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楼……”罗毅忽然眼前一亮,孙楼的兵书战阵之法,也是神洲将帅们必需熟读的典籍。孙楼一生虽然不长,却战无不胜,与他极善于布阵有关。“那倭贼对孙楼的十大阵法定是很熟悉?”
“正是,倭贼内战之时,往往排兵布阵皆依孙楼之法。”
“若是如此,我倒有一计可退倭贼,只恐倭贼离了溪州还去别处烧杀掳掠。”罗毅沉吟了片刻道,“如今也只好如此。来人,传令沿海各县府,要他们坚壁清野,不得让倭贼有可乘之机,另请城中石工木匠为我连夜赶制器械,以备不测!”
※ ※ ※
来自穹庐草原的罡风将两军战旗吹得猎猎飞扬,不时有冰冷的雨丝自灰色的空中飞落,打在铁甲之上却无声无息,号角呜咽,战鼓隐隐,会昌城下,剑拔弩张。
“纪姑娘,一切就全靠你了。统领的大业全在你手中,还请你莫要逞强。”凤九天向纪苏施礼道,言语切切。
“哼,便是不依你之计,我也能于万军之中斩下柳光的首绩!”纪苏似乎对他的安排有些不愉快,半是赌气半是认真的道。
“那是自然,但若纪姑娘斩下柳光首绩却失去了余州,等统领回来之日,姑娘便难以向他交待了。便是未失余州,和平军其余将士却没有姑娘武勇,损伤难以避免,统领回来之时见我们将他精心训练出的将士折损了大半,怪罪我还是小事,要是因此令姑娘与统领有隙,那事情便大了。”
纪苏恨恨地瞪了凤九天一眼,道:“你别总是拿李均来压我,我又不怕他!”
凤九天捻须微笑,眼里露出顽皮之色。在他这年近半百的人眼中出现这神色,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但纪苏不知为何,觉得他这目光似乎看透自己内心,似乎在笑问自己“真的不怕他么”,不由得脸上一红。怕她自然不会怕李均,虽说李均击败她后摘下她的头盔,按破天门的门规便是战神为她挑选的夫婿,但若是她自己不乐意,大可以杀了李均重获自由。甚么三纲五常从一而终那是常人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读书之人弄出的东西,她这般草原上的儿女,自由与随意比生命都要重要。但是,这几年来与李均相处久了,李均那因“恐女”而戴上的面具已经被她摘下,这个男子虽是不解风情,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每每念及李均似在不经意中流露的那缕柔情,纪苏心底便升起丝丝甜意。她也明白李均与墨蓉情那减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她甚至还知道李均之所以会对她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戎人公主的身份。李均需要她来稳定她的父汗,让戎人逐渐适应与常人和平共处的生活,并且从中取得当初掳掠常人都得不到的好处,这样,李均纵横天下的大业便会有坚实的盟友。正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对李均大业的重要性,她方能体会到李均的痛苦:心中深深挂恋着墨蓉,却又不得不同自己相好,与自己相好原本是出于政治需要,却假戏真作生出了真情。这个满肚子算计别人的男子,内心深处还是有着几许赤子之心存在。李均既然不曾为了大业而抛弃墨蓉,那么在与自己产生亲密之情后,无论什么也无法让他舍弃自己,古人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何况这有情郎又是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
但横在二人之间的不唯有墨蓉。如果不是有李均,自己与墨蓉定会是好友,但正是有了李均,自己与墨蓉间便只能维持某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最心爱的与别人共享,自己如此,那待人真挚诚恳的墨蓉心中也是如此。其实……其实自己倒无所谓,父汗有妻妾十七人,自己早就习惯了,墨蓉对于此似乎也并没有太多顾忌,关键还是在李均那傻瓜身上。为何他偏生要执著于男女平等便只能一夫一妻?难道他不知,为了这一夫一妻的形式而要将相爱的人硬生生分开,实际上是最大的不平等么?
