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过来,对路离笑了一笑,搬了一个马扎坐了下来,指了指路离身边的东西,道:“给我依样来一份,我给双倍的钱,这个小哥我请。”
“哪能呢。”小贩笑呵呵道,“先生你是外边来的吧,来到我们焚城,怎么能让你们吃亏呢?这点小东西,自然是我们请了,不知道先生你是来做生意还是来访友?或者只是来见识见识?”
“我是跟着商团来的,不过实际上商团不需要我主事……怎么说,应该是来游历吧。”那人似乎很没有戒心,随口道,“焚城还真大啊,真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城市。”
“现在焚城可是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小贩以格外骄傲的语气道,“我们焚城地所有人都是建设焚城的功臣,你看,那边的功勋塔……那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呢!”
小贩指向了远处的高塔,现在路离才知道,原来他们来的时候,出现的那座高塔其实是功勋塔,功勋塔每天都在变高,上面刻着所有对城市有功的人的名字,每当政府认定又有一个人对城市作出了贡献之后,就会把一块新地砖垒上去。
“哦?失敬失敬!”那人的语气很是惊讶,道:“不知道,要对这个城市作出贡献,需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有,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当时贡献除了一个我家祖传的方子,是治疗热病的,当时这个城市里热病流行,很多人都贡献了方子,根据这些方子医官才研究出了控制热病的办法。”
“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还有你,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哦?你叫我台风好了,他们都这样叫我。”中年人笑了笑,道。这个名字显然不是真名,不过这种方便称呼的名字,也不算失礼。
“我叫路离。”路离向来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所以很没有戒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台风先生,还有路离小哥儿,今天咱们谈得很投机,不如直接进里面坐坐吧,还是我请客,咱们喝点小酒。”这小贩指了指身后的房子,上面挂着一个酒旗,“我家婆娘在里面。”
“怎好打扰?”台风呵呵笑着站起来,道:“不过,我也觉得老哥你很投机,不如我做东吧,来这里,怎么能让老哥破费。”
“看老弟你也不是穷人,行,就算老哥我沾光了,不过日后可要让老哥我请回来。”都说女人熟悉地快,男人却也有自来熟地,路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是说了一句:“我肚子饿了。”
“小家伙不错。”小贩和台风哈哈大笑,台风拍了拍路离的肩膀,道。
台风拍路离时,路离觉得肩膀上一热,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入了体内,然后又消失了,他疑惑地看看台风,眨眨眼睛,道:“哇,你地手里面有热水啊。”
“什么叫有热水?”台风微窘,他其实是在探测路离是否普通人,事实证明,路离确实是普通人,只是出乎预料的敏感。
“算了。”路离催促道:“正好我肚子饿了,真好,饿了就有人请吃饭。”
台风笑笑,也不说什么,跟在小贩身后走了进去。
“对了,我的小威也要吃东西,而且他吃的东西很多的。”路离道。
“放心,这点东西我还请得起。”台风道。
小贩的妻子手艺不错,几道家常菜很是美味,而据说是小贩亲手酿的酒,也说得上是美酒,看到酒,路离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倒了一小杯,台风却按住了他的酒杯,道:“小孩子不准喝酒,还是不要喝了。”
路离虽然不满,但是台风已经把他的酒杯抢走,吱留一声,喝光了。
“台风老弟,如果老哥哥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应该是一名武者吧。”小贩道,“难得你看得起我这一个小商贩,肯陪我喝酒,来,我敬你一杯。”
“算不上是什么武者,学了两把庄稼把式。”台风微微一笑,道。
“那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地方吧。”
“是走过了不少地方,不过焚城这边,还真是不怎么熟悉。”台风道。
“那是,现在焚城一天一个样,我都不熟。”小贩呵呵一笑,道:“不如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情吧,我还真没去过什么地方。”
“好啊……”台风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然后开始讲起了巍峨的雪山,雪山上的冰川与巨龙,辽阔的草原,和草原里的毒蝎;浩瀚的大海,和强大的海中魔兽。
☆、一百四十三章:幸福与不幸,谁更真实
“真羡慕台风老弟,有一身好身手,可以去那么多地方。”小贩很是向往地道,台风笑了一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们这种人,就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其实我还羡慕老哥你呢,无忧无虑,在这路边开一爿小店,白天看着人来人往,都是匆匆过客,晚上搂着自家婆娘,管他春夏秋冬。”
“开小店,也有开小店的难处和忧虑,你羡慕我,我也羡慕你,或许这就是围城吧。”小贩笑了笑,“再说了,兄弟你定然是在说笑吧,你们这种人,可比我这种小贩有钱多了,若是想要安定下来,随便找个地方,盘下一间店,还不是照样可以安度余生?怕是你们已经习惯了那种日子,已经无法再以平常心度日,所以才会羡慕我们的生活吧。”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路离眨巴着眼睛,茫然地问道。
“你若是听懂了,可不成了人精了?”台风笑了笑,道:“这位老哥,可也不是普通人呢。”
“什么不是普通人。”小贩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酒过三巡了,我也该告辞了。”台风站了起来,对小贩拱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吃饱了,我也要走了,大叔,再见。”路离拍拍肚皮,两个人在旁边你说我听的时候,他已经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其实台风不走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
看这两个人离开,小贩的面色渐渐沉静了下来,转头对身后的女人道:“孩子他娘,今天打烊吧,我有点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下了。”
“他爹,不要去了……我求求你。”女人低声恳求道,“难道我这小店养不活你吗?你为什么总是要做那种营生?”
