翔,虽然这换取了骠骑将军之位,但这几年夜夜他都会从恶梦之中惊醒,没有一天不在等待,等待陆翔来索命的那一时刻。
李均的崛起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但李均以董成为清桂留守,自己极速退回余州应付柳光,这又给了他可乘之机。可他心中明白,便是胜一时,也不能胜一世。
“陆帅啊陆帅,世人只怕永远不会知道,我杀了你却也成就了你永世无敌的威名,否则终有一日,你也难免会一败……”“贼寇便囤于此处,此地地处要冲,是董成在这数百里内的最后一个营寨,贼寇在此筑寨,挖通深沟,看来是想长期抵抗了。”幕僚指着远处正掀起烟尘的所在,示意给王显看。王显轻轻唔了声,董成绝非无能之辈,他在挑战不利不能速决的情形下,作出如此战术变化倒是在情理之中。
“如今他不过只剩万余人马,不可待他营寨建成再攻击。”一将道,“我军仰将军之威,上承天子之命,下应百姓之心,如能雷霆一击,必可将贼寇作为齑粉。”“你们之意呢?”王显又看其余之人。
“南方冬季与北方不同。”先前那幕僚道,“北方虽然冷过南方,但北方为干冷之天,而南方则为阴冷,我军多自北方临时调来,对南方气侯不甚适应,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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