纪苏忡忡叹了口气,这些小儿女的心事,怎能对外人说起,怎能让那个傻瓜知道?那个傻瓜对敌之时那样聪明,却为何总是不能体会出自己的暗示来?
“啊?”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两军阵中数十万敌我将士面前发呆,纪苏脸上不由得一阵烧红,她掩饰道:“凤先生说什么?”
虽然她戴了头盔,但凤九天似乎仍看到了她脸上的酡红,一连串尖酸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但他终于隐住未让自己的习惯得逞。嘲笑一个为爱情而苦恼的年轻人,这本身才是最值得嘲笑之事,若非自己未曾尝过真心爱一个人的滋味,便是自己老了,老得要靠嫉妒年轻人的恋情才能让自己想起当年的往事……
“我是说,纪姑娘要多加小心,你是万金之躯,让你冒险实是不得已。”凤九天叹息了声,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主意了。这个在爱河中沉浮而不能自拔的女子,自己怎能如此?
纪苏却不知道,凤九天初计,本意是要她战死于此,好激那忽雷汗倾巢而出寻柳光决战。若是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大举攻入陈国,余州之围自然便会被解,而忽雷若与柳光结下不解之仇,那也与和平军的同盟就不得不延续并加强。此计必需设计得非常巧妙,既不能让忽雷汗怀疑纪苏之死是出于自己设计,又不能让纪苏活着落入柳光手中。为了李均天下大计,在凤九天心中原本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但在这片刻间,他的决心反复动摇起来。
“那么我去了?”纪苏问道。
“你且等等,容我再想一会儿。”两种心意在凤九天心中反复激荡,这令他觉得头隐隐作痛,他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额角。
“凤先生不舒服么?”纪苏全然不知自己的生死便在凤九天一念之间,她目光虽然敏锐,心思虽然也算缜密,但她却绝对相信自己人,更何况眼前这人是那个自己欲托付一生者倚为臂膀之人。
她的问话让凤九天心中如刀割般,凤九天睁开双目,反问道:“为了李统领大业,此次前去极为冒险,纪姑娘也不妨再想想,究竟是否要去。”
“我已经决定了。”纪苏决然道,“不唯为李均,也为我戎人。这两年来我眼见狂澜城中百姓丰衣足食,我做梦也想我戎人也能过上这般日子。如今和平军许戎人在余州自由行动公平通商,戎人无需掳掠流血便能得到食盐茶叶与药物,父汗来信说草原之上歌声遍野,皆是李均之力。为此,无论如何危险我也在所不惜。”
凤九天心中狂突了几下,然后缓缓道:“既是如此,你且去吧。”
正当纪苏欲催马之际,忽然有人道:“且慢!”
凤九天与纪苏都是一怔,在这主军之中,怎么有人会阻止他们行事?
一阵金芒闪了闪,声音来处出现了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影。
“雷先生……你如何会到此?”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诧,凤九天问道。纪苏也好奇地望着这个曾与李均一同屠龙的男子,虽然二人见过几面,但雷魂一直都很冷淡,似乎眼中根本没有别人存在,这样的人能同李均走到一起,也让纪苏觉得惊异。
雷魂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凤九天,那目光如闪电般,让凤九天也不得不微垂下头。片刻后雷魂道:“我刚刚赶到城中,听说你们已经出城迎敌,便用土遁之术来此,凤先生,我总算未曾迟来!”
凤九天双目中光芒一闪,他的布置,他的心意,瞒得过旁人,有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的,自己原本想在他回来之前将一切结束,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李均要我来传四个字。”雷魂看了好奇地盯着二人的纪苏一眼,冷冷道:“不得妄动!”