“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能够好好的活着,我只要做一天。就可以多活一天,你难道不想吗?”小贩的声音很温柔。他地手,很稳定。
“小威。我们要去哪里呢?”路离很是无聊地骑着小威,在焚城的大街上晃荡。他手上的计划表,此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线布满,看来他地计划,没有几个能够行得通的。
“唉?等等。大叔。等等。”路离突然看到了前方台风在和一个路人说话,不知道在打听什么。连忙叫道。
“哦,是你啊,你叫我做什么?”台风对路离地到来,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动。
“大叔,你既然去过那么多地地方,那么一定对这个大陆上的事情很熟悉吧。”路离问道。
“算是吧。”台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现在离家出走了。”路离开门见山道,“想要出去见识一下你说的那雪山和巨龙什么的,要怎么才能去啊。”
台风哭笑不得,这家伙原来是离家出走了?刚才看到他骑着那奇怪的兽类。在街上晃荡。再加上衣服怪异,所以他才忍不住上前试探。
却没想到。虽然没有试探出来什么,却和人莫名其妙喝了几杯酒,现在脑袋有些晕晕乎乎地,闻言大着舌头道:“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那种地方可不是你可以去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哼,看不起人。”路离不满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不了?我可是很厉害地。”
“好了好了,玩够了就回去吧。”台风挥挥手,转身快速消失在了人群里。
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这个少年“很厉害”。
这是让台风的下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路离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跑出来了,整个焚城,竟然都找不到好玩的东西,他踢踢胯下的小威,道:“小威,你找找刚才那个大叔跑哪里去了,我们去找他,哼,我才没有那么笨。”
小威嗅了几嗅,带着路离一路向西。
即便是最光辉耀眼的地方,也有着黑暗肮脏的一面。南黄城有路离居住的垃圾场,乱京也有污浊不堪的臭水沟。而焚城虽然是一六三位面最大的雄城,但是比之一零三位面地高科技城市还有很远地距离,所以这里的黑暗与污浊面,就更大了。
渐行渐西,路离发现周围地人越来越少,巡逻的士兵却多了起来。
“小哥儿,那边已经是贫民区了,不要再向前走了。那边到处都是垃圾成堆,不适合您这种有身份的人过去。”一队士兵看到了路离,眼前一亮,上前道,“不知道小哥儿你住什么地方,我们护送你回去。”
“才不要。”路离对他做个鬼脸,小威咆哮一声,快步奔跑进了那边。
垃圾成堆?路离觉得好亲切啊,他的第一个家,可就是垃圾堆不是?
那士兵队长当然是认出了路离的身份,也不敢怠慢,追是追不上了,赶快上报是正经。
路离本来还满心欢喜,喜欢垃圾的人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多,但是路离就是其中一个,他心目中的垃圾场是充满了无数的新奇,可以找到很多的宝贝的地方。
而现在,他眼前的垃圾场,却颠覆了他的这个想法。
从进入西城区开始,鼻腔中就一直充斥着一种化不开去的强烈恶臭,那种恶臭混杂了发霉的食物,腐烂的尸体,乃至呕吐物等等东西的气味。
小威连续打了好几个响鼻,而路离心目中“异界的空气总是清新”的想法,也完全破灭了。
小威小心地载着路离,跳过地面上脏臭的积水和腐烂的死老鼠,用翅膀驱散了成群的蚊蝇,尽心尽力为路离营造一个相对干净的空间,但是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这里地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几个衣衫破烂的孩童在垃圾堆上翻翻拣拣,却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他们衣不蔽体,双腿如同麻秆儿一般,几乎无法支撑起他们地身体。有几个孩童,显然是只能在垃圾堆上爬动。他们的双腿上鲜血淋漓,却依然不依不饶。
一个孩童见到了路离。连滚带爬地爬到了他地面前,卑微地哀求道:“贵族老爷,赏给点吃的东西吧。”
“索普!”另外一个孩童却拼命抓着索普,想要把他拉回去,“你不要命了。不要脏了贵族老爷地眼睛。”
“贵族老爷,请您宽宏大量。不要和索普一般见识,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其他的几个孩童,也都努力滚过来。
路离这才发现,这些所谓的孩童,都是比他小不了多少,甚至比他还大的少年。
只是他们实在是太营养不良了,使得他们的身体总是蜷缩着,甚至连胳膊腿儿都伸不直。
“你们不要拽我,如果今天我再找不到吃地东西。妈妈……妈妈就要饿死了。”索普想要挣扎开来。却被几个同伴拉着向后缩。
路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总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是在看一幕诡异的电影,虽然只是黑白地电影,却如此真实,如此震撼。
在小贩的口中,焚城是一个文明的,开朗的,所有人都平等相待,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城市。
可为什么在这样的城市里,却有着这样一群贫穷的,卑贱的,如同动物一般生存着的人?