“不得妄动……”
凤九天脸色转为灰白,喃喃重复了这四个字,李均请雷魂带来的只怕不仅仅是这四字,否则雷魂便不会用如此严厉的眼光看自己。雷魂没有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在纪苏面前将此说出来,其实是出于好意,他的声音虽然冷漠,但他的目光与心思,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当年彭远程围狂澜城,便是用了他的火油之计才破了彭远程的玄机楼。
“是墨蓉姑娘托你赶来的吧?”凤九天抬头问雷魂。雷魂并不在狂澜城之中,而是居于雷鸣城魔法太学,和平军上下,便是李均也很难请动他,能请动他为信使者的,只有墨蓉一人而已。自己来这会昌城时曾去调请魔法太学师生相助,而雷魂根本不理会自己。墨蓉请他为信使同时意味着,墨蓉也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她让雷魂赶来,一则是怕旁人不可信赖,二则是怕时间上来不及,三则是在必要时让雷魂以他强大的力量来阻止自己,这些年轻人的心事,确实不是自己这般老人所能干涉的了。
“纪姑娘,请出发吧!”
凤九天脸色的变化仅仅是片刻间的事,他又转向纪苏,目光中坚决异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不能暂时击退柳光,不待李统领赶到余州便会易手,只有让柳光吃些苦头,才能拖延时间。因此,我们不得不去做了!”
第02小节
孟远依那霍匡之言,向河上游看去,不禁勃然色变。
随着河水,一条火的长带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孟远只是一怔便知这是燃了黑油的木排,若是给这木排撞上,小些的船只怕立刻会沉,而大些的也定然会被这火点燃,再加上对岸火焰如蝗,和平军这大小百余只船倾刻间便将成为一片火海。
“全速回退!”孟远大吼道,劈手自身旁一夷人战士手中夺过一只强弓,弯弓搭箭,瞄准正在那大轿之上冷笑的霍匡。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后退也退不及了,这一战自己将败得极惨,从军以来前所未有的败局正在接近,而导致这败局的,一是自己大意,二则是那轿中人的算计。
他虎目欲喷出烈火,一声“去死”,箭如流星破空而出,虽然距河岸已有百步之遥,但这箭不过是一瞬间便到了霍匡面前。
“叭”一声响,眼见这一箭便可了去这心腹之患,一只巨盾举了起来,挡住了飞矢。箭钉入铁盾之中深达一寸,箭尾在空中嗡嗡作响,霍匡也禁不住冷汗如雨,若不是副将救援及时,自己便要胜利到来之时莫明其妙的死去了。
孟远恨恨将那弓一折两断,目光凝结在救了霍匡的敌将身上,不由吃了一惊,那人身高足有丈八,原本站在轿后自己未曾注意,此刻执盾站到霍匡身前护卫。从他体形来看,应当是一羌人勇士。
“那羌人壮士是谁?”孟远振声道,虽然和平军在火海之中发出惊恐的叫喊,风助火势的声响也如鬼哭狼嚎般,但他的声音仍旧刺破暗夜,传到了敌我双方耳中。
“我是萧广!”那羌人用沉闷的声音吐出这四字。
“我孟远定然要取你性命!”孟远扬声道,“你且等着吧!”他声音中有着不容怀疑的压迫之力,听在敌人耳中,便觉得此人并非口出狂言,而听在正混乱的自己人耳中,则极大的振作了士气。
“孟将军无恙,大伙冷静下来听他指挥!”军官们制止士兵的乱动,开始有序地在上游冲下的木排中穿行。
“用长槁撑开木排!”孟远的声音传了过来,火海之中最怕混乱,冷静下来便可将损失降到最低处。紧接着他又下令:“放弃已经无法扑救的船只,尚完好者注意救援!”
“原来是孟远,难怪处变不惊。”岸上霍匡捋着自己长髯,静静听了会儿,接着又道:“他便是从火海之中脱身,今日也是败定了!传令下去,准备渡河!”
望着河中烈焰腾天,吕无病几乎要惊叫起来。这些时日来,他每每与孟远在一起,在他心中对这豪爽如兄长的勇将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道:“随我来!”