到底哪个是真的?
听到地,还是看到地?
还是……这两者都不是真的?
“彬家老爷归天,需要一个领葬人,三十银币。”有一个颤巍巍地老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用嘶哑的声音道。
他这样喊了一声,周围竟然骚动起来,从残破的墙壁后面,肮脏的水沟一旁,破烂的石板下方,探出了一个个的脑袋,他们都静静地看着那老头,似乎等待着什么样的宣判。
“彬家人说,要十三岁以下的男孩。”老头子环视了一眼左右,继续道,那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让人怀疑他说完了上句,就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下一句。
死一般的寂静,路离这样一个衣着光鲜,骑着怪兽的人,反而被那些贫穷的一无所有的人无视了,或许……他们已经不在乎,什么都不能再让他们更痛苦,除了那依然没有走完的人生之钟。
“我……我去。*”索普站起来,他抖抖索索地举起了自己鸡爪一般的手。
“索普,你疯了……你知道什么是领葬人吗?”另外一个孩子大叫道。
“我知道……”索普小声道,“我爸爸就是做了林家的领葬人。”
所以,这些年来,若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索普就到林家门前去跪求,去哭自己的爸爸,虽然一顿打是少不了的,却也会带回来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
领葬人,是在下葬的人之前,先去暖坟的人,是活着和死人放在一起,为死者提供“生气”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人会认为自己的先祖还可以活过来,已经死去的人,也需要活人的伺候,清洁乃至陪伴。
有些人家的领葬人,是在墓穴里开辟一个单独的空间,给他留下一个气孔,然后每隔七天投下去饭菜,这些人必须要在下面活过四十九天。
而另外一些,则是被绑起了手脚,放在死人的下方,作为死人的活褥子。这些人,大多被死者身体上滴下的尸水窒息而死的。到底哪种更凄惨?哪种更不幸?
没有人知道,会讨论这个话题的,也只有打算去做这个行当的人。
索普的父亲当了林家大老爷的领葬人,林家人担心领葬人不好好服侍自家老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不管这些领葬人的家人的。
而现在林家没落了,也分家了,所以就再也没有人管索普他们了。
焚兰国的户籍制度很是严格,所以想要找领葬人。只能找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的穷苦人,他们甚至连户籍都没有。
“那……那你还去。”那几个孩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我妈妈快死了,我还有一个弟弟……”索普的声音很是沉重,说不出地沉重。“有了这三十银币,我妈妈就可以活下来。而且。以后说不定我弟弟可以去彬家当个短工……”
太现实的想法,让人忍不住侧目。这种完美的计划背后,是名为索普的少年永远地消逝。
死在一个腐烂的老头子地身体下面。
“有没有人去,没有人去,我就去西窝子了。”那老头颤巍巍道,这个人是焚城有名的领葬人。据说曾经在坟下活过三年,有一年雷雨。坟墓塌方了,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而他曾经服务地那家人,却已经在一次兵荒马乱中死绝了。
而他,却又成了为富家豪门寻找领葬人的代理人,同时,他也会教会所有打算做领葬人的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葬人。
“我。”索普的手格外坚定地举起来。
“彬家大老爷三天后下葬,明天你来东窝子找我。”老人不说其他,颤巍巍走了。并不担心索普反悔。想要做领葬人地人,多了去了。
路离伸出手。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有一种莫名的错觉,此时地他,似乎和这些人分属另外一个世界,他想要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
小威低低地咆哮一声,转身狂奔,脏臭的水在它的脚下溅起,或许,只有在溅起的一刹那,这些水才是透明的。
“小威,你停下。”路离突然道,小威停住了脚步,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路离。
“你为什么要跑?想要改变的事情,就一定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东西,不是吗?”