眼见他冲向战船,方凤仪伸手拉住他,面色如铅般凝重:“不可,如今孟将军一片混乱,你再前去反而乱上加乱!”
“孟将军出阵前曾要我们接应于他,难道我们就在这坐视不成?”
“最好的接应,便是保持镇静。”方凤仪虎目中威芒四射,然后道:“令小船出水寨,将河中浮木撑开,为孟将军后退开出一条道路!”
正这时,岸上的和平军也大哗起来,那从上游漂来的木排,也将和平军水寨点燃,泊于水寨之中的战船纷纷落帆避让,但火助火势火借风威,冲天的烈焰仅仅是片刻间就将整个水寨吞噬。南风劲吹,将腾起十余丈的火焰卷上岸来,烧着了岸边枝叶已干枯的树木。仅仅一盏茶功夫,那火便从水中燃到岸边,又从岸边蔓延至河畔的枫林渡镇。便是高达三丈的城垣也无法阻止炎神之怒,镇中百姓若不是因为战争而逃走,定然会哭嚎成一片。
浓烟与烈火之中,方凤仪与吕无病也不由惊惶失措。二人收拢队伍想要离开,却又担心孟远后路为火所断,正慌乱之时,最近一艘战船砰地在河滩上搁浅,船上也被火焰所席卷,和平军将士纷纷跳入冬日的河水之中,但大多数将士都身披战甲,落入水中便难以浮起。
“不要救火了!”眼见救火已是无望,方凤仪大喝道:“救人要紧,无病,你在此救人,来人,随我来!”
对于方凤仪在这危机之时却领着数千将士沿江而上,无病虽然不解,却也无暇理会。那战船搁浅之处与河岸相距不远,他一命令残余的小船赶去打捞救援,一面就近砍下旗竿长篙,探入水中让在波涛中翻滚的己军将士抓着。
正当前进夜袭的和平军战船纷纷退回靠岸之时,上游方向又是一阵大喊声,无病抽空望去,火光中看不见什么,但兵刃交击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在火焰的毕剥声里更让他心中添了几分乱意。那里正是方凤仪领兵前往的所在,现在无病也明白方凤仪为何要过去了。霍匡布置今日之战定非一日,一面避开和平军的耳目,一面在上游伐木造木排。木排虽然不能象战船那般将大队人马同时送过河,却足以将拆成小队的精锐送过河,而且木排也无搁浅之忧,对于河岸要求没有战船那么严格。
“孟将军,孟将军!”无病一连问了数艘战船上的将士,都说并未见到孟远,他心中更是焦急,仿佛这战场上的火是烧在他心中一般。他跃上一艘小船喝道:“快走,去接孟将军去!”
那小船上军士迟疑道:“河中尽是火,大船尚且无法支撑,何况是小船?”
“快去!”无病拔出腰刀架在军士脖子之上,军士见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尽是杀气,想起此人在战场上之勇悍,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便摇橹出行。
此时河中到处都是火焰,既有那燃烧的木排,也有被点着后放弃的和平军战船,无病收回腰刀,挺枪立在船头,一面四顾一面大喊:“孟将军!孟将军!”
“将军尚在帅船之上!”一艘退回的小舟上有人回应,“他令我们乘船退回,他自己仍在帅船之上!”
无病听了心中一沉,只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孟远的船上,便是击晕他带走也非让他先离开不可,但如今,他却只有在这火海之中继续寻觅了。
河水激荡,烈焰腾空,桂河上下殷红如血。无病瞠目四顾,只觉得这茫茫火海之中,只有自己一艘小舟尚有生意,他只觉周身血液似乎都被火焰所烤干,心头那一点希望之光也越来越渺茫。
“咯咯……”他紧咬钢牙,伸出长枪挑开一只烧得差不多了的木排,木排撞在一艘正在沉没的和平军战船之上,又一起被河水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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